“我说你这个畜生!没良心的白眼狼!”孟章声色俱厉,眼圈泛红。斥完这两句,他掩面而泣,那哭声痛苦中还掺杂了些别的什么,旁人只当是他太难过。
看孟叔的样子,不像是假的,小衣真的被人……萧明呆立着,怎么可能呢,小衣那么善良又可爱的姑娘,“我没有,我没有……”他失神的喃喃着,又被一脚踹倒。
惊堂木响,县老爷道:“萧明,你可认?”“我没有!”萧明爬起来,“我是拿了镇纸,可我也是有苦衷的,但我没有侮辱小衣!”“你既不认,来人,传证人。”
上堂的是位少女,素纱衣裙,白纱遮面,一双眼睛哭的已经泛红浮肿。“小衣……”萧明瞧着她这可怜的模样,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她受了这样的委屈,萧明怎能不心疼。
听到这声唤,孟兰衣落下泪来,她不敢转头看萧明,只垂下了眼,跪在堂中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
“堂下可是证人孟兰衣?”“正是民女。”孟兰衣擦了擦眼泪答道。“你将情形详细说来。”
“小衣你别怕,有爹在,有青天大老爷在,给你做主。”孟章抓住了女儿的胳膊,他看似安慰的话里,却透着一丝紧张的不安。
孟兰衣泪眼朦胧,想起昨日夜里……
白天寿宴结束,忙累了一天,家里人都早早歇下,唯有她的屋子还点着灯。她说要给萧明和程前有做衣裳,回来便在画样子。
萧明的衣裳她改了又改,总觉得还不是十全十美,配明哥哥总是差了些意思。
她自小与董家定了亲,可这不妨碍,她打小就喜欢萧明。明哥哥人长得俊,心眼好,处处护着她,乐于助人,不畏权贵,还晓得许多修仙的事……
董文齐虽说对她也很好,论上心,他绝对比明哥哥对她上心许多,因两家从小给他们定了亲,董文齐自小便把她当媳妇看,只要碰上个有说法的日子,他就来献殷勤,没什么特殊的日子,他也想着法的来找她。但那也改变不了,她就是不喜欢董文齐,在她心里就是一万个董文齐,也及不上明哥哥一个手指头。
可是她也晓得,自己这份心思,只能藏在心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日子本可以就这样过下去的,然而今日董家来,提起了婚事,希望她和董文齐年底完婚。
就这么嫁给董文齐,她不甘心。
她突然就想着,若是明哥哥也对她有意,便是天涯海角,他们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哪怕日子苦些,她也愿意。于是她打定了主意,待到这件衣服做成,她便要当面问一问明哥哥的意思。
若是他愿意,自己便找爹去退婚,爹要是不同意,私奔也成,她攒了些银子,再当些首饰,足够用一阵子。
若是……若是明哥哥没那个意思,她便断了心思,这衣服便做个离别的礼物,从此再不相见。
想到此处,孟兰衣忆起从小到大,萧明向来护着她,对她也格外好,该是有那个意思的。
打定主意,她将手中的衣样又改了几处,方才露出些笑容。满心满意都是与明哥哥的将来,小心地将衣样收好,吹了灯歇下。
心有忧思辗转难眠,她想起拿回来的布还放在门边未收,若是落了灰就不好了,便起身想去收起来。却忽听得房门响动,打开又关上。
有人进来了!
这时候家人早已睡下,不会到她房中来,这莫不是个盗贼、采花贼?!
她吓得胸口咚咚直响,不知如何是好,一心只想逃,月亮照不进她的屋子,趁着房中黑,她悄悄下了床,轻手轻脚往门那边挪动。
潜进屋子的人也在摸索着她的床,有一瞬间他们几乎擦肩而过,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感觉到那人没察觉,她才松了口气,脚下也加快了步子。
却不想,慌乱中碰倒了一个凳子,她吓得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刚要跑,背后有人快一步一把将她拦腰困住。
“嘘,别出声。”声音就贴在耳边,她认出了这个声音:“你是……”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那人便捂住了她的嘴,道:“我是你的明哥哥呀。”湿热的气息喷在脖颈间,她奋力挣扎,却被一下敲在后颈,失去了知觉。
她醒来时,窗外尚未明天,身上红一块紫一块,身子疼的已经有些麻木了。她裹紧了被子,咬着唇,成串的泪珠滚落。她紧闭着眼睛,只想停滞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偏偏她眼前萧明的笑容却格外清晰,他笑的那么好看,可是她却再没资格跟他海角天涯。
从这一刻起,她孟兰衣此生,便已结束了。
不过多久,门响了,她听见娘轻轻唤她,那一瞬间,所有的委屈裹着深渊一般的绝望淹没了她。她无法控制的抽泣,可还是咬着唇,不让自己放声哭出来。
娘用衣服将她裹起来,紧紧抱着她,她能感觉到娘的身子在抖,她哭,娘也和她一起哭,她咬着唇不出声,娘也咬着唇不出声。
她不知道爹是何时进来的,只听见他跺着脚骂了句“萧明这个小畜生”,听到这句,她擦了擦眼泪抬起头,说:“爹,不是明哥哥。”可爹不信:“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那个小畜生!他这样对你,简直是猪狗不如!”
她只是平静地说了句:“若真是明哥哥,女儿大概欢喜还来不及。”这话虽然不害臊,却是她的真心话。若真的是明哥哥,若真的是……
只可惜,她永远也配不上明哥哥了。
和爹将此事说明,她才弄明白,爹娘知道此事,是因大有的爹天不亮便来敲门,说打更的瞧见明哥哥翻墙出了她家院子,跑到程家请程老爷做主护一方平安。
她听了便知,这是董、程两家串通好了,要害明哥哥。
果不其然,天还未亮,董家上门,说了些什么,她不知,只知道爹让她咬定是明哥哥所为,不可松口。
“爹,咱们不能这样冤枉明哥哥,就算那镇纸真是他拿的,他也是有苦衷的。”即便是自己已经残破不堪,也不能让人这样害明哥哥。“可是丫头啊,民不与官斗,小商不与大贾斗。在这安和镇,程、董联手,手可遮天啊!”
末了,爹叹了口气:“董文齐也被他们瞒着,以为是萧明所为,可他依然愿意娶你,还说不管你如何都不会嫌弃你,也算得上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即便是你再不愿……咱们全家,还指望着布店的生意……”
她明白了,如果她不想全家无以果腹,被迫离开安和镇流离失所,就要跟着他们陷害明哥哥。
“证人将情形仔细说来。”县老爷又问了一遍。
孟兰衣回过神来,此刻自己要说的话,决定了萧明的命运,也决定了她全家的命运。
是保萧明,还是保自己的家,孟兰衣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面对这样的选择。
明哥哥被人这样冤枉,莫说她不忍心,便是良心上,也过不去。
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孟章抓住了她的手腕。
孟兰衣只觉得手腕被爹捏的生疼,骨头都要被捏碎。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自己的身上了,长辈们年纪大了,都指望着爹的布店过活,要是布店没了,恐怕在这安和镇,董家程家也不会再让他们有立足之地。
她闭上了眼睛,泪珠滚落下来,“昨夜萧明潜进民女家中侮辱了民女,民女自幼与他相识,不会认错。”说完这句话,孟兰衣颓然跪坐在地上,双眼失神的望着地面,只有眼泪不停的滚落。
堂外的人有的叹她勇敢指认,有人怜她遭此苦难,亦有人唏嘘她命途多舛。
孟兰衣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她像是陷入了一片虚空中,看不见也听不见。也许明哥哥因此事要身败名裂,也许要有牢狱之灾,这都是因为她的自私和懦弱。
孟章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听到她指认萧明,胸中长舒一口气,却又堵上了一块石头。老萧,我孟章这辈子对不住你们家,来世做牛做马偿还也甘愿。
萧明不可思议地望着孟兰衣,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小衣你……”他怎么也不明白,从小到大他疼着护着把她当亲妹妹一般,还有自小看他长大的孟叔,他们为何如此,他不明白……
他直愣愣的跪在大堂上,县老爷说了些什么,自己被人拽着手摁在了一张什么纸上,他都不知道,甚至县老爷的宣判,他也没听见。
小衣被人侮辱,众口一词,都说是他做的,连小衣也指认他,萧明想不通,自己明明没有做过,是谁冒充自己骗了所有人?还是所有人联合起来,要整死他?
“犯人萧明,偷盗孟章白玉镇纸,侮辱其女,罪大恶极,二罪并罚,三日后处斩。”惊堂木落,县老爷退了堂,萧明被拖了下去。
“什么?!”刚赶到堂外的萧夫人听到宣判五雷轰顶晕厥过去,萧平孝忙接住了她,掐着她的人中:“孩儿他娘,你可别吓我啊!”
人群中有人叹道:“不好生管教,这下白发人要送黑发人了,可怜啊……”“我儿是冤枉的!萧明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萧平孝大喊道,萧明这小子虽然嘴上不饶人,却不是个作奸犯科的孩子,他信得过自己儿子。
可看客们却没有人信他,纷纷摇头叹息,各自散去。
“爹!”孟兰衣被这宣判惊得浑身发抖,抓着孟章的手臂,“怎么会是死罪呢!您不是说董家说了罪不至死,爹!”她崩溃大哭,她这是害了明哥哥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