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敏沿着驿站的院墙慢慢溜到马厩附近,几棵大树掩住她的身影。钟敏就靠着大树坐下,在夏家住的越久,她就越向往这种平静安宁的生活。几年住下来,随和的小夏婆子已经完全取代了她原本就有些模糊的母亲的形象。
钟敏不像小雨那么狡慧,却是个曾经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钟敏已经嗅到了血腥气。二哥那看似轻松的语气就像父亲离世的前夜,钟敏心里七上八下的。那些家将们再厉害,这么几代下来,忠心就大打折扣了。又是群男子,总有不便。钟敏也只能打定了主意,别的人是管不了许多了,到时候只护着小夏婆子就好了。
正想着,身后的院墙外传来说话声,“老叔,这一代一代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为什么不让夏家就随便出个儿子就好了。”
“臭小子,你懂个屁!”一个略微苍老沙哑的声音接道。
“夏家那个老二,你也看到了,跟着他,你们就得到北寒去。逸王在那里,能容得下你们这一大群游勇?要么跟逸王对着打,要么就得归顺逸王。那里又冷,蛮夷又凶悍。听说那里的骑兵都穿着厚甲,连战马都带着盔甲,就你这样的身手,一个月都不用,小命就没了。”
“他家老六,在西北是个千户,你们跟着他就得去西北打仗。唉!你老叔我是再也不想看咱们梁家死人了。”
“他们家老八就很好,我们聊得到一块去。”那年轻的声音还子啊试图劝着。
“老八是好,但是你们不是一路人。这都是命啊!大娘子早就定好了的,那个儿子就是……唉!,大娘子这个人,你是不知道,年轻那会儿,那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要不是她家里头,糊涂啊,唉。没有那个本事非去争,害了一大家子人。”
老头的声音夹杂着奇特的丝丝声。“落了什么好了。你回头再看大娘子,也不过二十年,就又要起来了。这都是命啊!打仗,我是不想你们再打了,那一仗惨啊,多少人家都成了绝户。唉!就守着夏家,早晚有你们的好处。这人啊,一舒服性子就懒喽。”
说着又叹了口气:“他家那个姑娘瞧着贵气,以后不一定有什么造化。人又机灵,你们跟着她……以后,我跟你讲,别人你不要管,你就跟着她。她肯定不能让你吃亏。你还是嫩啊,那丫头,那丫头的眼睛,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个不吃亏的主。”
一个老头和一个短衣青年絮絮地说着,慢慢从钟敏不远处走过。
钟敏看着他们走进驿站的小楼里,这才慢慢地站起来,心里不由暗笑。从前她是极其不乐意偷听的,如今也被小雨那丫头带坏了,没想到偶尔听听还挺有意思的。
钟敏回到房间时小雨已经躺下了,见她回来,小雨就趴在塌上说:“钟姐姐,谢谢你。我晓得你不喜欢这样的日子,等咱们过了这阵子,你就来北地。咱们一起跑马去。”
钟敏微微一愣,黑暗中只能瞧见小雨亮晶晶的眼睛,钟敏冷冷地说道:“哼,你晓得就好。”
小雨兀自咯咯笑了两声:“再走两天就到了历城,到时候咱们都在那里添些东西。然后你们就要往回赶了。”后面声音又轻快起来:“娘说历城比凤翔还大,到时候她带咱们买些好玩意,我的梳子前儿个坏了,五哥说带我挑个好的,五哥说我现在大了,晓得经管东西了,要给我买个带宝石的。”
又捂着嘴坏笑着说:“你不要客气,到时候也给你买些头面和胭脂。”
不知道是不是分别在即,钟敏有点舍不得这个小妹妹了。坐在小雨旁边,拍了拍她的头:“快睡吧,就你的话多。”
第二天一早起来,小雨想起就要离开母亲,不免还有些蔫蔫的,也不吵着到前面探路了,一直骑着马慢慢跟着小夏婆子的车子走。走了两个来时辰,就见杨宝臣和方准两个不知道为什么争执起来,越吵声音越大。小雨隐约听到杨宝臣骂方准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若是从前早就跑过看热闹了,如今不过远远瞄了一下,却懒得过去。
倒是八哥和如山勤快地打马过去,只是两个去了半晌,也不见回来。
小夏婆子见小雨还是那般没精打采的,毕竟是一直溺爱的幺女,心里也很难过。到底昨天的事儿太过了些,若是单单一件了也就罢了,这么多的事情,不要说她,就是二哥这会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
小夏婆子想着,不免也心疼起来。正盘算着把小雨叫进车里好安慰几句,八哥和如山两个脸色通红纵马奔了回来。
小雨心情不好,就不免端起小姑姑的架子拿如山撒气:“怎么你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稳重些,一点点小事就跑的气喘吁吁,变颜变色的。”
如山本来就是来告状的,这下语气也不好了:“那个杨宝臣,说你和方准是两个大骗子。”
小雨一听这话,眼睛都立起来了,胯下的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怒气,微微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
如山又接着说:“小姑姑,他说你本来就跟方准学过那套拳。故意装模作样的好像是第一次学的样子。”
小雨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见她的那些个“家将”都好奇地看过来。有的人固然没有看过来,却也忍不住跟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几句。小雨黑着脸想了想才朗声回道:“不过二两银子,也值当我去骗么。你也是十几奔二十的人了,怎么行事还这么没有成算,随便什么人说两句就上脸。”
转头看八哥还要辩解,便哼了一声:“八哥哥,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不给侄子做个好样子。咱们夏家那是有根基的人家,今儿来个人说七哥哥过目不忘是假的,七哥哥就得给人背书不成。当我们夏家是杂耍班子吗?”一面说一面又打量了众人一眼。
因今日无事,帮手又多,卢夫人和二嫂便坐了自己的车子,也自在舒适些。沈星纪见了就没有骑马而是陪着小夏婆子坐在车里说话,听了外面的话不免有些担心。撩了车帘想让王全派几个人过来护着小雨,
小夏婆子皱了皱眉,朝她摆了摆手:“且看看吧,她今儿个要是能降住了这群恶狼,我也就不怕她一个人跟着二哥了。”沈星纪见小夏婆子神色凝重,只得缩了手回来。
小雨训过了八哥和如山,又板着脸不再说话。八哥和如山互相瞄了一眼,都无可奈何地歪了歪嘴,闷声不语地跟着她身边。
不一会,队伍里就三三两两就结了伙,互相切切私语起来。
二哥的兄弟们就有人出头作证:“平日里,小娘子是从不练拳的。”旁边人就悄声说:“这可不一定,也许是早就练会的。”
也有拆台的:“小娘子就是聪慧么,骗他又怎么样。他也是跑江湖的,被个黄毛丫头骗得团团转很得意么,还要到处去说。”
自然也就人出言道:“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大家都是出来混江湖的,既然今儿行走在一处,吃这一碗饭,那就不能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于是又有出主意做和事佬的:“小娘子随便再学一套拳给他瞧瞧。”
二哥的几个朋友就不乐意:“小娘子说的好,任谁说一句两句,她就要学一套拳,拿我们兄弟家当猴耍呢。”
不一会,队伍里就沸腾起来,开始大家还晓得要压低了声音。不一会儿,发现二哥,陈鹏他们也不拦着,声音便越说越大。
小雨就打马一溜小跑到队伍前面,也不说话只微笑地看了看方准。唬得方准连连向小雨作揖告饶:“这个可真不是我干的。一会儿我就收拾他们。”
小雨这次嘻嘻一笑:“方大哥先莫急,我先认认人。”倒是朝方准一旁的王全招了招手,王全连忙纵马跟过来。
小雨的马就慢慢踱着步子,让队伍一点点从身前经过。看着那些人说话的语气神态,就问:“这个穿皂衣的是谁?年纪瞧着不大,定亲了没有。那个留长鬓的是什么人?家里有什么人?”
这般走了一会儿,俩人就落到队伍的后面,她到另一侧快马走向队伍的前面,又细细问了一遍。王全见她驱马,几乎看不见动作,那马好似晓得她心意一般,也在心中暗暗称奇。这样走了几圈,小雨才眯着眼睛看着一个老汉和他身边的短衣青年说道:“这姓梁的,全叔再与我说说。”
全叔暗自点头,随着小雨慢慢坠到队伍的后面:“老梁头可是个老狐狸,鬼点子可多了。他没有儿子,就那么一个侄子,从前没跟着大娘子的时候。”王全一顿,忙改口道:“从前没跟着你娘的时候,他们这群人苦啊,一大群人,到哪儿落户,人家都不乐意。”
“后来是大娘子出了个庄子,给他们安家。等后来我跟星纪出去了,就挑了厉害能干的,组了个镖局。”
小雨暗暗点头:“梁叔当年也救过我娘么?”
王全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当年那一批人都死的差不多了,韩虎,韩豹他爹就是那一趟没的。”小雨朝那个韩虎望过去,韩虎似乎感觉到到后背的目光,回头恶狠狠地看她一眼。
王全又接着道:“梁叔他大哥也是那一回没的。其实吧……”
王全犹豫了,这个丫头到底是不是个靠谱的主,他心里也没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