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千坊
“来,诸位客官,且听在下这个小酒保啰嗦几句:
“诸位今日能来咱这醉千坊小坐即是有缘,咱们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不搭理他们,更不用害怕他们,各位进门是客,本店自会对各位的人身安全负责到底。请诸位少安。”
“来,各位客官,不要让旁人扫了兴致,他们打他们的,咱们喝咱们的,吃喝不误,玩乐照旧,全当那点儿打打闹闹是一场免费奉上的大戏,大家伙儿随便看一看,瞧一瞧,顺道乐呵乐呵也就过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各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了,今日确是小店招待不周,不但扰了在座诸位开怀饮酒的雅兴,还让各位无故受了惊吓,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不,我们老板让我特来向大家伙儿赔个不是,尽心伺候着。”
“另外,本店老板闻知今日有人趁着醉酒滋事,搅扰了各位,故而,特意嘱咐我将此贵宾券赠予在座诸位,日后各位可凭此券来店里享受本店贵宾级待遇。”
这时,突然有一中年男子插话道:
“老板?要是我没看错的话,那边儿正跟人交手打仗的不就是你们这醉千坊的千老板吗?”
与中年男子同桌的另一男子马上接口道:
“啊?不是吧?有这种事?待我瞧瞧……哎呀,还真是,我就说嘛,方才那个人影从侧面一飞出来我就瞅着有点儿眼熟,就是那速度过快没看清,却万没想到,原来是千老板啊!”
接着,便开始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一时间,满座之客皆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哎,你们说,这千老板是怎么回事,有人在自己的酒坊里打架闹事儿,吓跑了一屋子客人,这老板不出面制止,反倒还二话不说,一出来就跟那几个醉鬼打上了,啧啧,年轻人,太冲动了……”
“嘿,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要是有千老板那么好的身手,我也早就冲上去揍翻那几个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尽给人添麻烦的醉鬼了。”
“喂,你们快看哪,那几个醉鬼还蛮厉害的,都喝醉了,摇摇晃晃的,还能与千老板他们打成平手,这要是酒醒了还不知道有多难对付呢!”
“唉,可不是吗,依我看,这千老板这回怕是遇上硬茬了,这几个闹事的越看越觉得不好惹,你们没看见吗,那几个人手臂上还刺着刺青呢。”
“嗯?是吗?什么刺青,我怎么没看见?他们打斗来来去去动作那么快,亏得你能看清呢,兄弟好眼力啊。”
“呵呵,这倒也不是,如今咱们几桌离得这么远,自然看不清了。”
“啊?那敢情这位兄台你是喝多了乱说的,故意起哄逗大家伙儿玩儿呢?”
“不不不,小弟自然不敢胡说。”
“其实方才那些人一进来小弟就注意到了,而且,他们正好坐到了小弟的邻桌,故而多看了几眼,恰巧见那几人手臂处都刺有相同图样的刺青,看着像是一条盘踞起来的,赤色的龙。”
“什么?!你说那刺青是什么?再说一遍!”
同桌的其他几人一听那年轻公子的话,面色皆是一变,拍桌而起大声道。
邻座的许多人听了那年轻公子关于那些人刺青的描述,亦俱是面色骤变,目露惧色,纷纷起身离座,站的离那年轻公子一桌远远的,似乎唯恐有什么祸乱波及。
那年轻公子见此,有些惴惴不安,不明所以的转头四顾了半晌,见周边众人的反应皆是如此,便更加摸不着头脑,坐立难安。
他看着同坐的那几人,低声道:
“是不是在下方才说错什么话了?为何大家的反应如此奇怪?”
先前拍桌站起的那几人转头小心翼翼扫视了一番后,方慢慢坐下,然坐定后,似是仍旧不得安心,依旧时不时左右张望,如坐针毡。
同桌几人默默叹了口气,亦垂头低声道:
“这位兄台,你可知,你所见的那个刺青代表着什么?”
年轻公子疑惑道:“在下确实不知,还请几位赐教。”
同桌几人端起酒盅一饮而空,又长呼一口气方道:
“那是赤龙帮的刺青,据说凡身上有那个刺青的人,都是赤龙帮的土匪。”
那年轻公子闻言掩袖失声道:
“什么?土,土匪?!”
尽管已竭力压低声音,但由于太过震惊,那年轻公子的惊呼声还是传到了一众人的耳中。
只见,同桌的几人皆面如土色,神情僵硬的缓缓放下了手中端起的酒壶。其中一人指间夹着的酒盅也不受控制般直直滑落。
“啪”地一声脆响,青玉酒盅砸到桌面上后又斜斜坠向地面,霎时间,酒花四溅,酒盅碎裂。
那清脆的碎裂声似乎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令本就紧张不已的空气更是一瞬凝滞,不触则已,一触即发……
正在酣战中的几人不知何时也停下了动作,皆转头望着年轻公子他们这一桌。
那几人没什么其他动作,就只是将冰冷的,凝聚着杀气的目光投射过来,便让桌上的几人瞬间感觉似被毒蛇猛兽之列盯上了那般,浑身不适,动弹不得。
似乎稍一动作,那些人便会毫不犹豫的冲过来,像一拳砸碎那桌子一样,一拳将他们的脑袋砸个稀烂……
整个酒坊中的空气好似要燃烧起来,焦灼难熬,不少人的头上都冒出了层出不穷,擦都擦不干的大汗。
众人心中无不后悔,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贪图看这个热闹,就该像那些掉头跑掉的其他几桌一样,先跨出这道门,出去外头再说。
没瞧见人家那些早早就离座起身,匆匆躲避的一众人这会儿就站在那屋外头,置身事外,趴在那门框旁,往里一瞧,这屋里头的热闹,还不是照看不误吗?还省的生生忍受这身在其中的无尽煎熬……
就在此时,一众没见过啥大世面的寻常老百姓即将要崩盘,坚持不住的时候,一个爽利干脆的声音打破了这焦灼之态:
“呵呵,诸位,看这里,若不嫌烦,再听我这个小酒保唠叨几句,若是真嫌烦,不妨也顺耳听一听,就像这穿堂风,左耳进,右耳出,凉上一凉,静上一静,也没什么不好。”
“承蒙诸位客官看得起小店,经常光顾,在下虽是个小酒保,但必当尽心竭力伺候好诸位。”
“各位今日既然来这醉千坊小坐,便皆是为这一醉而来,小店今日特奉上近日最新推出的美酒——千秋醉,供各位客官一品!”
“千丝愁,千秋醉,一醉千秋亦如梦,梦溅星河醉千秋……”
众客皆拍手称赞道:
“好!好一个千秋醉,好一个醉千秋!咱们今日便要同饮这千秋醉,争取醉上他一千年啊!”
“哈哈,好!算我一个!咱们今日就一醉方休!醉了便可解千愁啊……”
千雷拍了拍手,一会儿,身后便悄无声息的走出一约莫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儿。
只见,那小男孩儿垂着脑袋,双手紧紧托着一白瓷酒壶,步伐谨慎,看上去也不怎么大的酒壶在那男孩儿手中却好像甚是沉重的样子。
早已被千雷口出的新酒——千秋醉吸引了大半注意的一众客官们皆抬头,举目眼巴巴的盯着那小男孩儿手中的酒壶,两眼放光,口干舌燥的舔着唇角……
这时,不知有谁高声问了一句:
“嘿,小酒保,那今日这“千秋醉”,也是免费喝喽?”
其余一众人等似乎也极为关心这男子所问,皆转头将隐隐期盼的目光投向那一脸笑眯眯的小酒保。
众人听得那小酒保开口道:
“就如先前所承诺,今日在座各位来店期间一切酒水费用全免,自然包括这“千秋醉”,请各位客官们开怀畅饮,尽情品味,不醉不归啊。”
众客官们闻言皆纷纷点头高兴道:
“好啊好啊!如此甚好!咱们就趁着今日这难得的免费之机,好好品一品这醉千坊的“千秋醉”!”
众人皆交口称是,扬着脖子,盯着男孩儿手中那坛“千秋醉”,迫不及待,抽鼻嗅闻。
不知不觉间,一众人竟早已将那令其几番闻之色变的赤龙帮,土匪这些都抛诸脑后,一心一眼就只跟着那坛满堂飘香的美酒,千秋醉,千秋醉,一醉千秋亦如梦啊……
千雷双手抱拳站在几个相邻的酒桌中央,满面灿笑的向那仅剩的几桌客人转着圈拱手赔礼。
一番言辞安抚,陪笑赔礼后,千雷即如他所言,尽心扮演着老实本分,随叫随到的小酒保角色。
眼疾手快,手脚麻利的小酒保围着那几桌客官打转,眼看哪桌缺点儿什么立马回头补上。
一有客官招手那小酒保便马上笑呵呵地一路小跑过去殷勤招呼。
倒酒上菜的一顿忙活之后还顺带抽空路过将周围侧翻在地的酒桌座椅都扶起摆正,一一擦拭干净。
那跑前跑后,忙里忙外的身影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只花丛中嗡嗡嗡忙着到处采蜜的大黄蜂。
绯世迈步跨过脚下一地的酒壶碎片,走到刚刚闹得最凶,此刻貌似片刻消停的那桌旁。
她抬眼扫过那桌上围坐的几个体格健壮的男子。
这些男子个个面色涨红,双目半眯,目光迷离,满身酒气,嘴里不时骂骂咧咧的,看起来似乎醉的不轻。
而那小酒保此刻正被这些酒气熏天,故意没事找事的醉汉们支使着做这做那,一转头又这也不行,那也不对。
还一不留神一转身屁股上就被踹上一脚,要不就是刚刚端上去的酒菜就被一巴掌挥翻在地,看上去好不狼狈……
这不,正巧那小酒保的视线刚转向绯世,二人的目光在半空短暂的一交汇,还未来得及传达任何有效讯息,
那小酒保便又被突然迎头泼下的一盅酒弄的额发全湿,酒花滴答滴答地顺着额前的发丝滴落在了高挺的鼻尖,又自那鼻端摇晃着,缓缓坠入地面,那洒落的酒滴很快便又渗入地面,消失无迹,只余一缕酒香沁鼻……
千雷默默抬袖抹了一把额前脸侧的酒渍,不露痕迹的恢复笑脸,转头看着突然不分缘由泼了自己满脸酒的人,好生好气道:
“请问这位客官,对小店的招牌美酒百花酿有什么不满之处吗?若有不满,敬请直言,小店自当留意。”
“哼!区区一个无名无姓的小酒保,哪来这么多废话!吵的你爷爷我脑仁儿疼。”
“孙子,去,马上去给爷爷端个大碗来,这种一捏就碎的小玩意儿,怎么能装得下爷爷我要喝的酒,还不快滚去办事!杵在这儿等什么?!”
“哼!”
那粗声粗气,打着酒嗝的男子扭过头,一探手抓过邻桌人手中端着的酒盅。
他将那盛满酒的酒盅攥进掌心,不一会儿,自掌心内隐隐传出一阵细微的脆响,男子一摊手,原本完好无损,碧玉剔透的青玉酒盅便已然粉碎成末。
稀稀拉拉,纷纷扬扬的碎末混杂着酒花缓缓自那粗厚的掌心流下……
看到这一幕的邻桌人目瞪口呆,马上咽回了冲到嘴边的怒意,满目惊惶不安。
邻桌男子呆呆地看着那一瞬便被化成碎末的酒盅,觉得自己短时间内似乎不想再用那样的酒盅饮酒了,因为每当那酒盅一递至嘴边,他便会不由得想起此刻眼前这一幕……
千雷凝目看着在男子掌中化作粉末的酒盅,眸底难掩惊诧与震惊之色。
他的眼尾不经意扫过男子的颈项,骤然一顿后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移开。
“怎么?你这小酒闹莫非是看傻了,还是说吓傻了?还不快去给爷换大碗来,那样喝着才痛快!”
“哼!爷看见这些捏着个小酒盅,装模作样,一小口一小口抿来抿去的人就觉得碍眼!恨不得把这些人的脑袋拧下来捏碎,就像爷刚才捏碎那个酒盅一样。”
说完,那男子似乎有意无意地扫了邻桌那男子一眼。那男子立马吓得抖成一团,想要起身离座却又不敢,估计再被那样的眼神扫一眼,便要尿裤子了。
千雷将暗暗跟随着那男子的目光不露痕迹地收回,转身迈步离开了那桌旁。
他回想着刚刚无意间在那男子脖子处看到的刺青,眼前渐渐浮现出那刺青的清晰纹样——暗红色的盘龙纹。
那是,赤龙帮的标志,本以为他们的刺青皆是纹于手臂一侧,因此没留意身体其他部位,却没想到,那人居然是刺在脖颈里侧,若非专门留意,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个地方……
当真是,失策了……
老大要知道,不知会怎么安排?
想到这里,千雷赶忙转头四下搜寻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急于将最新发现的敌方情报第一时间传达给自己的堂主,事出突然,太过焦急,以致于表现的过于明显,忘了遮掩。
这时,千雷耳中响起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
“不要东张西望地到处找我,动作太大,注意隐蔽。”
“不要停下,就这样继续走,有什么事回了后堂再说。”
千雷乍一听到耳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时,猛地惊了一跳,几乎无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再一听那满是命令口吻的冷淡声音,他才像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很快冷静下来。
原来是老大的传音入密啊,嘿,有了这功夫,连悄悄话都说得如此光明正大,不怕被别人听了去。
唉……武功高到这份儿上,连他这个一向对舞刀弄棒不怎么感兴趣的外行人都不禁羡慕起来了呀……
千雷想:是啊,单凭那人方才故意露的那一手,连他一个对武功一窍不通的人都能一眼:
那桌上所坐的男子绝非等闲之辈,更何况是精通武艺的老大,必定早就看出那人深藏不露,绝非善类……
唉,一个相府公子哥还赖着没走,怎么转头又来几个来历不明,居心叵测的赤龙帮土匪,这叫人怎么应对才好?
话说,那赤龙帮什么时候招揽了那样不简单的高手?还不止一个?
说起来,绝对巧合,那个帮主赤龙又正好向老大发了邀约,明言要明日一见,这里头肯定有诈!
只不过,目前确是推测,还无法证实而已。
不过,他们有诈咱也不怕,正所谓兵不厌诈,将计就计嘛……
不消一会儿功夫,那小酒保便端着几个脖子粗的大碗,一路小跑着奔来。
小酒保在那桌子旁停下,将怀里捧着的大碗放下桌子上,一一摆好,倒满酒,便又恭顺的侯在一侧。
这,令绯世多少有些意外,也让那些醉汉感到无趣,因为从始至终,不论那醉汉如何挑衅,百般刁难,那小酒保面上一直挂着不变的灿笑,任劳任怨,百依百顺。
那一脸毫无破绽可寻的笑容,一手周到贴心的服务,简直叫那几个醉汉也支支吾吾半天,再挑不出什么毛病。
绯世侧眸瞥了一眼那张八面玲珑,狡猾如狐的侧脸,那眼底的算计之色一览无遗。
她不禁在心中寻思着:不知这个千雷又在偷偷摸摸的盘算什么……
不然,一向消极怠工,满腹牢骚的人今日又为何这般任劳任怨,对着谁都一副无懈可击的好脸色,甚至是那些平日里他最看不上的痴缠醉汉?
绯世记得,千雷不是最讨厌会武功,还又喝醉酒的人吗?
今日这醉汉将这俩样都占全了,而且还频频挑刺儿,屡屡刁难,这小酒保怎么还不见有变脸的迹象?
说起来,那几个醉汉武功可不低,尤其是总为难千雷的那个,可以掌力将那玉至酒盅粉碎,足见其内力之深不可测……
正暗暗感到奇怪,忽闻耳边传来了一声巨大的重物碰撞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叮叮咣咣似是盘碗落地的声响。
绯世循声转头,目光直射向那方打的难解难分的几人。
那阵儿不是停手了,怎么会又打起来?
视线扫过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皱眉不满的同时绯世也不免有些诧异。
交手的对方是什么来头,怎么千雾和千云二人齐上还一时间难分伯仲,更不提占得上风。
绯世双目微微眯起,看着千云的千雾正在与之交手的那一方。
对方有五人,虽然人数上确是对方有利,但按照千云千雾二人的武功身手,若是在平日,别说四五人,便是再多几人,也不是这二人的对手啊。
今日是怎么了,看千云二人的样子,怎么似乎有些难以集中,心不在焉,破绽频出,要不是原本武功底子好,此刻怕就不是挂点儿彩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