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明明型男在怀,卫夕还是睡的很不踏实。梦里一片迷雾霭霭,看不清山,也看不清水,唯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徘徊在耳畔,缥缈如纱,听不清楚。
醒来的时候牧容已经不知去向,摸摸旁边的被褥,还是温热的。
“嘁,走了也不说声。”卫夕不满的嘟囔一句,掀开锦被下了床。
外头刚泛起鱼肚白,她推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直入肺部,甚是新鲜,带着些浓重的潮气。方才的一点小矫情登时烟消云散,这可是逍王府,万一被人发现她和锦衣卫指挥使共睡一个被窝筒子,与谁都不好。
昨夜的缠绵历历在目,她仰眸望天,羞赧的抿了抿唇,但愿今日她和牧容都能有一个好心情。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没多久,她就知道为何这小王爷被赐为“逍王”了——
这货简直就是一个不干正事的逍遥神嘛!
巳时,逍王又换上了一身常服晃晃悠悠的逛大街去了。这次倒是轻装简出,只带了卫夕一个人随行。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逍王闲庭信步似的走在前头,手里提留着一个鸟笼。大喇喇的阳光照在他欣长的身影上,映的那竹青色的缎面格外盈亮。
然而卫夕却不敢怠慢,机警的跟在他身后,眼神像x光似的扫过周围,生怕冒出形迹可疑的刺客来。
就这样,二人漫无目的的逛了一个时辰,美其名曰:勘查民风。说白了,这逍王像是诚心在溜她。卫夕在心里嘟囔了他千百遍,累到脚丫子发麻时,逍王这尊大神总算肯去茶楼里歇脚了。
叫了壶上好的碧螺春,逍王将鸟笼子放在桌上,吹着口哨逗弄着里头的画眉鸟。卫夕身板笔直的杵在雅间的窗口,眼神时不时的朝外瞥。
“其实你长得不难看。”逍王嘴里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卫夕纳罕地回头看他,“王爷说什么?”
逍王对她的疑问充耳未闻,捏了点瓜子仁儿放在鸟笼中的陶瓷小盅里,自说自话道“但你身为锦衣卫,那就丑死了。”
卫夕:“……”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锦衣卫吗?”
在她木讷的摇头后,逍王哧哧笑道:“真笨,当然是因为你们坏啊!”
卫夕:“……”
“不择手段,唯命是从,毫无原则,冷血无情,行尸走肉,不配为人。”这一串词语从他嘴里说出来特别自然,像是在故事。逍王瞥了眼神色愈发难堪的卫夕,唇角依旧衔着恬适的笑,调侃道:“这些词儿用来形容你们再适合不过了,你说是不是?”
不择手段,冷血无情,前面倒是有那么点意思。可这行尸走肉,不配为人,是不是有点侮辱人了?卫夕早就看出来逍王有意整她,可她没想到这位小王爷对锦衣卫的印象这么不好。
她蹙了下眉头,心里除了火气还有些哭笑不得,朝逍王一拱手,轻描淡写地说道:“王爷,不知是何缘故让您对锦衣卫存在这么大的曲解。”
其实她内心在咆哮:告诉老娘,锦衣卫到底跟你什么怨什么仇!!
呵,还曲解?这可都是事实!逍王轻蔑的眯了眯眼,脱口道:“当年我和六哥出使南魏,路上遇到了蒙面人的劫杀,十有八-九就是锦衣卫,目的是想要我们的——”他怔了怔,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赶忙调转了话头:“总之,锦衣卫那时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滥收黑钱,把朝廷内外搞的乌烟瘴气,委实是个大祸害!”
凝着他那张恶狠狠磨牙的表情,卫夕沉默了很长时间,没想到这两位王爷曾经遭到了锦衣卫的追杀?
一看这里头就涉及到皇家的恩怨,她不便多问,但她思忖许久,还是忍不住为锦衣卫辩解:“那时候锦衣卫应该刚刚查办了杜衡指挥使吧,现在换堂上官了,锦衣卫的风气比那时好多了。”
言辞间,她面带骄傲的神色。虽然她不能打包票,但锦衣卫现在有很多忠肝义胆之人,最起码她遇到的各个儿都是条好汉。比如君澄,比如流秦兄弟俩。
谁知逍王却不以为然,“嘁,牧容……”他仰眸看向圆圆的天空,顿了顿,沉吟道:“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在南魏的时候也没少打听故土的事,牧容上任初期信封铁血手腕,为了在锦衣卫站稳脚跟,重塑信仰,可以说是宁杀一千绝不放一个。这样狠心的人,和杜衡有什么区别?
思及此,逍王斜斜地牵起唇角,淡淡瞥她一眼,“别以为本王看不出来你跟牧容关系匪浅。”
话音刚落,卫夕脸上的表情蓦然一僵。
逍王对她的反应甚是满意,遂而加深了薄唇的弧度,吐出来的话却是冷冰冰的:“本王奉劝你一句,切勿自作多情了,小心你们指挥使哪天腻了,在睡梦里砍了你。女人对他这种人来说,从来不缺。”
从茶楼出来,逍王继续围着北半城遛弯,不知不觉就出了城门。
外头苍穹碧蓝,还有些春寒料峭,凌江河外延的垂柳已经布满了绿芽,随风摇曳,霎时好看。
卫夕却没空欣赏这天然的美景,黑着脸跟在逍王身后,眼神一直落在他后脑勺上,恨不得剜出两个血窟窿来。
方才逍王狠狠贬低了牧容,跟她说了许多民间的流言,十有八-九都是以讹传讹的白痴事。若不是卫夕努力遏制着为爱人报仇雪恨的心态,否则这逍王的鸡婆嘴早就被她扯烂了!
明明不熟悉,却还要道听途说,跟真事儿似的评价别人,这真是人类的劣习!
她用意念隔空大揍逍王,走了许久,前头一阵吵嚷声揪回了她的神智。
刚出京城没多远,道路上的人还不少,也有不少出来踏青游玩的年轻人。一个茶摊前,几个男人围着一个面相娇好的女子。其中一个揪住女子的胳膊,厉声喝道:“你这小娘们,可算逮到你了!竟然敢在家偷汉子,还不快跟老子回去!”
女子很是惊恐,不断挣扎着喊道:“放开我!你们胡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们!”
这么一嚷嚷,茶摊附近很快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男子不肯放手,凶神恶煞的叱道:“你他娘还装!少在这丢人,还不快跟我滚回家去!”
言罢,男子拉着女子的胳膊,将她往不远处的马车上推搡。
女子登时急眼了,声嘶力竭的向周围人求救:“救救我!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是坏人!求你们救救我!安山——”
最后一嗓子都喊破了喉咙,可周围的人只是面面相觑,没一个出手相助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更别说普通老百姓了。对方几人一副地痞流氓相,何况女人不守妇道本就不占理,这一下更是没人准备管了。
这样的女人,就该拉回家教训教训。
男子一边推搡她,一边斥责:“还敢叫你姘头的名字!想死了?!快闭嘴!”
言辞间,男子还使劲的掐她胳膊,疼的女人嗷嚎大哭起来。
卫夕杵在稍远的位置,凝着那拉拉扯扯的几人,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那女子的穿着打扮倒是像个少妇,可她的衣料并不好,普通的棉麻对襟长袄。而那几个人穿得都很华贵,特别是那个揪住女子的男人,一袭质地上好的长袍,头挽玉冠,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家子。
而且——
那女子的面部表情像是活见鬼,使尽全力的想挣脱对方,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再出轨也不至于这样吧?
遽然间,她眼瞳一怔,忽然想到了一个现代的绑架招数。一些人佯作对方的男友,从大街上硬硬的将一些漂亮女人拉进面包车带走强-奸。
莫非这些人也耍的那些招数?
……也忒时髦了点吧?!
不行,她得上去盘问一下。身为锦衣卫,她也有维护妇女权益的职责!
这么想着,卫夕摸了一下腰间低调的佩刀,眼眉一横,皂靴一踏,正要张口呵止那几人,谁知逍王却抢先了一步——
“放肆!还不快给本公子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身为王爷,李逸瑄本就带着浑然天成的王家气派,这声厉喝底气十足,显得超有派头,登时就把在场的几人慑住了。
卫夕木讷的眨眨眼,凝着那背手而站的逍王,心头默默为他点了三十二个赞,没想到这纨绔子弟还会见义勇为!
那几名作恶的男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刀疤脸上前一步,坏笑道:“这位公子,话可不能乱说,你那只眼睛看到我们谁强抢民女了?这可是我兄弟的内人!”
“你们胡说!我不认识你们!”那女子见有人给她出头,慌忙看向逍王,惨戚戚的掖泪道:“公子救我!我是附近吴家庄人,根本不认识这些人!”
逍王看她一眼,遂又将眼光落在那个刀疤脸上,手头上的折扇慵懒的锤了锤肩膀,“得得得,别装了。你们的口音根本不是本地人,当本公子耳聋呢?”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对方,嗤笑道:“就你们这德行,能娶到如此美貌的妻子就怪了。”
这声调侃让在场的人哄然大笑,卫夕也哧哧地捂住了嘴,心道这逍王也不是纯白痴,还是有点眼明心亮的。话说那几个人长的真不咋地,配这妇人,倒是妇人亏了。
揪住妇人的男子脸涨成了猪肝色,怒目相视道:“你这损小子!不想要……哎呦!”
他的话没说完,逍王捡起一个石头子正正的砸在他的面门上,立马磕出了血丝。
男子捂住头部嘶嘶地抽起了凉气,借此机会,那妇人挣脱他的钳制,大喊着道了声谢,捡起地上散落的竹筐朝相反的方向跑了。
眼见好事败露,几个男人心里那叫一个烦闷,登时恼羞成怒。
也不得维持自己贵公子的形象了,破头的那个像是老大,此时抖抖了袍角,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刃来,唰地抽出了刀。身后的几人也跟着亮出武器,刀锋雪亮,刺人眼眸。
一见这些人亮出了真家伙,周围登时鸟兽散尽。卫夕没跑,自然被归为了逍王一伙,几个男人将他俩团团围住,皆是眼露凶光。
与之对峙了一会,卫夕拇指一弹刀柄,露出一节锋利的刀刃,自信地笑了笑:“大公子,拔刀吧!反正这那里不是京城,今儿就跟他们好好干上一架!”
言罢,她细细数了数。一,二,三……
不过是六个人,功夫一般的话,她和逍王可以杀个片甲不留。
就在她准备用刀背大开杀戒的时候,逍王却动作僵硬的往后退了几步,和她并肩,低声道:“那个……我不会武功。”
“哦,没事,你……等等……”卫夕遽然意识到了什么,木讷眨眨眼,随后仰头看他,“……大公子,不会武功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这不是有你嘛!”逍王尴尬的扯扯唇角,拿扇子搓了搓头。余光突然瞥到了一个逼近的黑影,笑容登时僵在了他的脸上。他向后退了一步,躲在了卫夕的后头,拿着扇子一指,话音都开始哆嗦起:“来来来来……他们来了!快上!”
刀疤脸右手握着短刀,嘴里大喝着跑过来,卫夕脸都没回,仅仅是用眼梢一瞥,右手护住逍王往后一退,一个侧踢直击刀疤脸的心口。
砰——
一声闷响过后,刀疤脸往后踉跄几步,捂着心口窝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个男人还有些目瞪口呆。
卫夕唰一下抽出刀,横在身前,眈眈相向道:“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打不过,识相的赶紧走,省的官府来了抓你们问罪!”
本来她想报出逍王的名号,可这逍王太怂包,还是甭给皇家丢那个人了!
可她这么一咋呼立马暴露了她的身份,为首的男人仔细端详她一眼,色迷迷的摸了摸下巴,“呵,没想到你还是个小娘们呢。”他看了眼周围的弟兄,“行啊,你们放走一个,现在就让你补偿我们哥几个好了。”
“大哥说的对!”
“这还是个小的,兴许是个雏呢!大爷我就是喜欢辣的!”刀疤脸爬起来,也跟着打诨。
逍王再也忍不住,掳起袖阑欲要上前,“口出狂言,你们这些混……”
话没说完,他却被卫夕横臂拦住。
“呸!”卫夕挡在他身前狠啐一口,眼风锐利如刀,咬牙道:“你们最好使出大招来,要不然……老娘非剁死你们不可!”
一盏茶的功夫后。
卫夕和逍王玩命似的狂奔着,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这几个男人不知从哪流窜过来的,武功那是相当高。卫夕以一敌六本就困难,再加上一个不会武功的拖油瓶,没多久就陷入了下风。
在逍王被砍一刀后,卫夕揪起倒地的他,神思敏捷的出了一个上策——
跑!
身后的几个男人穷追不舍,还乐此不疲的在后面咋呼,上演了一场古代版的生死逃杀。
还好卫夕和逍王的体力都不错,反复绕了几个圈,专挑犄角旮旯的斜坡跑,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把那几个亡命徒甩掉了。
扶着树气喘吁吁的休息了会,卫夕这才意识到他们偏离了主干道,身在一个偏僻的树林里,周围还有墓碑。不过算算时辰,应该离京城不会太远。
这么想着,她长舒了口气,眼神瞥到了倚树而站的逍王。后者咬着唇,手捂着右臂,指缝里渗出了黑红的血。
第一个想法就是她完蛋了,竟然让王爷受伤了……
失职!脑袋不保!
卫夕如临地狱,感觉全世界都失去了眼色。她懊丧的叹了口气,顾不得多想,赶忙跑到逍王身边为他查看伤口,急急道:“怎么样?疼吗?”
逍王剜她一眼,立马回嘴:“你这丫头,出这么血能不疼吗?!”
卫夕:“……”
逍王语气不太耐烦,她也懒得理他,用刀划开了袍子,扯下一大条绑在他的伤口上。还好他的刀口不深,只是皮外伤,止住血不发炎也就没有大碍了。
若要真是断条胳膊断条腿的,那她可以当场自刎谢罪了。
卫夕吭吭哧哧的为他包扎着伤口,疼的逍王龇牙咧嘴,嗔怪道:“诶,这也太紧了。”
“不紧怎么止血?忍着点吧王爷。”卫夕在心里白他一眼,为他系好一个蝴蝶结,继而后腿几步,半跪在地道:“属下失职,让那些歹人伤了王爷的千金之躯,请王爷降罪!”
她连头都没抬,样子恭敬而谦顺。在逍王看不见的地方,她紧蹙着眉头暗自祈祷:拜托了!原谅我吧!不要怪罪我!
逍王没说话,而是垂头盯着她。她本就是皮肤白净,下巴处的淤青格外惹眼,委实和她的乖巧不太相称。
她的功夫不弱,若不是因为他,恐怕也能收拾了那几个贼人。
回想到卫夕方才竭力护住他的样子,逍王不自然的转移了视线,抬手抖了抖袍角,“罢了,不过是皮肉伤而已,不足挂齿。”他凝向远处的天,嘴角一垂,声音变得如若蚊蝇,“谁叫本王无能呢。”
卫夕的注意力全放在前一句上,登时卸去了压在身上的千金枷锁,心里乐开了花,叩首道:“谢王爷!谢王爷开恩!”
“起来吧,跪来跪去看的心烦。”逍王淡淡瞥他一眼,复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太偏僻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嗳!”卫夕小鸡叨米似的点头,总得干点什么将功折罪,想想道:“王爷,我去前面探路,你先在这里歇息会!”
没等逍王反应,她踅身就往京城方向跑。
逍王素来怕死人,这里有不少墓碑,他断然不想一个人呆在这,“等等,你……”
剩下的话遽然卡在喉咙里,他瞪圆了眼,目送着卫夕消失在地平面上,与之而来的是一阵惨痛的哀嚎:
“嗷呜——!”
谁他妈挖这么大一个坑!
还堆满了臭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