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扬州。
淮河边上那张灯结彩的暖玉楼门前真是堵得水泄不通。尚婷虽然看着着急着:“哎哟。我那枣木红漆门啊!”心里却乐呵得很:“挤吧。挤吧。挤坏了回头我换个纯金的。”
三个月里,阿凉的名声大噪。不光扬州人人都知道暖玉楼的阿凉姑娘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绝色佳人,就连远至京城的王孙子弟也慕名而来。只为那脱俗的容貌和从不言语地清泠之气,据传闻这阿凉举手抬足之间都是优雅柔美,虽然动人心弦却又是这样拒人千里的冷漠。不光扬州人人都知道暖玉楼的阿凉姑娘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绝色佳人,就连远至京城的王孙子弟也慕名而来。
尚婷觉得这一趟冬游沧江真是冥冥之中的好运,这样当五月她们怪她小气时,她才挺直了腰板说是菩萨托梦,让她去寻贵人。
“婷姐!婷姐!”小阳站在大门外大喊:“快来啊!我这儿不行了。”尚婷一边嘟囔着系上石青水裙,一边台腿出了门。这人真多啊,可是……怎么有这么多衣衫褴褛的老小哭爹喊娘的?
尚婷愣愣,看着门口挤着这么些个乞讨的,把她的客源全给挡了!可有什么办法,她知道北方就快打起来的,又有人趁乱闹了山贼,这日子逼着老百姓逃难啊,一路到了扬州,盘缠也该用完了。
没法子,尚婷手抚上太阳穴,说道:“小阳,把他们都赶走吧。”小阳一愣,转目看她:“婷姐。这……不太好吧。”
“让你赶就赶。哪那么多话?”尚婷再不看他们一眼,怕再看心就软下来了。
她进了楼招呼个人,却听见四周惊呼声一片。怎么了怎么了?尚婷顺着众人目光望去,立刻吓得张大了嘴。
那月白色的人影就立在门口,被那些个脏兮兮的乞儿包围着。他们身上的污迹染到了她洁白无瑕的裙衫,那女子却仿若未觉。她微笑着,就连春日中最柔软最多情的娇花也黯淡了。素栀弯下身,将荷包里的碎银分发殆尽,然后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尚婷觉得自己快疯了。“哎哟,我的姑奶奶。”她跑出去,一把拉住素栀冲上楼去,留下那些看得木楞的人伸着脖子继续张望。
“九月!打水来给阿凉姑娘擦洗。”尚婷气鼓鼓地叫着,又看向坐在贵妃榻上黛眉微拢的素栀,叹道:“好姑娘,你怎么能亲自下楼呢!这事再怎样也用不着您啊。您这不是要我把花了三个月树的‘冰山美人’的头衔自己摘下来吗?”
素栀并没有笑,在她手心写道:他。们。很。可。怜。你。却。赶。他。们。走。
尚婷摇头:“我不是不可怜他们,只是没法子可怜。现在到处征战,时局乱得很。流落到这里的难民数以万计,我这若施舍给他们钱财,这一传十,十传百的,我这小小的暖玉阁哪经受得起啊。你这一出手,好家伙,谁都说我们暖玉楼不光给钱,还由第一大美人亲自发款。完乐,我这小楼命不久矣。”说罢,她哀叹着佯装晕倒,却撞上身后打水来的九月。“哗啦”一声,水洒人湿。
素栀掩嘴笑了起来,却又听了她方才的话愁眉苦脸起来。她又写道:真。的。有。这。么。多。难。民。吗。
尚婷点头,顺势接过九月递来的干衣裳。歉然笑笑去更衣了。待她回来,看见桌案上的宣纸上有几行很是淡雅的小楷。
素栀冲她微笑,示意她看。
“既然难民众多,不如在门前空地安置粥棚,每日施粥。做些善事也化解了破门之事。”尚婷读完,冲她笑起来:“也好。”
“阿凉姑娘。”五月立在门口扬声道:“陆大夫来了。”说着就见一浅石色衣衫的半百男子进来。陆绍丘是扬州城里有名的郎中,现下正为名满扬州的阿凉专诊。
陆绍丘请脉了许久,又细细察看的素栀的咽喉部分,皱眉抚上他下巴上的胡须:“想来阿凉姑娘之前定遭过恶寒浸身,又用了些容易积热的药物。才留下祸根发不出声。这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根治的,无须急于一时,要循序渐进才……”
尚婷看他开始绕圈子,连忙打断道:“先生啊,您说的话我们都明白。我们不急。您还是早点开方子吧。”
“有这么多禁忌?”尚婷看那陆大夫扬长而去,皱眉艰涩地读着:“勿食辣。勿食海鲜。勿饮酒。勿沾凉水。勿受寒。勿……”她读不下去了,看素栀坐在那里边听边点头,庆幸道:“也就是阿凉,要是搁在我身上,我可受不了。那臭老头开了这么多药,要是我家乡,只要一粒万事ok。”
素栀不解地看向她。
尚婷知道自己一激动就范这毛病,打哈哈道:“就是解决的意思。家乡话。勿要见怪。”
素栀淡淡笑了,写道:说。说。你。的。家。乡。吧。
尚婷一愣,眼中浮现出别样的光彩。她和素栀一同躺在榻上,缓缓说道:“我的家乡……怎么说呢……比这里好很多。我敢肯定,在我家乡,我的生活比这里的皇帝还要好。夏天的时候,我们可以把天气变成冬天。冬天就把天气变成夏天。就是呆在家里,对外面的事也是了如指掌。那里是人民当家做主人,统治者不是一家传递下去的,而是百姓推选的出来的。在我的家乡,女人不比男子差,我们那里讲究平等。男人可以做的女人也可以做,甚至可以比男人做的更好……”
素栀听了,在她手掌上写道:“女。子。也。可。以。打。仗。吗?”
尚婷点头:“当然,我们那里,甚至有女子当了皇帝,号召天下呢。还有女将军,像穆桂英啊,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啊。都是我们人人传唱的巾帼英雄。”
素栀写道:“你。什。么。时。候。得。闲。带。我。去。看。看。那。里。可。好?”
尚婷忽然有丝惆怅:“我的家乡离这很远很远。远到我根本回不去……我好想我的爸妈,他们一定很着急的……”声音逐渐低落,素栀侧眸看她,尚婷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眼角似乎已经湿润。
半晌,她也缓缓闭上了眼睛。尚婷回不了家乡,她又何尝不是漂泊在外?还有家人惦念尚婷,又有何人惦念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