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断钢,第一个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制楼梯。希克拉德和德尔因贝克主教一左一右跟在我的身后,看上去就像我的贴身护卫。
“嘿,听着,”我往上走了两步,实在觉得不放心,于是转回头来叮嘱他们,“那六个吸血鬼都挤在一间房里,因此,想要将他们一同击杀会有些困难。”
“你有什么主意?”德尔因贝克停下脚步,微笑着看着我。
“我的确有一个简单的计划,”我点点头,这就是我叫住他们的目的,“我等下会负责吸引那些家伙的注意力,等他们全部变成背对入口的情况时,就是我们冲进去的最好机会。”
“我明白了,”德尔因贝克使劲握了握钉头锤,“重点在于快速,干净,不露痕迹,对吧?”
“没错,如果让吸血鬼知道我们介入了,情况会变得更糟糕的。”
“我知道他们终究会知道,但绝不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
希克拉德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我不再啰嗦,继续带着两人朝二楼走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墙上凌乱地涂着暗红色的血迹,看上去就像一副出自名家之手的抽象画作。
地板上的不少区域被同样的干涸血迹所涂满,光是看着这些遗留下来的痕迹,就能想象出在这儿发生过多么可怕的惨剧。
“看起来这宅子的主人进行了一番反抗,”我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两人说出自己的猜想,“否则没办法解释这么多的血迹。”
“遗憾的是,我没看到任何尸体,”我接着说道,“他们的抵抗似乎没起到任何作用。”
“也有可能是敌人把尸体带走了,”希克拉德突然出声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把事情往乐观的方向想有助于我们的任务,我想。”
“啊,你说的没错,”我苦笑了一声,希克拉德有些太过理想主义了,现在的情况绝不是把事情往好一点的方向想就能够得到缓解的。
但我不想打击希克拉德,在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乐观理想主义者总是稀少无比,更多的是像我一般,悲观的,被现实塞满了脑子的可怜虫。
“我们快走吧,别让瑟菲丽和卡莱克久等,”我决定把话题从这个方向上引开,以免希克拉德做出进一步脱离实际的假设。
我带着他们走到餐厅的入口处,然后停下脚步,用身体贴住紧闭的餐厅大门。
“就像我们在楼梯上说的,”我压低声音,对着他们说道,“我用手势朝你们示意,只要看到我的手势,我们就要在第一时间冲进去,明白?”
“明白。”
两个人齐声答道。
于是我再次唤出微风,让它穿过门缝,进入到广阔无比的餐厅之中。
透过风传回来的信息,我“看到”了餐厅里的景象。
情况还算不错,六个僵尸挤作一团,肩并着肩站在餐桌旁边,他们的眼神十分呆滞,显然吸血鬼现在并没有把意识放在它们身上。
吸引走这样的一群无脑行尸们的注意力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微风从桌面拂过,吹翻两根立在餐桌远离大门那一头的烛台。
银制的烛台翻倒在幕布上,圆柱形的轱辘轱辘地向前滚动,最后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乓的一声巨响。
行尸们同时移向声音发出的位置,它们的眼神依旧茫然无比,显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在它们开始转身的同时,我切断和微风的联系,朝着希克拉德与德尔因贝克打了打手势,然后猛地拧开了餐厅大门。
六只行尸的背影瞬间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我抬起手,早已准备就绪的两枚火焰符文箭抬手而出。
希克拉德和德尔因贝克则选择了更传统的方式,他们急速冲向行尸聚集的位置,手中的长剑和钉头锤高高扬起,然后毫不留情地砸下。
“噗嗤。”
“咔啦。”
“轰。”
三种声音同时响起,两具行尸的脑袋被符文箭击中,在爆鸣声后腾地一声燃起了熊熊巨火。
希克拉德手中长剑翻飞,凝聚成冰晶的水系能量锋锐无比,轻而易举地切断了行尸那已经腐朽的脖子。
当两具行尸脑袋着火,缓缓地朝下栽倒的同时,另外两颗丑陋无比的行尸脑袋一前一后高高飞起,在空中打着旋,最后落在了两具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旁边,发出啪叽的一声响,听起来恶心极了。
这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是德尔因贝克的节奏——很难想象这样一位温文尔雅的主教会选择如此暴烈的杀人手段。那两具尸体被他的钉头锤砸的支离破碎,失去骨头支撑的皮肤和肌肉被砸成肉泥,和碎裂开来的骨茬子混作一团。
而造成这一切的主教先生已经停住了脚步,正一脸微笑地用桌上的餐布擦拭自己的钉头锤。
他先是行了一记祭礼,然后才吟诵着某种教会经文,丢下了手上的餐布。
“这样就行了,”我放松了下来,“我下去和卡莱克他们会合,你们最好把二楼再检查一遍,免得有行尸躲在我没能探测到的角落。”
“好的。”
“没问题。”
德尔因贝克把钉头锤重新挂回腰间,“我负责左半侧,希克拉德负责右半侧,如何?”
“我没有问题,”希克拉德同样收剑入鞘,耸了耸肩。
“那就这样定了,”我打了声招呼,挥着手走出餐厅,“一会儿见,”
我下到一楼,刚好遇到卡莱克和瑟菲丽从一扇门后走出来。
老猎人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准确来说更像是一把猎刀,另一只手抓着一块餐布,那是用来擦拭猎刀的。
“解决了?”老猎人没有抬头,一边专心擦拭着猎刀,一边开口问道。
“是的,你们也解决了?”
“是,”问答结束后,老猎人终于丢下那块餐布,从衣兜里掏出我最讨厌的烟盒,抽出一根掉在了嘴上,“出了一点点小意外,不过已经被我摆平了。”
“摆平了就行,”我没有问老猎人遇到了什么意外,他是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我相信他在这种情况下是不会犯错的。
剩下的情况就只有一种,一定是瑟菲丽遇到了什么情况,以至于她下手迟疑,或是提早被行尸发现了。
我看向瑟菲丽,就和我预料的一样,她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红——这正是人犯了错后的常态,而且一般是比较愚蠢的错误。
“嘿!各位!你们最好过来看看!”希克拉德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传来,“我发现了一些很是了不得的东西。”
他的声音里带着喜悦与希冀,那就说明这不是一件坏事。
“走吧,”老猎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把猎刀插回腰间,“让我们去看看希克拉德发现了什么。”
我跟着卡莱克走上二楼,正好遇到从左半侧走来的德尔因贝克。
“你们也听到了?”德尔因贝克看着我们,“那就一起走吧,看看希克拉德兄弟发现了什么。”
谜底在一分钟后被揭开了,二楼主要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架从天花板上垂下的长梯。
“啊,一个阁楼,”我往上看去,“看起来希克拉德已经上去了,我们最好赶快上去,免得他在上面遇到危险。”
“两个人上去,”老猎人拦住了我,“两个人在底下等着,免得这是吸血鬼的陷阱。”
“有道理,”我点点头,“那就我和卡莱克上去,主教大人和小瑟留在下面。”
“这是我的荣幸,”德尔因贝克单手抚胸,朝着我弯了弯腰,“很高兴你能信任我,我会保护好这位女士的。”
我又看向瑟菲丽,她的脸色依旧有些红,“我会好好配合德尔因贝克主教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万事小心。”
我又叮嘱了他们一句,然后和卡莱克一起登上阁楼。
阁楼里很黑,我把断钢收回鞘里,让一缕火苗跃上我的指尖,好照亮周围的环境。
“不得不说,魔法有时候还真是方便,”卡莱克看着我的手,啧啧称奇地说道。
“是啊,”我笑笑,“但学习魔法可不便宜,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你就继续嘚瑟吧,”老猎人一边前行,一边朝我翻了个白眼,“在斯特兰,不尊敬老人是会被社会唾弃的!”
我又多看了几眼卡莱克,露出古怪的笑容,“你算是普通老人?”我反问道,“像你这样的家伙能打五十个普通老人。”
“不,是两百个。”卡莱克严肃地纠正了我的错误,然后得意扬扬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要和他较真实在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于是我转过头,不再搭理卡莱克,只是安安静静地在前面带路。
前方传来窸窣的低语,希克拉德的声音和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从希克拉德的声音来听,他并没有遇到危险。
“别担心,我们会安排人护送你们回去的。”
随着我们慢慢走近,希克拉德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看起来他找到了一些幸存者,”我对着卡莱克说,“走吧,让我们看看有多少人活了下来。”
幸存者们和希克拉德就在我前面不远处,年轻的黄金雄狮半蹲着,正温和地安抚着他对面瑟瑟发抖的一群人。
从衣着上来看,那是几个平民中的富人。人数一共有四个——两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姑娘,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士。
“这是怎么回事,希尔?”我走到希克拉德身边,问道。
“就像你看到的,四个幸存者,”希克拉德显得很是兴奋,“真是难得,我以为这一家都已经遭了罪。”
“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我也舒展开眉头,“她们是这家的主人吗?”
“是的,这位好先生,”那位中年女士开口了,“请原谅我如此无礼地打断了你们之间的对话,但我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请稍安勿躁,女士,”我转过头,温和地看着这位害怕的中年女士,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在带你们离开之前,我和这位老人家需要问你们一些问题。”
“当然,”这位女士飞快地点点头,“请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的,”我站起身,“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们是怎么脱险的?”
“哦……这真是一段悲伤的回忆,”悲色又回到这位女士脸上,“当一切发生的时候,我们全家都聚集在餐桌旁,就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正准备享用晚餐。”
“然后那些可怕的暴徒就冲了进来,”她开始低声啜泣,“老天啊,弗莱兹和查理曼试着反抗,被他们像畜生那样射杀在楼梯上。”
“剩下的人,也包括我们,则被集中在了餐厅里,”她继续回忆着,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那些暴徒,还有一群脸色苍白的家伙把我们团团围住,他们还把弗莱兹和查理曼的尸体抬进了餐厅。”
“然后他们掏出了一些针剂,给所有人都打了一针,加西亚在上啊,在被注射了那种针剂后,弗莱兹和查理曼就活了过来!”
“紧接着,城卫队就赶到了我们家楼下,那真是一群勇敢的小伙子,如果不是他们,这群暴徒也不可能把大部分人手派到一楼去,我们也就没了掀起混乱,趁机逃跑的机会。”
“我丈夫,本尼迪克特,还有他的父亲是最先动手的,他们打翻了两个暴徒,试着抢走他们的枪械,却很快就被剩下的暴徒控制住了。”
中年女人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我记得我丈夫,他被枪托砸翻在地,还死死地抱着其中一个暴徒的腿,嘴里不停地喊着叫我快跑。”
“很多人都死了,幸运的是,我没死,我的三个孩子也没死,我们打开了通往阁楼的楼梯,然后躲了起来,直到你们发现了我们。”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女士,”我看着她,点点头,站起身,“你们的丈夫是一位勇敢的人,你们也是。”
老猎人看向我,我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
“感谢您的评价,先生,”中年女士抹了抹眼泪,“我们什么时候走?”
“马上,”我说,“等我们确认过住宅里的情况之后。”
墙上的时钟这时指向了十二点,城里的机械钟楼稳定地发出鸣响,悠扬无比的钟声很快传遍了整个城区。
“是时候了。”我叹了口气,走到她们面前。
“终于可以走了吗?”这女士露出惊喜的神色,“感谢你们,好先生们,感谢你们,加西亚保佑你们。”
“愿你们和你的丈夫一样,在加西亚的怀抱里寻得安息。”
“什么……?”
“砰!砰砰砰!”
我放下手枪,转过身,好让地上那四具瞪大了双眼的尸体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枪口还在冒出袅袅的青烟,地上的尸体却逐渐开始变得冰冷。鲜血从额头上的四个弹孔出冒出,并很快汇成了一滩。
“该死的!你这挨天杀的混蛋!你究竟做了什么,萨伦!”
希克拉德先是在原地愣了好几秒,就像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一般,然后才像个疯子一样冲到我的面前,一拳打在我的脸上。
他一定很生气,这从他的拳头里就能感觉的出来——这一拳毫不留情,也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力气。
我被他打翻在地,但他似乎还不满足,整个人直接骑在了我的身上,拳头开始如雨点一般落在我的身上,脸上。
我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我骗了那四个人,一开始也许会有撤离的选项,但当那位母亲说完她们的遭遇,留给她们的路便只剩下了死亡。
拳头继续落在我的身上,我勉强举起双臂,好挡住自己的脸庞,心灵却在疼痛的刺激下变得愈发空灵。
我想起那钟鸣,也许她们和希克拉德都没有想到,那钟声会成为送她们上路的丧钟。
这真的很讽刺,不是吗?
希克拉德被人使劲地拉开了,是卡莱克。老猎人把他拽了起来,用双手死死地箍住气愤无比的狮子。
“冷静一点,希克拉德。”老猎人冷冷地说道,“萨拉做的没错,吸血鬼瘟疫是无药可救的。”
没错,这就是我动手的理由,吸血鬼瘟疫无药可救,当他们被起义军感染的那一刻,事情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就像是作家手上的小说,每一个角色的结局在故事开始时就已经注定。
“这不可能!她们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你怎么能就这样杀了她们!?你这个刽子手!屠夫!那个男孩只有五岁!两个女孩也不过十七八岁!”
“一定有办法可以治愈他们!一定!我诅咒你!你这个该死的恶魔!”
“够了!”
我一拳打在希克拉德脸上,就像他一样,我这一拳没有留情,也没有留手。
我听到鼻梁破碎的声音,他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脸颊高高肿起,鲜血从嘴里和鼻子里流下。
“你这个白痴的,可笑的,理想主义者!”
我又是一拳捣在他的肚子上,“没错,你可以救下这四个人,为了你心中所谓的正义感!但你从未想过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隐患!”
“你想过小瑟吗?想过护墙后的普通人吗?你没有!你想的只是救下这四个人,好满足你内心那种想要成为英雄的,虚假的正义感!”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动手的原因,”我一拳接一拳地打在他的腹部和脸部,直到把他打得不成人形。
“醒醒吧,希克拉德!你自己也知道,吸血鬼瘟疫无药可救!如果、但凡有一丝治愈的可能性,我都不会选择杀死她们!”
“而我选择动手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让你背上这几条人命,你这该死的混蛋!”
我把他一拳打翻在地,不再去看希克拉德或是卡莱克的表情,怒气冲冲地从阁楼上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