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夕阳似乎更应该属于秋天,但生命的消逝,需要它们来做最好的注释。
国家三兄弟已经被安葬,低矮的坟头淹没在城外密林的灌木丛中,周围也只有康森管家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种种以往此刻都在他的脑海之中流转着,但逝去的光阴,纵然奔跑如杨大眼之快,也是追不回来了。
至于和他们息息相关的案子,多少年来,康森都在追查。他始终不相信案子是他们做的,但如今,就连要平反昭雪的对象都已经死了。他都不知道,这是否是已经宣判,他的所有努力,都已经付之东流,更不知道,他是否还有积蓄付之东流的必要。
康宁则已经回到了山河药铺,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秘密已经越来越多。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头绪才行。
最终,他还是决定把杨肇基请过来,坦诚不公的交流一番。
杨肇基知道他是个聪明人,在对自己的任务和计划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识破了刺杀的伎俩。但康宁问出他的疑惑之时,他才注意到,眼前之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聪明。
“杨大哥,你回来这里,真的仅仅是退职回乡吗?”
杨肇基心中咯噔一声,却在面皮上憨笑两声,答道:“哥哥鲁莽憨直,不懂的做官之道,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才算是知道,这官场的险恶,实在是比战场还要危险。”
康宁对他的回答显然不满意。
他提着被子使劲往身上裹了裹,然后才说道:“如果说此役之前,我们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的话,那此役之后,你我可算得上过命交情?”
“算,当然算!杨某早就说过,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
“好!”康宁的内心似乎也燃烧起来,即便依旧坐在床上,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很亢奋,“既然兄长拿我当兄弟,那有些事情,何必瞒着我。”
杨肇基明知道自己瞒不住他,但还是说道:“兄弟,有些事情,危险得很,说不定哪天脑袋就掉了。做哥哥的,岂能让你掺和进来。”
“这个谎撒的好,我很欣赏。”康宁淡淡一笑。
“我……”杨肇基有些无言以对,“反正我就是不想让你扯进来。”
“是你们不放心外人吧。”
“我们?什么我们?我自己而已……”
康宁冷笑一声:“我会信吗?大哥,你刚才说自己鲁莽憨直,既然能意识到这点,如果有大事要做,岂能不找帮手。其实我倒是觉得,是有人让你做某些事。性格憨直的人,可不会主动谋划大事。说说吧,大哥。”
杨肇基从康宁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有些人的身份过于机密,他还真不好说。
“也罢,哥哥知道瞒不住你。不过此事,甚是危险,且要做得十分机密。所以,最好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
康宁见他终于松口,知道自己的目标总算达成了,于是伸了个懒腰,钻进被窝里躺下了。
“哥哥莫怪,小弟身体虚弱,失礼了。”
杨肇基大手一挥,压根就没当回事儿。
“我有一同僚,名字不便告诉你。”
康宁打断道:“名字都不方便说,普通军官没这必要吧,难不成是锦衣卫?”
杨肇基一拍脑门:“是,他是锦衣卫。我们是在他出塞执行任务的时候认识的。后来我被同僚排挤,正逢他任务结束而归。我便倒出苦水,他就建议我退职回乡,说朝廷很可能另有重用。”
康宁挪动身子,转过头来,继续认真的听着。
“我那朋友位高权重,但却不喜京城奢靡之风,经常亲自出外执行任务,所以对各地时弊知之甚多。他说我老家,也就是咱这一带,白莲教活动猖獗,恐有反乱之迹象,朝廷早晚必在此处用兵。若我早日归来,设法探知魔教内幕,将来祸乱一起,敌明我暗,出其不意,必可一锤定音。”
“你朋友打得好算盘,你一个退职回乡的总兵,将来即便烽烟四起,又有谁会听你的话。”
“哈哈哈,这就不用兄弟费心了。我那朋友可是陛下心腹宠臣。他说过,陛下已对山-东教匪有所提防,将来一旦叛乱四起,必然保举我为总兵官。到时候,我们现在搜集的情报,可就都是杀敌利器了。”
“这还差不多。”康宁懒洋洋地躺回去,淡淡的说道:“不过计划虽好,你们恐怕未曾想到,你还没到家门口,就有人三番五次的想要取你性命吧。”
杨肇基叹了口气,道:“我也正纳闷这个问题呢。不瞒兄弟说,咱城内就有一个锦衣卫的联络点,我正准备今晚上,去询问一下。”
康宁闻言,立刻从被窝里跳了出来:“走,我们一起去。”
不得不承认,康宁最初仅仅是好奇锦衣卫这个神秘的组织。这一方面是那些后世间谍片的功劳,另一方面是历史事物的神秘面纱在吸引他。
杨肇基却不是很情愿带他去,毕竟那是个秘密的所在,但想想自己已经告诉他大部分计划,加之这个人又不是信不过,考虑片刻之后还是答应了。
于是,康宁穿上臃肿的皮裘,带着几名家丁,跟着杨肇基一起来到了沂州城内最大的一家青楼。
“燕归来?”康宁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个名字,“难不成是说春天来了,客人们也该来这里买-春了。”
杨肇基一笑:“可不就是嘛,春暖花开,燕子自然要从南方回来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吓得门口的姑娘笑的都不敢那么张扬的媚惑了。
“这姐儿怎么笑得如此腼腆?”元方也有点纳闷道。
杨肇基无语道:“你家主仆两个,怎么那么多怪问题。”
康宁笑答:“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当然问题多多,不像杨大哥,乃是此中老手。”
杨肇基老脸一红,正想解释说自己也不常来,但旋即想到康宁之聪睿,应当是话里有话。
他想了想,他应该是在提醒自己多小心些。他们是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杨肇基并不清楚,但他清楚,自己却是第一次过来接头。
越是这种隐秘接头的所在,越该提高警惕才是。看来若不是康宁提醒,自己这个粗枝大叶的人,搞不好又要弄出差错。
跨进门槛之后,看见这阵仗的老-鸨就笑嘻嘻的迎了上来。
“几位爷,您几位啊?”
老-鸨当然不是不识数,她的意思是问,您这一行人当中,有几位是需要姑娘伺候的公子老爷,有几位又是跟着来的伴当随从。
前世今生,康宁都是第一次来到红灯区,根本就听不明白老-鸨话里有话,有事干净利索的回答道:“这儿所有人,你自己数一遍吧。”
老-鸨也是头一次见他,毕竟他以前只在费-县那处僻静的宅院里读书,不曾与外界有过多的来往。当下有些拿不准的老-鸨,只能把它当作是给下人犒赏犒赏。
不同于康宁的不谙世事,元方自幼就被缴了很多家丁亲随的惯用技巧,当下掏出一枚银锭子,塞进了老-鸨暴露的酥胸之间。
那老-鸨一下子喜笑颜开,当下正准备答谢一番,吹捧两句,却听到元方半提醒半警告的说道:“要找最好的姑娘,这两位一黑一白,却也亦黑亦白,难伺候了些,辛苦妈妈了。”
老-鸨听着有些绕口令,知道对方是故意在显摆,却又不肯透露真实身份,只是用神秘感叫你不敢轻易得罪。
一看这个家丁就是个熟手,自然只能唯唯应诺,立刻下去准备去了。
康宁等人倒是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下了,茶果点心随后就端了上来。看上去十分精美,可在场的众人没一个下手的。
杨肇基是小心为上,提防有毒。康宁是养伤期间忌口,许多东西吃不得,是而索性不吃。其他人则是看到公子老爷不动,而本本分分的相陪。
清雅的歌声从不远处传了来,立刻吸引了康宁的注意力。回头望去,却见一清丽脱俗的妙龄少女,正抚弄琴弦,低声吟唱。
只是那女子像是初学乍练此曲,弹唱起来有些生疏。
杨肇基听得不耐烦,便挥手叫过老-鸨,问道:“听说京城来了位姑娘到你这棵梧桐树上落脚,可有此事?”
老-鸨赔笑道:“我这哪里是梧桐树。不过那位姑娘,的确不是画眉鹦鹉可比的。”
“那杨某是否有幸能见一见这位凤凰姑娘呢?”
老-鸨有些踟蹰,见杨肇基有些不耐烦,才说道:“杨老爷见谅,那姑娘芳龄已大,在京城呆不下去了,才来到咱小小沂州城。老爷还是找些年方二八……”
“我就要找她。”杨肇基强词夺理的说道。
老-鸨无奈,只好说出实话。
“张知州已经吩咐过了,说今晚会过来,如果,如果您非要见凤凰姑娘,那,可得请您快进快出啊。”
“好说,好说。”
杨肇基对这个结果也算满意。
于是,老-鸨就带着他来到三楼,七拐八绕进了凤凰的房间。
“你先下去吧。”杨肇基瞥一眼躲在纱帐后的老美人,挥挥手赶走了那个更老的美人。
待到老-鸨出去,纱帐里才传出一个娇美的声音:“先生何人?所为何事?”
“杨肇基,自幼喜欢找鸡,来这里,还能干什么。”
“先生真是个怪人,如此言语轻佻,却又有一双乌黑的眸子,让人捉摸不透。”
杨肇基心中松了口气,说出了那句接头用的暗语。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眸子,我却用它效忠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