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一凛,忙飞身而起,将襁褓中的婴儿稳稳接在手中。那婴孩一双小眼泪水汪汪,哭得好不伤心。
此时一个妇人自楼上的窗子探出头来,声嘶力竭地唤道:“我的儿啊,你好苦命……”刚哭得两声,却见有人抱着婴儿,如鸟雀般飞身而起,脚在窗台外借力一点,直挺挺飞入楼内,不由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来。
楼内另有一个中年男子,两人见萧影来去如飞鸟神仙,双双跪拜于地,一脸虔诚,那男的神情庄重道:“大仙见谅!大仙见谅!我两口子吵架,一时怒火难抑,便将爱儿扔了出去。不想惊动大仙,救了我爱儿……”
且说当时佛教衰落,道教兴盛一时,于修道成仙一说,民间自是信之不疑。偶有仙人下凡,救民于水火,这样的传闻屡见不鲜,层出不穷。吕洞宾、蓝采和等人便是当时的著名道士,他们修道成仙的事迹,民间流传甚广。平头百姓遇有不平,便将希望寄托于神仙。
萧影忙扶起二人,说道:“我可不是什么神仙。你们夫妻吵骂,所为何事,竟连亲生骨肉也不要了?”
中年妇女从萧影手中接过女婴,深情款款地瞧着她,泪水大滴大滴落在女儿脸上。
那中年男子目光闪烁道:“也没什么,只因一点家庭琐事。有劳恩公挂问!”
萧影一看夫妻俩的面色,便知其间必定有重大隐情,却也不便追根问底,当下伸手将银锭递了过去,夫妇俩却是死也不肯接,定要萧影收下这银锭,权当报答女儿的救命之恩。
双方正自推拒,冷不防旁边伸来一只脏兮兮的手,夹手夺过银锭。三人转头看时,见是一个小叫化,浑身脏不拉几,却不知他何时来到楼上?
小叫化夺过银锭,让开两步,嘴里嘿嘿笑着道:“喂,长毛化子,我问你,你几天没吃东西了?”他说话时朝向萧影,这“长毛化子”自便是说他无疑。
萧影一愣,不知小叫化怎地忽而这般问,便也没应声,向他走近几步,伸手便去夺那银锭。不料小叫化身形甚是轻捷灵敏,身子急转之下,轻轻巧巧便避开了萧影的右手。
他跃开几步,回头呵呵乐道:“长毛化子,你也太丢同行的脸不是?明明两日不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噜叫,还逞什么强?做叫化的,先就是面皮要厚,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便就成功了一半。似你这般客客气气,啰里啰嗦,还当什么叫化?早晚饿死你!”
萧影见他全身上下污秽不堪,一张脸黑得好似几个月没洗过一次,两个眼珠子却灵动异常,莹莹生光。但觉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竟是哪里不对,倒是心里想得也不大透彻。
萧影心里想:“这小叫化怎知我两日没吃东西?”嘴里却道:“我吃不吃东西,做不做叫化,却又干你何事?快将银锭还与这位老板!无功不受禄,怎可白拿人家的东西。”
小叫化啐了一口,道:“咱们叫化子,还有个名儿叫做要饭的,不白拿人家东西,那还叫什么要饭?你这长毛小子,做叫化一点不专业,何不跟着老哥我混,我来教你做叫化。”说罢白了萧影一眼,转身就往楼下走去,俨然一副带头大哥当先开道的样子。
萧影瞧他瘦瘦小小,且声音稚嫩,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充起带头大哥来,倒是有板有眼,正因这样,反而觉得滑稽可笑,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小叫化听他这声笑,定在楼口转身过来看着他,一本正经的问道:“你干什么笑?”
萧影笑道:“别闹了,快把银锭还给人家。我……我带你进山去,那里有很多吃的,既不用花钱,又比城里的东西好吃!”
小叫化眼珠一转,说道:“鬼才去山里。你这人这样脓包,连叫化也不会叫,还一脸坏笑,瞧也不是什么好人。莫不是想把我骗进山去,抢我身上的钱?”
萧影瞧他说话这般有趣,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心里想笑,但肚中实在饿极,心想找吃的要紧,这小叫化人倒是不错,但也用不着跟他胡搅蛮缠。
当下走上前去,伸手去夺银锭,小叫化身形一晃,往楼下便奔。
萧影只道市井里区区一个小叫化,哪会什么武功,因此两次出手抢夺银锭,均未用上武功,只随手去夺。哪知这小叫化脚下轻捷如燕,身上非但怀有轻身功夫,而且还很不凡俗,瞧来得有名家传授。
萧影看她翩飞下楼的样子,心底吃了一惊,当即展开轻功,追下楼去。
小叫化轻功虽不弱,但比起萧影来,自是远远不及。只是连日来自丛林间飞掠疾行,内办消耗过巨;出得林子,外面但有吃的,不论山禽野兽,还是香菌瓜果,都给人吃了个精光,两日来肚内空空如也,此刻脚下软,轻功施展开来自比平日逊色得多。
等他追出门,小叫化已然到了十丈开外的街上,正自回头嬉皮笑脸地逗弄萧影。萧影尾随其后,疾追不舍,追不几步,街上行人甚多,小叫化钻进人丛中,不见了踪影。
萧影肚饿得慌,心想城里一无可吃,总不致厚着脸皮学叫化去要饭,与其吃人家吃剩的,倒不如出城,进山捉拿野味烤了吃。当即顺着街道往街口走去。
正自大步走着,蓦地香气扑鼻而来,却是鸡肉香味。他只道是幻觉,继续往前走得几步,香味更浓。
四顾之下,此处街边尽皆商铺,却从哪里飘来的香味?
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正自不明所以,一只黄油精亮的鸡腿从天坠下,到了他唇齿前面,便就定住不动。
他仰头一瞧,除了眼前的鸡腿,上面既无人影,又无绳索吊着,怎地这只鸡腿竟能定在空中不动?
他心中大为蹊跷,心知无缘无故送来嘴边的美食,必定有诈,咽了咽口水,只当它是幻觉,侧身往前又走,不加理会,心想:“或许这是哪个捣蛋鬼玩的把戏!”随即心念一转,记起前两日出林之时,路上遇到被人毒死,眼里流着血泪那些死尸,又想:“倘若肉上有毒,我岂不变成跟那些人一样!”
心里想着,正要走开,头上却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啊哟”一声惊叫出声。急转头看时,戳自己的却是适才那只鸡腿,黄灿灿的油汁沾在头上,这只凭空而挂的鸡腿更加显得诱人。
他伸手抹去鸡汁,继续往前走,走一步,那鸡腿便跟上一步,走两步,便也跟上两步。如此走得十余步,不觉大为烦躁,伸手一把扯下鸡腿。乍看之下,却原来它被一根透明的细丝系住,吊在空中。
他想起幼时套鸡套狗之招:在地上放一个活扣系好的圈,再在圈内放上鸡狗爱吃的食物,待它一来吃,便就中了招。想起这些,不禁微觉有趣。确切说来,眼前悬空而下的鸡腿更似钓鱼,只是他幼时常以圈套家禽玩儿,这时自然而然便想到了那时的趣事。
想到小时候自己也经常捣蛋,似这般捉弄人的把戏,不知玩过多少。当下也不在意,将鸡腿往地上一扔,不加理会,往前便走。
行得一段路,前面有个小贩在街口吆喝着卖西瓜,“西瓜咯,又大又甜的西瓜……”
此刻正当午时,天上烈日炎炎,萧影又饿又渴,肉食之类平日吃得多了,饿着肚子不吃也还能熬,这西瓜近十年来不曾尝过一口,实在也是诱人。
他心下计议,向这位大哥讨个西瓜解渴,未尝不可,大不了在这儿帮他站着卖半日西瓜。
当即走到西瓜摊跟前,正要开口,忽而脚下一滑,他立足不稳,便向西瓜摊斜着身上撞了过去。他心下暗暗叫了声:“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他就势一倒,手掌急在地上一撑,便即跃了起来,翻了个身,稳稳落将下来。
岂知脚刚落地,又即踩上了与适才一样的东西,足下滑不溜手,没半点力道可立身站稳。当即依样葫芦,身体就势又倒,万想不到非但脚下无力可使,手上这回也按到了那个东西,哪里使得上半分力道。
他不禁心下大急,叫了声“糟糕”,身子直条条向小贩撞了过去。
萧影这几招翻滚跳跃,原是倏间眨眼之事,身法之快绝无伦无以形容。那小贩早就看得呆了,手里拿了半块西瓜,凑在嘴边咬下一半,待萧影失去重心,向他撞来,嘴巴兀自还凑在西瓜上,另一半终究来不及咬下去。直到萧影撞上他足前堆得高高的西瓜,这才“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掺和这“啊”的一声的,除了萧影撞进西瓜堆,砸得西瓜噼里啪啦暴裂之声,场外还有一个女子的笑声。
萧影于瓜瓤瓜汁间听得真切,这个女子的笑声清脆甜美,让人听后心中为之一爽,便是再大的烦恼苦楚,都会消于弭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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