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一提的是,万历年间八股文简化掉了原题、过接两个部分。
不仅如此,破题也由三四句被限制在两句,承题由四五句被限定为三句,入题和出题维持在一到四句,这些举措无疑进一步禁锢住考生的思想。
赵广丰正好赶上了八股文的那次“革新”,并且在乡试中笑到了最后,如愿成为了一名举人。
“哈哈……”
听了李宏宇的解释后赵广丰再度大笑了起来,没想到李宏宇小小年纪竟然会有如此的感触。
李宏宇见状不由得案子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西安前的那番言论正对赵广丰的心意,这次的宝可押对了。
赵广丰成为举人后拒绝做官一事人尽皆知,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并没有参加会试,白白放弃了这个令士人羡慕、嫉妒的机会。
外界并不清楚赵广丰为何这样做,一直以来都认为他清高孤傲,把精力投入到治学和传道授业中去。
可李宏宇却不这么认为,要是赵广丰不想做官的话那么何必要参加乡试?乡试中举后可是能够在湖广做官的,取得秀才功名足矣!
因此,从赵广丰的这个不合情理的举动中,李宏宇猜测他肯定是对八股文不满。
经过成化和万历两朝的“革新”后,八股文的形式更加呆板,严重禁锢了士人们的思想,使得士子们想方设法地迎合八股文的写法而淡漠了对学识的追求。
换一句话来说,科举所选的进士只能说八股文章做的好,并不能说他们的才学一定要比那些未能参加乡试或者会试的人要强。
以赵广丰为例,他是文采斐然的襄阳大儒,其文学素养在湖广也是名列前茅,可当年乡试中举时的排名却非常靠后,差一点就会落举。
因此,在李宏宇看来心高气傲的赵广丰肯定是对乡试的结果大失所望,像他这种才华横溢的人通常都非常有性格,再加之又年轻气盛,故而肯定会表现出强烈的反应,放弃会试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这次李宏宇故意投其所好抨击了八股文,现在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赵广丰果然对八股文颇为不满,进而无形中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说实话,在大明数以百万计的读书人中,敢否定八股文的人可谓凤毛麟角,他们都指望着凭借八股文踏入官场,飞黄腾达,削尖了脑袋想要获得功名,哪里顾得上理会八股文对文化的束缚!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参加科举?”笑了一阵后,赵广丰饶有兴致地望着李宏宇,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外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很对他的胃口。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李宏宇闻言不由得一声苦笑,一脸无奈地回答。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赵广丰微微一怔,随后赞许地点了点头,“一针见血,意味深长!”
赵广丰虽然不愿意见赵氏但这并不认为他不关心赵氏,对李家三房的处境颇为了解,知道李宏宇和赵氏受到了李仁河的威胁,为了保住李家三房的产业唯有考取功名,这样才能使得李仁河忌惮,否则孤儿寡母很容易受到威胁。
“外公,宇儿的学识不及两位舅舅,不过宇儿对八股文薄有心得,倘若宇儿能在乡试中举,岂不是意味着它真的无法真正为国取士!”李宏宇沉吟了一下,一本正经地望着赵广丰。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无疑是读书人的一种悲哀。”赵广丰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愕的神色,万万没想到李宏宇小小年纪就开始琢磨八股文而且还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随后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如果事情真的像李宏宇说的那样,学识不如赵文翰和赵文昕的李宏宇初次参加乡试就中举,那么在赵广丰看来大明的八股取士完全就是一个笑话了,根本无法为大明选拔真正的栋梁之才。
“外公,宇儿早就听闻外公学识渊博,不知外公是否知道西夷人的文化?”
李宏宇知道赵广丰这样读书人有着一颗忧国忧民之心,他已经成功引发了赵广丰与自己的共鸣,故而语峰一转问道,准备岔开这个令气氛变得有些凝重的话题。
“西夷文化?”
赵广丰闻言怔了怔,心中觉得倍感意外,没想到李宏宇竟然还接触过海外番国的东西。
要知道大明可是****上国,在那些海外番国面前无论朝野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根本就看不起那些海外番夷,因此绝对不会去学习海外番国的东西。
“外公,宇儿曾经看过一本与西夷有关的书籍,举得他们治学时与咱们大明不同,大明治学讲究修身、养性、立德,而西夷人由于生活贫瘠故而他们治学时更看重的是实用,并没有类似孔孟学说的经义,而是通过实验去探索未知的学识。”
李宏宇望着赵广丰有条不紊地说道,他知道赵广丰肯定没有接触过欧洲的文化,除了大明是****上国外还与交通不便有关,这使得大明与海外诸国的文化交流受到非常大的限制。
“实验?”赵广丰的双目浮现出不解的神色,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毕竟孔孟学说与“实验”不着边际。
“就像那些方士通过改良配方一次次炼丹一样,西夷的读书人通过不断地改良的方法来验证探寻世上万物运行的本质。”
李宏宇闻言沉吟了一下,用最通俗的言语进行了解释,“外公,以医术为例,咱们大明的医术用的是万物相生相克的原理进行诊治,而西夷人则关心的是万物为何会相生相克,只要弄懂了这其中的奥秘那么就可以配制出更好的药剂。”
“原来是这样!”赵广丰这下听明白了李宏宇的意思,看来这西夷人的想法果然与大明不同。
“外公,您可见过郑和宝船?”见赵广丰的思维被自己成功牵引住,李宏宇趁热打铁,不动声色地问道。
“只听过传言,从未见过实物。”赵广丰闻言摇了摇头,“恐怕它们早已经变成一堆朽木。”
郑和七下西洋,最后一次是在宣德年间,距今差不多快两百年了,以后大明再也没有派遣船队西下宣扬大明国威。
郑和宝船作为一种体型庞大的海船自然不适合沿海的海防卫所使用,而大明与海外诸国实行的又是朝贡贸易,即海外藩属国来大明朝拜大明皇帝的时候把他们带来的货物以优厚的价格卖给大明,从中获取丰厚的利润。
这就使得郑和宝船唯有静静地停在港口或者造船厂,风吹雨淋下慢慢腐烂,再加上大明卫所贪腐成风,想必也没钱投入到船只的维护上,令郑和宝船糟糕的境遇雪上加霜。
“永乐皇帝时,大明组建了世上最为强大的水师,郑和宝船的庞大宏伟令世人感到惊叹,大明的威名远播海外,西夷人的航海术和造船术与大明相比还处于茹毛饮血的阶段。”
李宏宇自然清楚赵广丰没有见过郑和宝船,一脸无奈地说道,“可现如今,西夷人已经能制造出畅游在大洋之上的三桅帆船,在海外诸国之间来回驰骋,甚至抵达了大明南方沿海地区,据说琼州岛和小琉球岛上都有西夷人的身影,其造船和航海的技术已经不逊于大明。”
“外公,宇儿知道,大明的读书人都瞧不起匠户认为他们所从事的行业低贱,但宇儿觉得读书人不单单只想着做官,而应该心系天下,用所学的学识推动各行各业的发展,帮助匠户们改进他们的技艺,这才是一个读书人真正所肩负的重任。”
说着,李宏宇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忧心忡忡地望着赵广丰,“宇儿听到一个消息,西夷人的三桅帆船上装载有数十门性能优越的火炮,海战威力惊人,假以时日的话恐怕对大明是一个严重的威胁!”
“火炮?”赵广丰的脸色更加愕然,“西夷人也能造出火炮?”
在大明,火炮的制造技术是被严格保密的,只有那些火炮匠户才能接触到这方面的知识,而且火器的使用部队主要是直属于皇帝的神机营,只有得到皇帝许可的部队才能配备火炮,例如辽东的明军,为了对于辽东女真等少数民族的侵袭配备了火炮,是战争中的一大利器。
“西夷人之所以能造出火炮,是因为他们的读书人在这件事情上付出了很大的心血,不仅火药还有铸造技术都得到了非常大的发展,而大明的读书人却热衷于踏入仕途做官,火药和铸造只能依靠所属的匠户,进展自然缓慢。”
李宏宇肯定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更加沉重,“两百年来,西夷人已经在航海上不逊于大明,把触角伸到了大明南方沿海,西夷人生活贫瘠,而大明繁华富庶,假以时日他们成群结队而来,大明无疑会经历一场浩劫。”
赵广丰闻言随之陷入了沉默,他并不是那种迂腐之人,虽然性格孤傲但并不狂妄自大,而且有着自己对事物的判断能力,所以清楚李宏宇并不是在杞人忧天,如果事情真的如李宏宇所说的那样,大明将遭遇到了严重的潜在威胁。
望着陷入沉默的赵广丰,李宏宇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对付赵广丰这种学识渊博、清高孤傲的人,有什么能比忧国忧民更能打动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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