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晃动,让东方岳一脚踏空,没有如愿踩在下一级舷梯的踏板上,而是直接滑跌下去,幸好他反应快,双臂夹住扶手,总算没卡着蛋,好家伙,几十年的英名差点一朝扫地,他暗暗自嘲。
作为一名老船长,这回他得查探一下原因了,所以东方岳走到船舷边上往外探察,映入眼帘的墨兰色海面平静如昔,右舷的绿色灯光斜射在海面上,一道道白色略带蓝绿的船首破浪波划过舷边向船尾或者更远的地方飘散,显得异常静谧和平常;轮机的声音和风机的轰鸣声虽然大但也是正常隆隆声,没有任何异响;难道自己出现幻觉啦?他知道不可能,除非海底有暗流冲击船体,这个倒是用肉眼无法发现的,必须通过些航海仪器和航海资料综合判断才能查明。
莫非是船首的铁锚没有固定好,摇摆撞击船首,造成船体摇晃?东方岳决定重新爬上船桥,走到前甲板去看一看。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黎沙号中型货轮的具体情况,可能有些专业术语不太容易理解,没关系,大家就当作一种常识简单了解了解,并不影响整书的阅读。黎沙号全长157米,宽20米,满载排水量9000多吨,吃水58-60米,船体呈哑铃状(比喻),也就是船首20米左右为前甲板,中段约100米为集装箱甲板,后段50-60米为上层建筑、驾驶室、后甲板,前后甲板通过船桥连接,船桥长约100米,宽2米,地板为铁网上铺铝板,两边均有栏杆高约12米,船桥中部有舷梯可以上下集装箱甲板,前桅杆和锚机在前甲板,船员驾驶和住宿以及动力装置、航海装置均位于后段,红绿舷灯也位于后段两边,如果大家还是没有直观概念,不妨去码头看看类似的实物;因为这是一本小说,文字大多来自想象,所以在后续的描述中,尽量不出现太生僻的专业名词,而是用一些口头用语,方便阅读,倘若有在轮船上工作的书友,业余之处敬请谅解)
东方岳亮起强光手电,沿着船桥往前甲板走,船体的突然晃动仅有两次,所以虽然货轮在海上高速航行,船体几乎毫不摇摆,七八分钟左右,他就已经到达前甲板,此时甲板上早已站立着一个中等身材的黑影,正在全神贯注地望着船首,手里似乎正在往海里丢些什么。
东方岳轻咳几声,说实话,这个背影太熟悉了,一看便知道是那个神神叨叨的家伙——大副鲁嘉威,难道他这回不带请示自己就开始祭海?不像他的风格啊,鲁嘉威常说,祭海一定要船长主持才有效力,今天当真生闷气啦?
鲁嘉威听到声响,惶然地回头,他确实被吓了一大跳,东方岳的脚步悄无声息,仿佛幽灵一般。
“呃……船长,你怎么来了?”他嗫嚅地道。
东方岳心下生疑:“你在做什么?往海里丢什么东西?”他的口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些情绪和猜疑的意味。
鲁嘉威自然是听得出来,不过他并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缓缓地坐在舷边的系缆柱上,目光呆滞,看上去若有所思。
这更加引起东方岳的不快,大副不去管操船的事,跑到前甲板来反思人生?真是邪门了今天。
“刚才你感觉到船体震动吗?什么原因……”东方岳单刀直入,他怀疑这个老家伙搞了些什么鬼名堂。
“不是锚。”鲁嘉威终于开口道,“我刚开始也以为是锚脱扣了呢……过来看,好好的。再说现在海况这么好,即便锚脱离也不会撞击船体。”他仍旧没有说明为什么会到前甲板来,晃动显然发生在鲁嘉威到来之后,因为东方岳也是从后段走到前面来的。
鲁嘉威的表情很复杂,看上去有些木然,又有些迷茫,还有些许恐惧的成分夹杂其中。
“或许……或许……”他的声音很低沉,随着船首吹来的风飘散得无影无踪,东方岳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所以东方岳只是冷冷地道:“回去吧,风大,没事夜里不要到船首来,不管海况有多好,也有些危险……你看你连救生衣都没有穿,真是的。”他想鲁嘉威必然不会听自己的招呼,于是将身上穿着的救生衣脱下来,随手丢在锚机上。
对于老前辈,不喜欢归不喜欢,但作为船长,他必须体恤自己的船员,数月的时间,风里来雨里去总是有些感情的。
东方岳没有再言语,他重新亮起手电,准备转身返回后段。
一只手突然握住他的左臂,把他惊得一愣神。
鲁嘉威破天荒地拉住东方岳的手,他的眼睛里露出迫切的渴望来。
“东方,你听我一回,咱们抓紧时间祭海吧,好不好?”
东方岳感觉怒不可遏,这个迷信的老家伙,干大副都不够资格,不过他只是冷冷地盯着鲁嘉威,一言不发,打算用眼神杀死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鲁嘉威恍若不觉,他低着头好像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几次欲言又止,终于——
“东方,你就信我一回。”他仍旧是这句话,“我在这片汪洋大海里,怎么的吧也煎熬了大半辈子。你说,我真的会那么迷信吗?……不会的,有些事说不清,真的说不清,这里是魔鬼三角,你不会不知道……”
东方岳忍不住打断他:“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是魔鬼三角,你来过?这里坐标是多少,你不知道我们每次都是这个航线吗?水深数千米,又没有什么浅滩暗礁,能有什么危险……”他像连珠炮似地发泄心中的不满。
“跟坐标什么的没有关系,谁也不知道魔鬼三角的具体地理位置……”
东方岳不耐烦地摆摆手,把鲁嘉威的手甩开,不过他没有转身离去,而是道:“既然你知道这么回事,还蹲在这里费什么神?”
“我这几天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次航行有些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鲁嘉威自说自话,宛如东方岳不是真实存在一般,“刚才我心绪烦乱,又想起些陈年往事,不知不觉走到前甲板来;然后就感觉到船体剧烈地晃动过两次,好像碰撞到什么东西似的,可我怎么观察都没有发现摇晃的原因。在海上三十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碰到的怪现象……东方,在浩瀚大洋上航行,有时我们不能过于自信。”
出乎意料的,这次东方岳居然没有驳斥他,他其实也有些疑惑刚才的晃动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我想是暗流吧……深水的大洋存在各种跃层,洋流也很不稳定,有些洋流流速还比较快,完全有可能是我们船的航向和洋流的流向产生攻角,所以才会突然晃动,你看现在一点问题没有,大概跟我想的差不离,否则,按照刚才的震动程度,船体可能已经出现破损了。”他说得比较专业,但鲁嘉威自然能够听懂。
“这个我明白。”鲁嘉威点点头,“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也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性不是吗?”
东方岳促狭地瞟了他一眼,怪笑道:“其他的可能性?呵呵。比如呢?……海里有怪兽?”他有些哭笑不得,这老家伙,不会真信这个吧。
“你小子就知道捉弄我老人家是不是?什么怪兽啊……”鲁嘉威虽然脸色沉重,但也不由被逗笑了,“还奥特曼呢。怪兽肯定是不可能,但暗流的可能性也并不大,这片海域的洋流资料记载得很清楚,最大流速不会超过35节,我们船航速13节,就算正面冲击也不会造成任何震动。”
“那么古老的资料,又不是大数据统计,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水文气象变化大不大呢,或许这里的洋流已经增速到13节也说不定啊?照这么算,那刚才的震动还算小的……再说,你看有什么船到这里进行过啥专业测量吗?没听说吧,这个35节纯粹是个猜测而已。”东方岳现在就当作与老大副探讨航海了,闲来无事,今天非说服这个老顽固不可。
“这个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你说,我们黎沙号在这条航线上航行也有百来次吧,为什么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暗流?……刚才我试着拿水坨(一种测量水深、航速,判断是否走锚的工具,其实就是一个几斤重的铅块上面系着百来米的绳索)试了试,10米到20米的水深处,暗流速度很小。”东方岳没想到鲁嘉威居然是拿着专业工具在测量,还以为他瞒着自己祭海,心里也有些小小的内疚,所以他的神色也稍微放缓一些。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不要拐弯抹角的好不好……”他眉头微皱。
鲁嘉威大概早就思索了好久,所以他不疾不徐地道:“可能这片海域有深海漩涡也说不定。”
他的声音虽然依旧低沉,但“深海漩涡”这四个字还是着实把东方岳惊了一下,大家可能不太清楚,深海漩涡并非如同我们常见的小河小溪内的螺旋状涡旋,那个没有什么太大威力,对黎沙号这种船更没有威胁,但深海漩涡就不同了,它的旋转半径很大,表面流速并不快,可完全能够将数万吨的船舶吞没,拽入海底;黎沙号还不到一万吨,倘若真的遇到深海漩涡,那就危险万分了。
想到这里,东方岳额头上也不禁冒出几滴冷汗,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的面色也显得凝重起来。现在站在前甲板的两个人都是多年的老海员,两人都有着丰富的航海知识,真探讨起这些问题来,就不会带任何情绪了。
“老鲁,你感觉这种可能性大不大?”他颇为谦虚地垂询这位老前辈,跟平时的态度完全不同。
鲁嘉威没有感觉他的语气异常,而是认真地伸出左手,大致估算了一下风速,随即道:“不是完全没可能。”他的语气平淡,说的话也不太确定,但威力已经足够。
东方岳奇道:“这条航线我们走过不下百回暂且不说,这也是一条国际推荐航线,整条航线的航法成熟、助航设施也是非常齐全的,海图资料也很翔实,数百年的航行记录里也未曾出现过深海漩涡这种现象,为什么今天会突然出现这种迹象呢?……”他边说边思考着。
“莫非?——”东方岳算是年轻人,所以他的想法一向也比较大胆不拘泥。
他望向鲁嘉威,从这个老海员的眼睛里似乎也读到了同样的讯息。
两个人同时心中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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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驶室内,二副夏元申正在组织人员正常航行值班,一切显得平静,各种航海仪器也不断跳跃着数据,几个值班人员也很安然地坐在自己的岗位上。
东方岳和鲁嘉威二人走进驾驶室时,室内一片漆黑,这是夜航所要求的灯火管制;两人猫到海图室,轻轻拧开吊灯的开关,将灯光调整到刚刚好能够看到海图的亮度。
他们俯身在海图上寻找些什么,海图上密密麻麻标绘着各种大陆、岛屿、海峡、航道、助航标志,等深线、图载水深也是布满整张海图,鲁嘉威选择了那种比例尺最小的海图,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航行海区的大致状况。
忽然——
鲁嘉威指着海图上的一个地方惊呼了一声。
东方岳的神色更加凝重起来,他凑过去仔细查看,鲁嘉威指着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流速圈,其中一个带羽毛的箭头非常醒目地标绘着数字和字母:10kn,两人对视一眼,茫茫大海中果然有个地方的暗流速度达到10节,可这个地方与黎沙号航行的航线相差十万八千里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鲁嘉威低声道:“要不就是这几年全球气候变暖,洋流增强,造成这条航线上的流速剧增;要不……”他顿了顿,望向东方岳。
东方岳点点头,沉声道:“要不就是我们严重偏离预定航线了!”
他又思索片刻,问:“我们在这个航向上航行多少天了?”
鲁嘉威想了想:“大概有半个多月了……算起来,倘若航向偏离得很大的话,我们离开预定航线超过5000海里了。”(5000多海里就是将近一万公里)
两人脸色惊疑不定,他们自然清楚,所有的航海仪器和定位装置都显示非常正常的,包括依托于卫星定位的电子海图,显示黎沙号的当前位置正在航线中央,略有合理偏离而已。
难道,海上鬼打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