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威侯正好在府中——其实他也没事儿做,不在府中能去哪儿呢?
京中也没什么人愿意与他来往,而那些往他跟前凑的,他又看不上。
听闻仆从通报是郭陵来了,振威侯顿时大惊:“你说谁?”
仆从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是一位姓郭的大人,名叫郭陵。”
“放肆!大人的名讳岂是尔等能随意直呼的?”
振威侯简直快被仆从的话给吓死了,忍不住大声斥责,却把那来通报的仆从给训懵了。
他也没说啥啊,就是正常的通报而已,哪里就值得侯爷如此失态?
振威侯的失态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郭陵。
他匆忙地走出去,快步来到府门前,一看到郭陵,就立即恭敬地弯腰行礼,道:“臣下见过六皇子殿下,下人无状,怠慢殿下了。”
刘芳:(⊙o⊙)!
她看着郭陵俊秀的侧脸,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衙役,竟然是六皇子殿下!
可是,对方怎么会在京都衙门那儿当小衙役?
这皇帝也乐意?
郭陵没在意刘芳的打量。
在他看来,刘芳的年纪还很小,还一副过得凄惨的可怜样,就算是振威侯府的姑娘,也是不受重视的。
这样的她,绝不可能是嫡出。
——振威侯夫人,郭陵也是略有耳闻的,要刘芳真是她亲生的,绝不可能是现在这副模样。
——身上穿的是最差的粗布衣服,还一副没吃过一顿饱饭的样子,身边亦没有仆从伺候,这哪里像个嫡出姑娘该有的样子?
所以,郭陵觉得,刘芳她是不明白啥是皇子,啥是殿下的。
毕竟不受重视的庶女,年纪又还小,不懂这些也是正常。
郭陵只看着振威侯淡淡道:“侯爷多礼,本宫今日过来,只是想问一问,这孩子,可是贵府上的?”
振威侯这才看到郭陵怀里抱着的刘芳,刘芳也转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她自出生以来,从未谋面的生身父亲。
中年模样,容貌俊郎,穿着一身华贵的锦缎长袍,头戴玉冠,一派养尊处优的富贵神态。
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可惜,却是个最自私贪利,毫无底线,也毫无风骨的小人罢了。
刘芳想起元姨娘,突然觉得,胸口犯恶心。
她扭过头,不再看那位血缘上的生父,挨着郭陵的脖子闭上了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郭陵一看,眼光一闪,心底倒是觉得好笑:这丫头,脾气还挺大。
振威侯见郭陵对刘芳神色温和,心底惊诧,却没有表露出来,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刘芳,摇摇头道:“殿下,这姑娘怕是记错了,臣下府上并没有此人。”
郭陵眼光突然一冷,定定地看着振威侯,缓缓地道:“哦?是吗?那既如此,本宫就告辞了!”
既然对方都不认这丫头了,那他还客气什么?自己抱回去养得了。
郭陵抱着刘芳转身正要离开,这时才看到刘芳正脸的侯府管家,突然想起来了。
这,这,这不是府里的七姑娘吗?
昨儿他负责处理元姨娘的丧事,亲自去过一趟那偏僻的院子,因此他是见过刘芳的。
而作为侯府管家的他,自有一套认人记人的本领,所以,他现在认出刘芳来,也很正常。
侯府管家心底打了个寒颤,知道此事是坏了,肯定会牵连到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要是他现在不说,等侯爷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也是一样要整治他。
所以,不管他说不说,他都逃不过一顿责罚。
但他现在说,好歹侯爷还会感念他忠心耿耿的份儿,宽恕一二。
于是,侯府管家赶紧上前靠近振威侯耳边把事情说了,然后任由振威侯冷冷地,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他恭敬的行了一礼,就退到了一边,安静如鸡地垂头侍立着。
振威侯真是没想到,六皇子殿下怀里的那个面黄肌瘦,一副快饿死的难民模样的丫头,竟然会是自己府上的,而且还是自己的女儿?
他顿时心中羞怒不已:夫人到底是怎么管的家?竟然让堂堂侯府庶出的姑娘,连饭都没得吃,饿成了这个鬼样子?
传出去不是京都的笑话吗?旁人听了,会怎么想?
真是的,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现在自己的嫡长子正是要准备定亲的时候,竟然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不知所谓!
振威侯心底憋着一肚子火,却无法立马发泄,他眼看着郭陵真的就要抱着刘芳走了,赶紧上前拦住,行了一礼道:“殿下,臣下糊涂了,竟然眼花没看清,这,这正是臣下府上的丫鬟,劳烦殿下送她回来。”
绝不能承认刘芳是侯府的姑娘,是他振威侯的女儿!
不然,明天整个京都会传遍了他是如何虐待自己的女儿的,而侯府的名声就会彻底扫地!
一个不好,他的嫡长子的婚事也会因此被搅黄。
所以,振威侯咽下了那句真话,眼珠一转就编了这么一个谎言。
可惜,郭陵不是傻子,他微微挑眉,淡淡道:“哦?是吗?正好,她的阿娘已经去世了,被贵府的仆从丢到乱葬岗那儿。想必侯爷也不会在意一个没了生母的小丫头,那就索性送给本宫吧,本宫府上正好缺人。”
振威侯震惊地抬头看着郭陵,然后看了看他怀里的刘芳,她竟然是元姨娘生的那个丫头?
怪不得了!
振威侯顿时明白了,刘芳为何会是这副样子。
可是他却不能真的让郭陵把人给带走了,不然,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刘芳转头看过来,一下子捕捉到了振威侯眼中没来得及收回的冷光。
她明白了:毒死了元姨娘的,就是他!
刘芳低着头,微眯着眼睛,很好的,这个人真是恶心透了!
不过,她不会简单地弄死他,她会慢慢儿跟他玩儿。
想必,让他彻底的绝望,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杀了他顶什么用?元姨娘能活过来吗?
她要让他下半生一直活在悔恨的痛苦之中,受尽折磨!
没人注意到刘芳的动静,包括郭陵,也只是以为她被自己生父的态度给伤到了,有些难过,所以才低着头。
振威侯一心只想怎么从郭陵手里要回刘芳,根本没在意她如何——她身上可是有着元姨娘,娘家一族的财富,绝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振威侯对郭陵笑着说,“殿下,这丫头没有调/教过,性子野,恐怕会冲撞贵人。
臣下还是另外送几个调/教好的丫鬟给殿下。
这丫头就算了,还是交还给臣下,臣下交由内子调/教/调/教再说吧。
而且,这丫头年纪尚幼,殿下带回府中,于殿下名声有碍,也是不妥。”
郭陵冷着脸道:“侯爷言重。本宫倒觉得,她挺好的。而且,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难道侯爷还不愿割爱?
又或者是,她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让侯爷如此在意,才不愿让本宫带走她。”
振威侯眼瞳一缩,暗自叫苦,这六皇子也太难缠了。
他无奈地叹气道,“殿下有所不知,她……
唉……其实是臣下的女儿。
只是因为庶出,而且天生体弱,就一直养在后院之中。
昨天她生母病逝,她一下子就跑了出去,臣下也是无可奈何,四处寻找都没能找到。
现在殿下送小女回来,臣下实在是无颜以对!
只是,她毕竟是臣下的女儿,再是胡闹,也还请殿下宽宥一二,不要声张,以免影响了小女的名声。”
刘芳:……呵呵。
她一个五岁的小女娃,怕什么名声不名声的,这振威侯还真是够无/耻的。
郭陵也听出了他的隐晦之意,眼神越发冷淡,道:“哦,原来是这样吗?
本宫还奇怪呢,为何她小小年纪就跑来京都衙门击鼓,请求本宫带人帮她,为她生母挪一下棺木,说是那乱葬岗太过可怕,生母安葬其中实在是害怕她死后不安,请求本宫帮助她把生母棺木送到了皇国寺安放。
对了,贵府的妾室都是如此安葬的吗?随意往乱葬岗一丢了事?”
振威侯扯着笑容道:“殿下有所不知,小女的生母是丘国的郡主,所以,臣下无奈,只好如此处置。”
郭陵眼光冷冷地射向他,道:“如此说来,那本宫的生母也是丘国公主,那本宫是不是应该自刎,以洗刷自身异国之血脉?”
振威侯噎住,他忘了,当今圣上的皇后就是丘国的公主来着。
只是,当初两国宣战,圣上利用了皇后的丘国公主的身份,这才导致了丘国彻底溃败,最终国破。
但皇后娘娘可是还活着,虽然常年礼佛,但在朝堂上却依旧声威不减。
不然,眼前的六皇子,宫里的太子殿下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到现在了。
振威侯慌忙跪下道,“是臣下妄言了,请殿下恕罪。”
郭陵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此事就这么定了,这丫头,本宫带走了。侯爷有何不满,尽管冲着本宫来!”
说罢,郭陵就抱着刘芳,越过振威侯,带着人走了。
振威侯跪在地上,握紧双拳,心中满是愤懑:可恶!
刘芳看着渐渐远去的振威侯府,低着头,等差不多看不到了,她才抬头看着郭陵道:“大哥哥,你放我下来吧。”
郭陵一愣,他看着刘芳,道:“小丫头,你要回去?”
刘芳笑笑,点点头,“嗯,那是我家。”
郭陵沉默无言,心里却觉得难过:这样的家,不要也罢,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刘芳扯了扯他的衣服,道,“大哥哥,放我下来吧。”
郭陵见她一脸坚持,怕她闹起来,便把她放下,扶着她站定在路上。
刘芳对着他笑笑,从衣服里面扯出那块不起眼的竹牌,对郭陵道:“大哥哥,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我现在送给你,我阿娘说了,这个戴着可以保平安。”
说罢,她把竹牌取下来,拉过郭陵宽大修长,白皙如玉,手指上还略有薄茧的手,把竹牌放在上面,一白一碧,对比强烈。
“大哥哥,你一定要幸福平安啊!”
刘芳笑着对他说,那笑容灿烂如骄阳,直直射进郭陵冰冷的内心中,让他早已寒冷刺骨的心,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他终于不用勉强,如冰雪融化一般,露出了一个如星光一般的笑容,“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幸福平安。”
刘芳笑着伸开手抱住他,挨着他耳朵,轻轻道:“大哥哥,这个牌子很有用哦,你可不能弄丢了。”
郭陵顿时明白了,他想要推开刘芳说什么。
可刘芳却先一步退开了,对着他笑了笑,然后不等他说什么,直接就绕过他,往振威侯府跑去。
郭陵看着刘芳瘦弱奔跑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眼睛一酸,他握紧了手中的竹牌,定定地看着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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