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从秋山湖岸开始说吗?”
这家伙到底是想做什么呢?看他深情那么专注,仿佛抱着的不是白骨,而是他在意的整个世界。
我闪身藏到身旁的青石后头,眼见着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面熟。
湖水的动静越来越大,像烧开了一样翻动起来,快赶上当年敖炽在断湖里搞出来的规模了,莫非,湖水里藏着一只跟东海龙族不相上下的怪物?!
我自石头缝中窥视,依靠在他怀中的,应该是个女人,身形娇小,被一件披风裹住,只露出一截淡青色的罗裙,一双微微晃动的穿着白色绣鞋的小脚在裙下若隐若现,轻风一过,一缕发丝从扣下的帽檐里飘出来,白如霜雪。
那家伙已经走到山坡下,径直朝湖泊一侧的小渡头上而去,一叶扁舟拴在那里,微微摇荡。
但是,他好像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一路都很专注地横抱着怀里的人。
“烬弯里最厉害的大个子啊。”蓝鱼心有余悸,“它抢到了铸造者的循环,餐餐不愁,所以越长越大,还把同类也当作零食,见一个吃一个,烬弯里的居民差不多都被吃尽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循环,可那个人没多久就受不了自尽了,我都没吃一口,唉,好不容易又碰到女英雄你,以为能饱肚子了,谁知你连个渣都不留给我……”
在我见过以及知道的妖怪里,从来没有这一款的存在。浑身海蓝,明明是一条肥嘟嘟的鱼,可鱼头上却偏又长着一张圆口圆眼哪儿都圆的人脸,鱼腹之下还长着两只白胖的人腿,难怪能在陆地上蹦得那么欢脱。
还好,它仅仅是望了一眼,并没有过来,而是在湖面上打了几个滚,便又“咕嘟咕嘟”地沉了下去。
在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斜坡顶端时,我赶紧蹑手蹑脚地跟过去,三两步蹿上这片将草地一分为二的绵长斜坡,还没站定,一阵舒心的凉意便迎面而来,仿佛空气中的含氧量突然高了十倍——堪比西湖大小的湖泊,静静躺在斜坡下的世界,靛蓝色的荷花均匀铺于粼粼波光之中,将清可见底的湖水都映成了相同的颜色,远处半隐于云雾中的山峦若隐若现,正是风过花轻动,远山映丽水,绝对是一幅美不胜收的天然画卷。都说映日荷花别样红,偏偏这里的荷花却是这样沉静又华丽的靛蓝色,着实罕见。
花月佳期的岳先生,葵颜口中的月老定言,把我们一家大小塞进匣子里的凶手,就在离我咫尺之外的地方,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我最后的一拽达到了目的,对这个罪魁祸首我只有一句话可说——我若来了地狱,你也休想留在天堂。谁让你惹毛了老板娘!
我猛回过头,远远地,一道高瘦的人影,白衣飞舞,怀中似乎横抱着另一个人,慢慢地朝我这边走来。
联想到刚刚差点失常想自杀的心情,我觉得我找到了关键。并且我发觉,我的脑子越清楚,心态月正常,山洞里的“扭曲”现象就越多越严重,此刻,几乎整个山洞都怪异地“波动”起来,似乎施术之人已经撑不起他的法术,濒临崩溃。
“让你说人话!”我呵斥,“还有,这是什么地方?是藏在那个白玉盒子里的空间?”
“好吧,那就说说这个秋山湖岸。”
鼻子突然有点痒,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蓝鱼看都不敢往石头外看一眼,一直哆嗦,还用鱼鳍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呼吸声被人听到似的。
蓝鱼身子一颤,赶紧拿鱼鳍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开口道:“啊啊!一二三四!四三二一!”
“刚刚的无望海真是你制造出的幻想?”我弯下身子,用目光杀死它!
“你是什么玩意儿?”我厉声道。
可能抱得久了,也有些沉重,他停住脚步,将怀中女子往上抬了抬。正是这个小动作,令女子藏于披风之下的手臂滑落了下来。飞起的大袖之下,不见玉手,只留白骨。
我的心“咯噔”一下,这混蛋竟然抱着一具白骨?!
这时,一直阳光浅淡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它话里的的一大半我都听不懂,什么铸造者,什么循环,听得我火大,狠狠一拽绳子说:“铸造者是什么?创造这个空间的人吗?”
不会是发现我在跟踪,所以跑路了吧?!
还是那张无可挑剔的精细的脸,只是多了几分沧桑;还是那个高挑的身躯,只是背脊不像我记忆中那么挺直;还是那双颠倒众生的眼睛,只是没了光彩,空留倦意。如果将他逆风飞扬的白袍子涂成黄色,这个男人就是一片随意飘过的寥落的枯叶。
我还是糊涂,拎起蓝鱼斥道:“整理清楚思路,用我能听懂的方式再阐述一次!”
“不要!”它的眼泪终于飚出来,“不要切断我任何肢体!我上次骨折过一回,一年才康复。我听你的,我跟你走,我愿意做你的宠物!”
“这个地方还有名字?!”
我到现在都深刻记得坐在玻璃桌后的、那个连眼神都无懈可击的男人,明明是同一张脸、同样的身躯,这迎面而来的男人却那么清楚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蝴蝶、飞鸟、青草的气味、滴水的声音……我短暂失效的大脑在渐渐清晰的世界里,恢复了功能。
“断了活该!”我拿手指狠狠戳了戳它的鱼头,“想吃我?也不怕崩掉你的牙?!”
我听得糊涂,一把将这个家伙抓到手里,戳着它的肥肚子追问:“其他人呢?跟我一起进来的那些人!”
我几步上前,一脚踩住了它身后那条甩来甩去的尾巴。
“不是吃你!”它慌忙摇动鱼鳍,“是吃‘循环’。”
我打量着这个小战俘,居然忍不住笑了,因为……它长得实在太幽默了!
“叽叽叽叽!”它挥舞着两条鱼鳍,模仿着人类作揖的模样,可能是在求饶?
它踢着腿道:“我是烬弯的居民!与这个地方共生的精灵!”
我的阶下囚猛地抱住我的腿,惊恐地上牙打下牙:“大个子来了!大个子来了!女英雄你快带我躲起来!快!!”
当敖炽的臭脸浮现脑海之际,心口上的压抑之情便像是破了一个口子,“唰”的一下漏光了,发懵的脑子也骤然清醒,短暂的悲伤更是烟消云散。
它的意思是,我跟我的小伙伴们失散了?在这个搞不清是幻境还是另一重空间的鬼地方!还有,那个姓岳的有没有被我的垂死一拽给拽进来?
思维根本不按照我的规则运行,在这洞口前坐得越久,这个念头就越深刻,一圈一圈缠紧我,窒息到恨不得自尽。/acronym
“算是也不算是。”蓝鱼一摊鱼鳍,“刚刚消失的那个男人,就是铸造者。”
“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我打量着手中这个肥硕的蓝肉球,横竖都不像是个能当坏人的材料。
“那是什么?”我也拍了拍心口,刚刚我多怕跟那个黏糊糊的家伙打起来啊。
蓝鱼一副被欺负的委屈模样,鱼鳍擦着眼睛,说:“这里是烬弯,悲伤蔓延,永无止境的世界。”
我赶紧追下去,飞速计算着我游泳的速度能不能快过那只看似缓慢的小船。
“……”
不过,个子变大之后,好像就没那么多幽默感了,起码,我没有自信可以用一根头发绑住这么大的家伙,也不敢随便戳它的肚子了……
这是要带一具白骨乘舟赏花的意思?!
我强打精神将眼前的一切与记忆中的某处仔细比对,结果是,完全吻合。
我有些疲倦,扶着石壁坐下来,抚摸着那片隔断内外的空气,试图找出破解的方法。
吞下晶体之后,大个子满意地打了个饱嗝,胖胖的腿站在两片荷叶之上,举起鱼鳍伸了个懒腰,已经很庞大的身躯居然又大了一圈,吃猪饲料也长不了这么快啊……那块黑晶太高端了!
“这个……能不能栓得松一些,我腰粗。”
从石头后露出一只眼睛的我,诧异地看着这头比非洲象还大一圈的怪物,再看看抱着我小腿瑟瑟发抖的蓝鱼,这……这两个家伙除了体积差异之外,哪里都一模一样嘛!
湖水的翻滚越来越厉害,突然,一阵水花激起半天高,一头泛着蓝光的油腻怪物从水面下一跃而出,一口吞下了那块泪状的晶体。
蓝鱼急得脸都涨红了,鱼鳍死死抱住我的小腿:“求你了!快躲起来!躲起来!别让大个子看到我!”
“拉倒吧你,谁要养你这种毫无萌点的丑八怪!”我嫌弃地瞥它一眼,顺手拔了一根头发下来化成一根细绳子,牢牢绑在它的腰上,“最多做个阶下囚!”
身子一轻松,我“呼”的一下跳起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再看四周,确实是记忆中无望海的山洞,但是再细看,为何洞中某些部分会时不时地“扭动”一下,就像电视机信号不好时出现的画面?
“说人话!”
刚这么一想,空无一人的平静湖面突然“咕嘟咕嘟”冒起了水泡。
怎么又有点理解困难了,循环?!
心口很压抑,无从说起的悲伤从最深处一点一点浸出来——你永远也出不去,不会有人来救你,你注定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我捂住心口,靠在石壁上大口喘气,冰凉的山洞,出不去的出口,在我眼前反复地晃动着,被人遗弃的失落与难过像刀子一样切割着我的身体……等等,这个地方怎么那么眼熟?!
果然,他将怀中枯骨小心放到舟上,自己也跳了上去,解开了船绳,小舟顺着水流,缓缓漂去。
“我发誓我不知道啊!”蓝鱼举起鳍做投降状,“也许是开始了循环,也许像你一样保持着清醒,游荡在某个地方。”
好吧,看样子,蓝鱼的恐惧已经到了极限,我左右环顾,随便找了一块能遮住我的大石头藏起来。
“叽叽叽叽!”
“那是你自己折射出的地方!”它赶紧辩白,“我只是等在你身边而已。”
“怎么说?”我又忍不住戳它的肥肚子,一只脚跺了跺地面,“那就从这个湖泊开始说!”
我赶紧缩到时候后面。
手指能碰触到的地方,都是冰凉的,石壁上的每条缝隙都塞满湿冷的苔藓,洞口就在咫尺之处,我能看到停在野花之上的蝴蝶,飞过阳光的鸟雀,还有一片葱茏草地。可我出不去,空无一物的洞口被咒语恶毒地封死,只许看,不许出,给你希望,但永不实现。
“有啊,这个地方,在烬弯之外的世界里也是存在的。换句话说,铸造者把他的记忆里的一切,都复制到了烬弯。”
花瓣一样的淡粉色光点从我掌中大面积飞出,将整个洞窟照得雪亮,每一片光斗化成一只抽象的大手,四面八方地推出去,生生要将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夷为平地。
大怪鱼的脑袋顿时“呼”一下转过来,人脸上的五官变得异常警觉与狰狞。
“等我的食物。”它痛的眼泪汪汪,“不能再踩了,尾巴会断!”
深吸一口气,我站到山洞中间,闭目定神,运起敖炽较我的“除梦咒”,一旦有妖物以蛊惑之术制造幻影影响你的心智,这个咒就是破解的良方,但只针对低等级的小妖怪,若遇到专修幻术的大boss,那就再心口画十字,听天由命吧。我现在的唯一希望是,太久没用过,不要记错咒语才是。
“叽叽!”它尖叫,慌张地挣扎。
可是,当我刚刚追到湖岸,那只在花与水中荡漾向前的小舟突然化成了一道细细的圆形蓝光,他跟他的白骨,包括这只小舟,就这样瞬间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只留一块黑色的眼泪形状的半透明晶体,“挂”在水面之上。
“没有长得这么肥腻的精灵。”我诚实地说,“不管你是什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私人物品,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得啰嗦不得撒谎,否则我就切掉你的脚。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脾气不好。”
几秒钟后,随着一阵“叽叽叽叽”的老树一样的声音,整个山洞化为乌有,我好端端地站在一片视野开阔的草地上。不远处,一个拳头大小的蓝色玩意儿忙不迭地蹦跳着想逃。
蓝鱼很为难地看着我,说:“我的语言功能天生不好,要怎么说你才懂呢?”
幽暗宽阔的山洞里,除了我,没有别人。
很快,湖水恢复了之前的宁静。蓝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从我的小腿上“吧唧”掉下来,一屁股坐到草地上,鱼鳍拍着心口,直说:“好险好险!总算没有被吃掉。”
“调试”完毕后,蓝鱼放下鱼鳍,第一句话就是:“我失败了,但是请你不要杀我。”
敢情这怪物还有“语言切换”功能以及“调试”功能在?!
既然如此,就赌一把呗。
是……是无望海!当年洞庭湖上,我落水被擒,还是敌人的敖炽将我囚禁于此,并屡次嘲笑我是个被子淼遗弃的可怜虫。也是在这个地方,我与这条臭龙互赏对方一记耳光,不打不相识,从此成就一段“孽缘”……
蛊惑之术?!
些许停顿之后,他继续往前,踩着一地绿草与斑斓野花,一路走上前方的斜坡。
“等在我身边?想干吗?”我加重脚下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