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异国十六年，相宜缚是南夏攻破燕国最大的功臣，可是却在回到故国的第三天恍若人间蒸发，没有人知道他去了，而分封给他的所有东西也没有带走一分一毫。
即便是拥有那样庞大的情报网的秦墨，也不知道。
萧殷坐在君位上，听闻这个消息气血上涌整个大殿只听到他猛烈的咳嗽声，等他咳嗽完，“星来，你知道他会在哪里吗？”
我出列，看着高位之上的萧殷淡淡说道：“对于自己的棋子，父王难道还不清楚吗？”
“也罢。”萧殷摆手，又问道：“东辽来的使者，可安排妥当了？”
侯生执芴走出来，“回陛下，已经安排在驿站。”他踯躅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使臣说，经此联姻东辽能得星来帝姬为后，愿与南夏永结秦晋之好。”
我顿时手脚冰凉，沉默地看着冰凉光滑的地板。
秦墨出列：“陛下，微臣以为此举欠妥。星来帝姬按祖制为储君当承大统，不可嫁与他族。”
“但是，南夏如今才历战乱之苦，若是失信于东辽，恐怕汉土会再次面临四分五裂的局面。”有一名官员出列说道。
萧殷不可置否，说道：“还有何人支持秦卿的看法？”
萧奉和李远沉默地走出来说道：“陛下，儿臣/微臣支持秦大夫。”
“只有两个人吗？”萧殷眼神晦暗，半响，他缓声说道，“四子萧敛，德才兼备，有功于社稷，是继承大统之人的不二人选。星来向来识大体，更与东辽王情谊甚笃，依寡人看，和亲之事可以尽早办理。”
所有人都看着我，目光复杂。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提起裙角走到大殿中央，行礼说道：“若四王兄能承君位，星来愿意谨遵父王旨意。”、
萧殷的表情毫无波动，似乎早已认定我会这样做。
当然，这也是最好的答复，让所有提心吊胆的人松了一口气。
下朝后，秦墨堵住我的出口，我微微瞥过脸，说道：“这么多人看着，便是本宫与秦大夫关系再好，秦大夫此举也欠妥。”
萧奉走到一旁，对着那些窃窃私语的朝臣挑眉，冷冷说道：“那本王倒要看看，哪位大夫愿意出来和本王论道？”萧奉虽然不喜权术也不爱拳脚之争，但是一张利嘴常常能把人说得呕血三升。那些人听到萧奉发话，立马走得干干净净。
“你这样做，到底是出于几分真心？”秦墨眼神充满着怒火，他盯着我似乎不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
我想走过他，但还是被他拦住：“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秦墨气得点头说道：“你这样做，又是为了他吧？为了他，你到底还要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你做的这一切，他知道吗？你以为，你以为他会感激你吗？！”
我抬头看着他，“秦墨，当初我会那样做，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关乎任何人。”
李远看见我们争执，走过来拍拍秦墨的肩膀，“知道你喜欢帝姬，但是这是帝姬自己的决定，我们作为臣子，还是不要干涉她的决定。”
秦墨自嘲地一笑，他看着我挑眉说道：“李远说的对，你为帝姬我为臣。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管你！”说完，他拂袖转身而去。萧奉无语地看了我们一眼，随着秦墨离开。
我站在千层台阶之上看着秦墨的背影心绪复杂，只听李远对我说道：“秦墨对你的心思，不用别人说你也知道，你这样做对他，有些残忍了。”
我抬起脸，看着瓦蓝的天空，“李远哥，我做错了吗？”
李远伸出手拍在栏杆上的石狮子上，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今日这个无法收拾的地步——小妹也成了名正言顺的四王妃，萧敛也大难不死，可是我知道小妹过得一点也不开心；你是帝姬，是南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连萧恪都被你扳倒了而你却要远嫁万里去和亲！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弄不懂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说道：“我知道我欠了很多人，如果这辈子还不了，那我只能下辈子还了。”
“你，难道真的喜欢那个东辽王？”李远反问道。
见我不说话，李远奈何不过狠狠地踹了一下护栏，“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事！”
我看着李远渐行渐远的背影，雪雁走上来为我披上一件披风，轻声说道：“帝姬，风大回吧。”
早在我拿出诚意和父王交换的时候，我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不是和亲而是萧敛真的死了。老天让萧敛回来，是我已经可以乞求到尘埃中的欢喜，何况，他还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拢了拢披风，说道：“走吧。”
我走近萧敛的寝殿的时候便看见李乐正在喂萧敛喝粥，见到我，李乐笑得眉目嫣然：“帝姬回来了！太医说殿下刚醒不宜进食油腻的东西，臣妾便熬了些粥，帝姬可要来一碗。”
我勉强一笑，看着萧敛浓烈如墨的眉眼，说道：“不了，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既然哥醒了，我就不打扰了。”
萧敛的眼眸很深，直直地看着我，苍白的唇轻启：“南笙，你的脸色不好，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说道：“没有。”又怕声音有什么差错，便又重复了一遍，带着肯定的语气，说道，“没有。”提起裙角，我毫不犹豫地便迈出了殿门。
李乐轻飘飘地回过头，舀了一勺子粥送到萧敛嘴边，唤道：“殿下？”
萧敛垂下眸抗拒地看着嘴旁的勺子，手一推便听李乐惊呼一声白粥便洒在锦被上。萧敛拿过侍女端着的盘子上的那碗粥，头一仰没几下便喝完了，他放下碗淡淡说道：“有劳。”
趁着这个功夫，侍女们已经走上前重新换了锦被。
李乐不甘心地看着那碗粥，没等说话萧敛便侧身朝里躺下，只听他说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李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细长的锁骨尽显，她站起身说道：“殿下好生休息，妾身告退了。”
阿福找到我，交给我一样东西。
我看着手中的半心佩，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声音带着不可察觉的颤抖，问道：“他呢？他在哪里？”
阿福张了张嘴，还未说出什么话，一群小宫女便走过我身边朝我行礼，然后结伴叽叽喳喳地离开。
“诶，你们听说了吗,都说冷宫又闹鬼了!”
“可不是嘛，冷宫本来是废墟的，原本那些树木都被烧死了，可是一夜之间又突然活了还开了花！”
“难不成……难不成，真的有鬼？”
“嘘，小声点，别说了，怪渗人的！”
我惊惧地看着阿福，冷宫中的琼花树早已死了，怎么可能会一夜之间复活开花？
阿福看着我，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缓缓坐在长廊的石椅上，我捂着自己的脸，冰凉的玉石贴着自己的脸颊，我感觉到一种无以复加的荒谬，“那个人……还是去陪了母妃？”
阿福说道：“他走之前，告诉老奴，对这个人世再无所留恋。”
名利、浮华甚至是我。
良久之后，我站起身来，对阿福说道：“既然冷宫里的琼花开了，那我，无论如何都应该去看一眼的。”
阿福说了声诺，便随着我一路走到了冷宫的门口。
我站在那封闭而沉默的大门面前，手有几次想推开那扇门，可是抬了几次却始终没有力气去推开。我想起青铜面具后如同若水一般的眼睛，记得它的主人问我，愿不愿意唤他一声爹？
我说，不愿意。
我知道那个答案将他对于这个人世的最后一丝留恋，毫不留情地斩断。
面无表情地推开大门，我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些经过业火洗礼后重新抽出的枝丫，那些在暗夜中悄然绽开的雪丽琼花，在风的亲吻下像是吟唱着葬歌。
星曜石依旧躺在地上发着幽蓝色的光芒，簇拥着堆砌成一条道路，道路的尽头便是冷宫的寒潭。
枝头上一朵清丽的琼花被夜风送着跋山涉水来到我的脚下。
蹲下来将它捡起，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琼花，下一刻便抱着膝盖忍不住哭出声来，“阿福，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阿福说道：“帝姬，这是他的选择，无关乎其他人，更不关于你。”
我捂住脸庞摇摇头，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在我见相宜缚的最后一面的时候我对他说了怎样绝情的话。
却不想，阿福转过头，喊道：“殿下？”
我听到阿福的声音，情急之下竟想躲起来，下一刻我便被人紧紧地抓住手，一股大力将我拽过去面对他，“你躲着我，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殿下，你——”阿福看着面色苍白但是脸色却难看的萧敛，惊愕出声。
萧敛挑眉，看着我却是对着阿福说道：“阿福，你先回去！”
阿福为难地看着我，见我点头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我将那朵琼花藏到身后，可是这个小动作却被萧敛看在眼中，他眼睛中的光芒在这一片星曜石的映衬下越发大盛，他拽过我藏在身后的手，盯着我：“你还想躲我躲到什么时候，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我的心在他的眼神下深深地坠了下去，恍若无底洞。
我低声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萧敛气急反笑，他拉近我一手箍住我的腰，眼睛就像星火的光芒稍不注意便会将人灼伤，“南笙，如果今日不是王舍人传诏封我为太子，你是不是还会继续瞒着我，还是你以为我会拦着你当上东辽的王后！在你眼中，我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你连信任也不会给予的人！”
我急忙否认：“哥，不是这样的！”
萧敛如暗夜般浓烈的眉眼变得极其幽深，“从小到大，你叫我哥，但从今以后你别想拿这个称谓再来束缚我！”
我绝望地看着他，他知道了。如果萧敛知道我不是他的妹妹，他还会不会对我这样好？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但是始终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没有想过萧敛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抬起手想捂住自己马上要哭出来的眼睛，可是却被萧敛紧紧地握住。我几乎是要哭出来，“哥——”
他轻易地取下我手中的那朵琼花，他看着我，眼神忽明忽暗说道：“南笙，我们之间没有血缘的禁锢，早在你我初遇时，从一开始你我便是错的。”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朵大朵的琼花落下去，风一吹便将它层层叠叠的花瓣吹在风中，连风中也带着甜腻腻的香。
他说的再正确不过，我挣脱了他的手向后退了两步，周围寂静躺着的星曜石安静地发着温柔的光。
在这个地方，是我与萧敛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说的没有错，自我们相遇的开始，便是错的，就连我对他的喜欢，也是错的。
半响，萧敛注视着我眼睛中像是翻腾着滚滚的乌云，他说道：“既然你不说话，那么我们赌一次吧。两个选择：若你喜欢拓跋衡，我愿拿燕越之地作你的嫁妆，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又或者我放弃南夏君王的位置，放弃汉土的五千里山河，只要你愿意和我走。”
燕国越国，是父王将近一生的心血，是他征战百里九死一生换来的将近三千里的汉土，他说送给我只为作嫁妆？我心神一震，不知道是为了萧敛的话语，还是为了他在这句话中的情深。
我轻声问道：“燕越之地，你舍得？”
只听萧敛反问道：“从小到大，只要你喜欢，哪样东西我舍不得给？”
他的一颗心都给她了，别说只是三千里汉土，便是整个南夏、便是把命给她，又算得了什么？
我转过身看着周围安静地看着琼花的老树，勉强一笑：“那样大的赌注，你想赌什么？”
萧敛看着南笙单薄的背影，他的胸膛起伏不定隐隐发痛，他从小隐忍稳重但是这个时候却像个莽撞的少年，对着那个少女带着委屈一般地喊道：“赌你爱我啊！”
我被他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下一刻便被他拉转过身，还未说出话他捧着我的脸高挺的鼻梁便分毫不差地压了下来，嘴唇贴在我的上面，扑面而来的，是他的气息带着素馨花的香袭。
理智告诉我应该推开他，可是双手却放任着情感轻轻抱住萧敛的背脊。感受到我的挣扎与回应，萧敛抱住我的腰一寸寸地贴紧他，闭着眼睛加深了那个吻。
良久之后，萧敛松开我，手指触碰到我眼睛上的水汽。萧敛眉目轻触地看着我低声道：“我赌你爱我。”用江山王座，用情深不寿，我只赌你放不下我。
没有血缘伦常的禁锢，没有家国天下的束缚，只有我和萧敛。
我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他便抱住我，我的耳畔有沉稳的心跳声，我知道即便自己万劫不复但如果那是萧敛，我也会飞蛾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