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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91.蛰伏(1 / 1)

周遭,参加诗会的众才子或高谈阔论,或借着丝乐妙曲的兴致,举杯对饮。

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便搂着侍女的小细腰,一齐走进了备好的休憩阁房内,春帐昼暖,密林深处鸟自鸣。

此等行径,让所谓的诗会多了几分荒唐。

樊凡自知很难脱离当下的社会环境去评判众人的对与否,更难与人理论、甚至纠正这种对与否,他能做的唯有洁身自好。

大抵是见他年纪尚小,这等文人间的“雅事”,倒也无人来邀他一齐共享。

……

独自饮茶的樊凡看似安静,实际心中一直在想赵岸泉的事,愈想,心中越发担忧,加之赵岸泉久久不见归影,这份担忧又浓稠了几分。

他决定去赵老太公那探探。

……

赵府很大,却又很精致,似乎是这院子里头,没有任何一块地是多余的,没有任何一棵树木是未经雕琢的,除了西北角一隅——

砖是青砖,瓦是黑瓦,建筑也颇具风格,一切都是好的,可偏偏透露出一种孤寂的冷清感,它刨除了所有点缀,独留这座青砖黑瓦的楼宇。

若非有一圆拱形的小门将其与赵府连在一起,外人恐怕很难相信,这里也是赵府的一部分。

樊凡来到圆拱门前,发现此处周遭并无什么人,门半掩着。

他想推门进去,可又担忧惊扰到里头的人,届时被问起来,恐拿不出什么合适的由头。

一阵风吹来,把半掩的门吹开,“吱呀——”一声,着实吓得樊凡一哆嗦。

在他犹豫难断时,他听到院里头有了动静,先是开门声,而后是赵岸泉的声音:“老太公,晚辈告辞。”

再是一道苍老的声音,喃喃道:“今日有劳赵……赵公子了,周福送送赵公子,以后……”

“以后”二字后戛然而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临了,又变了主意,没说出口。

“是,赵公子您这边请。”

“老太公,您……您多保重。”赵岸泉告辞道,一样的,话在心头口难出。

樊凡没能忍住,透过半遮半掩的门,往里看了一眼,于是看到了那坐在轮椅上,满头白发的老者,他行动不便,却坐得板板正正,上上下下都打点得有棱有角。

一个十分苛求端正的人,有强迫症。

可樊凡看不透他内心里,是否也这般端正。

樊凡立马收回了视线,他害怕引起“老狐狸”的警觉,躲进了不远的一条小巷中。

赵岸泉与周管家出来,不免多寒暄几句。一直等到周管家撤头返回去,赵岸泉往前走了挺长一段路,樊凡才从后面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赵同学。”樊凡从后面喊道。

赵岸泉回头,有些诧异,未料到樊凡会寻到此处来,旋即一想,想到樊凡何等机智,且知道的内情比自己多,又觉得理所当然。

自己的知道,或者新发现的,也许樊凡都已早知道。这是赵岸泉给自己的定位。

于是他率先向樊凡表达歉意,道:“本说好在原处等樊同学的,不料临时有事走开,还望见谅。”

“无妨,我也是恰好闲逛,路过此处。”很蹩脚的借口。

可两人都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樊凡从赵岸泉方才的克制猜到,他和赵老太公都非常克制没有捅破那层纸,更妄论会谈到樊凡身上。

至于他与赵老太公之间发生了什么,樊凡没有问,就像赵岸泉不会问他与裴子期间发生了什么一样。

两人并排前行,向诗会场地走去。

“赵老太公寻人叫我过去,说是十分喜欢我的字,想劳烦我替他誊抄一篇文章。”赵岸泉突然说道。

半晌,樊凡“嗯”了一声——既然赵岸泉决定要说,他只需听着便是。

两人都知道,喜欢他的字,不过是一个借口。

若论书法,苏州城内多少书香人家,孩童时便研练写字,怎么排都排不上赵岸泉。

再者,赵岸泉名不见经传,虽考上了白鹭学院,却也是其中最平凡的一个,怎能有机会入得了赵老太公的眼?

这从侧面印证了樊凡此前的猜想——赵老太公一直知道赵岸泉的存在,甚至一直都在关注着他。

只不过是做事隐于无痕。

当年,吴姨娘能如此顺利地离开赵府,也就有了解释。

既然关注点不在字上,那便在誊抄的那篇文章上,只闻赵岸泉说道:“赵老太公让我誊抄的是《箕子碑》。”

樊凡开始揣摩赵老太公的深意。

此乃唐朝柳宗元郁郁不得志之时写下的文章,假借箕子来抒发自己的怀才不遇,大呼为人处世应“正蒙难、法受圣、化及民”。

其立意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若是送给一个还在读书考取功名的学生,那就不合适了——谁都不想触那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的霉头。

樊凡嘴唇微动,在无声背诵《箕子碑》,当他读到第三段“比干已死,微子已去……然则先生隐忍而为此,其有志于斯乎?”他明白了赵老太公的深意。

箕子在无人援助、形势不妙的境地中,选择装疯卖傻,骗过了纣王,从而获得生机,实乃明智之举。

总结下来,不外乎是:当前于你而言形势不妙,当隐忍图存。

裴子期告诉樊凡,要蛰伏。

赵老太公告诉赵岸泉,要隐忍。

“樊同学知道我姓赵,自然能悟出赵老太爷的深意。”赵岸泉轻叹一声,又道,“如今我不再困惑自己的身份,却困惑……这白鹭学府,究竟是我考上的,还是他人安排上的?”

自小就在赵老太爷的监视下,那么他走上读书这条道,到底有几分是他自己的选择呢?

赵老太公伸出的那只“手”,究竟是辅助了赵岸泉,还是直接决定了赵岸泉呢?

赵岸泉没想明白,樊凡也想不明白。

樊凡问道:“这区别大吗?”在他看来,既然结果是赵岸泉所能接受的,那么大可以看淡一些过程。

“很大,且很重要。”赵岸泉应道,他比樊凡想象的,更看重自尊,又道,“若是我十余年的寒窗苦读,还抵不过他的一句安排,我当真应该找条地缝藏着,这才是隐忍。所以,今晚的诗会,赵某恐怕不能与樊同学一同参加了。”

“为何?”

“回家隐忍。”

明明带着愤恨,脸上却很平静。

樊凡不会拦也不会劝,只说道:“今日你所看到的、猜到的,或有什么不解,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我可以给你一些答案。”

赵岸泉摇摇头,说道:“当我看到赵老太公、赵安炀耳根处,都有一颗痣的时候,我知道的就足够多了……现下我的能力,并不允许我知道得更多。如果真相是我所不能抗拒的诱惑,亦或者是我难以解决的仇恨,都可能压垮我。”

赵岸泉悟到了隐忍的真髓——图存。

“如果有一天,我觉得自己本事够了,我会再找樊同学的。”说完这一句,赵岸泉一拱手,准备告辞,道,“赵某还有要事要办,就先一步告退了……樊同学所要讨回的那一份公道,赵某虽不知是什么,祝樊同学一切顺利。”

樊凡回礼,道:“再会。”

赵岸泉走了,就近找了个偏门,离开了赵府。

望着赵岸泉的背影,樊凡不知道他所说的“要事”究竟是什么要事,他也不知道赵老太公今日告诫赵岸泉隐忍,是为了保护赵岸泉,还是为了警告赵岸泉。

……

……

樊凡四处闲逛之后,回到诗会场地,已是黄昏时分,觉得肚子空空,便取了几块桃酥,就着茶水垫垫肚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湖面上竟浮了一架画舫大船,上头张灯结彩,只待夜里点燃烛火,伴着月光湖色,成为这苏州城里的一道璀璨。

樊凡这才注意到,原来赵府里的湖是连着苏州的母河的,借着那郁郁葱葱的树木掩着一道水阀,打开即可通行。

画舫船靠在岸边,赵府的侍女、小厮上上下下,手里端着精致的瓷器,装着各类佳肴、瓜果、佳酿,透过那纸糊的窗,依稀能看到艺伎们在做最后的准备,不时传出铿铿的调琴声。

想来,那晚上的诗会要在这画舫船上举办了。

樊凡以为,这岸上的楼阁用来办一小小诗会,已绰绰有余,未曾想,赵安炀下了这么大的手笔,还搞了一条画舫船。

为的,不外乎是“面子”二字。

再看那些参加诗会的才子们,纷纷写下自己早已备好的诗词,相互间赏读、推敲,希望在这随后的个把时辰里,再完善完善。

或者说,有的人把诗拿出来,其实是在提前炫耀,吸引他人的目光,在上船之前就造势,更易拔得头筹。

毕竟,大家肚里都是有才学的,好与坏,谁又能不知道呢?

唯独樊凡这里,两手空空,身边无人——没有赞叹声,也没有吹捧声,更无虚与委蛇的争讨声。

樊凡并不在意,这场诗会有两个环节,先是大家有什么好诗好词,拿出来一起赏赏,最后论出一首最好的。这个主要看事先准备得如何。

接下来,便是出题作诗,讲究的是肚中的真才华和临场发挥,这个环节也是全场的高潮。

对于前者,樊凡早已把那词曲给了碧儿;对于后者,樊凡猜不到会出什么的题目,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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