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谢家几个姑娘回来了。
出去上香,当然不只是上香,中间还见了其他大户的太太,算是带出去给她们相看。
维持一天人设,已经精疲力尽,忽然听说戚无恙来过,瞬间精神起来,天黑下来也不顾,直接来姜翎院子里。
“阿翎姐姐,阿翎姐姐……”
府中比姜翎大的姑娘都出嫁了,平时姜翎是听不到别人叫姐姐的,现在有了一点价值,妹妹们立刻赶来。
这时她还没睡,正在构思写什么去投稿。
珍珠开门,皮笑肉不笑,
“我们小姐要睡了,诸位有事明日再来吧。”
“珍珠,你今天看到戚无恙没有,他好看吗?”
“好看。”
“那他长什么样?”
“一个脑袋两条腿。”
这话太扫兴,再想到姜翎是个哑巴,也说不出个什么来,谢家几位小姐,又转回自己房间。
“小姐,她们都走了。”
“下次戚少爷要是过来,她们保证打扮得花枝招展,到时候咱们就知道现在时兴的首饰花样了……”珍珠偷笑。
姜翎扭头,居然还有这种收获?
珍珠可真是一个小天才!
三天后,戚无恙又来了。
这次他终于记得带上越云舟的礼物,自己也附赠了一份,
“姜小姐,云舟人在异国,不能时时照顾你,特意嘱托过我。”
“若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差人与我说就好。”
“姜小姐十八岁生日,些许薄礼,略表心意。”
戚无恙神色淡淡,眼神微沉,极为强势。
姜翎在纸上写,好意心领,礼物不必。
“我与云舟是过命的交情,你把我当成自家兄长便是,不必客气。”戚无恙皱眉。
姜翎正要在纸上写字,忽然外面传来说话声,
“阿翎姐姐,今天温如玉要唱牡丹亭,你去不去啊?”
谢四小姐大大方方进来,看了眼戚无恙。
四小姐是三姨太的女儿,暂时没定人家,齐肩短发,烫了个时髦的卷儿,蓝色旗袍,领口袖口都有白色花边,搭配起来清新极了,剪裁得当,更显得腰身纤细,盈盈不堪一握。长相更不必说,明媚漂亮,还涂了一点口红。
谢家这些女孩子,跟着姨太太长大,不太在意那些规矩。正值婚嫁年纪,都想找个合适的未婚夫,至少不能比越云舟差太多。
小时候不懂事,只觉得姜翎是个哑巴很可怜,后来才知道她运气有多好,越云舟神仙一样的人物,两人居然在幼时就定下婚约,不管姜翎地位如何尴尬,越家都没有悔婚的意思。
只要一想起这些,心里就和吃了柠檬一样。
越云舟是攀不上了,换一个人总行吧?
想到这里,四小姐看向戚无恙,目露欣赏,撩了撩耳边的碎发,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戚无恙视若无睹,反而看向姜翎,
“姜小姐要去看戏吗?我把戏台子包下来,免得一些不长眼的人扰了你的雅兴。”
姜翎实在觉得戚无恙难以言喻,懒得再写一遍,圈了一下之前写的好意心领,就要离开。
“姜小姐……”
戚无恙起身,把两份礼物一起交给珍珠。
正要进来的五小姐绊了一下,歪歪扭扭就要向戚无恙倒过去。
戚无恙一惊,跨了好大一步,瞬间闪开,连衣角都没让她摸到。
反而是姜翎不忍小美人打扮得漂漂亮亮摔个屁股墩儿,伸手揽住五小姐的纤腰。
在绊倒的那一刻,五小姐就害怕得闭上眼睛,察觉到自己被人扶着,脸色通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抬眸,娇羞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见鬼!怎么会是姜翎?
姜翎一笑,想不到吧!
五小姐勉强维持着表情,温柔道:
“谢谢阿翎姐姐……”
姜翎等她站稳,径自离开。
戚无恙注视着她的背影,心想,云舟的未婚妻真的很不错。
两份礼物并没有标明分属于谁,很有份量,珍珠有点抱不动。
姜翎先把上面那份拆开,是一个梳妆匣,满满一匣珍珠,又大又圆,光泽温润。不止如此,还有许多银元,初步判断,至少有数百枚,难怪那么重。
越云舟应该不会送这个。漂洋过海送银元,太智熄。
“不知姜小姐喜欢何物,些许特产,不成敬意。”
果然是戚无恙的字迹。谁家特产是银元?或许这就是有钱人吧。
如今银元购买力很强,一块银元可以买到十米上好的布料,五块银元就能在不错的地段租到房子,工人辛苦一个月,能赚二十块银元。
无亲无故,戚无恙为什么送这么多钱?
“哇,好多好多银元……”
珍珠双眼发亮,听着银元相撞清脆的声响,差点流出口水。
“戚少爷不愧是洋行买办出身……”
“家里的银元一定都堆成山了吧……”
原来银元真是他家特产。
姜翎又拆开越云舟的礼物,里面放着英文诗集,以及他亲笔写出的译文,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那手英文花体实在太流畅太好看,让人疑心是不是用手写出来的。
“妹妹喜欢诗歌,为兄闲暇之余,翻译异国大家之作,托友人带回。译文终失意趣,妹妹有兴趣可以学一学洋文……”
这是一份很用心很耗时间的礼物。
越云舟字迹清隽流畅,蜿蜒处可见笔锋,而戚无恙的字锋芒毕露,二者差别很大。
诗集中还夹着越云舟的照片。
姜翎没有太多记忆,见到人,才能得知与对方相应的身份。一直知道有越云舟这个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看到照片才明白,他实在长得太好了。
眉目如画,笑意温煦,仿佛冬日暖阳,凡世谪仙。身型挺拔,立在欧式建筑前,向镜头这边看来,眼中仿佛藏有万千星辰。
亭亭风骨,浊世君子。
仅仅是黑白照片,就令人挪不开眼,不知真人又是何等风姿?
仔细品,越发觉得这个任务不简单。
按照任务不嫁总没有问题。
等姜翎收好诗集,发现底下压着三根金条,沉甸甸的,不比那大金镯子差。
“越少爷又送金条了呀……小姐你要不要再做几身好看的衣服,等越少爷回来,同他一起出去玩……”
珍珠从小就跟着姜翎,是主母精挑细选安排的丫鬟,原来身边有个识字的丫头,嫁人后难产死了,后来也没有补上新的。
“越少爷和小姐真是太般配了!”
“越少爷什么时候才能把小姐娶回家啊,越老爷和越太太也是很好的人……”
“等小姐嫁过去,就有享不尽的福……”
“再生几个小少爷,小小姐,我给小姐带孩子。生一个像越少爷的,再生一个像小姐的……”
珍珠开始畅想,表情渐渐痴呆。
如果越云舟也在这里,或许她会把越少爷的头和自家小姐的头强行按在一起,手动让他们亲起来。
狂热cp粉,不外如是。
三姨太并没有放弃她的大金镯子。
姜翎总不会把她的大金镯子拿到当铺去吧?折损的银元太多了,还不如她付出一些代价,把大金镯子换回来。
实打实的大金镯,三姨太每天都要细细摩.挲一遍,现在没了,晚上都睡不着觉。
天色渐晚,三姨太终于忍不住,带着一些小礼物来姜翎的院子:
“阿翎,过两天你的新衣服就送来了。”
“还有这支口红……今天从街面上带回来的,大红的,你长得白,涂一点肯定好看。年纪到了,也该打扮打扮,年底等越云舟回来,你们就该成亲了吧。”
三姨太宛如一位慈母,无比温和。
姜翎现在弄了一个小木板,把纸夹在上面,写起来更方便,还可以让珍珠举着。
以后她决定多弄几个小木板,上面写几句常用的话,比如,“我觉得可以”,“我觉得不行”,等等。
“何事?”姜翎在纸上写。
“我手腕粗,那个镯子怕是不合你的尺寸,我拿去改改,到时候再送来……”三姨太拐弯抹角,不好意思直说。
“你们年轻人,戴这个俗气,我再给你寻些好看的手链……”
珍珠在一旁怒目而视。臭女人好不要脸!若是让老爷知道,看她还有什么本事猖狂!
“我有一个条件。”姜翎写。
“什么条件,你说就是了,只要我能答应,都答应你。”
“教珍珠习字。”姜翎觉得三姨太很合适。
其实谢家没有什么杂事,三姨太整天在外面玩,不是听戏就是打麻将,或者跳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教珍珠写字。
现在请一个老师很贵,一个月至少三十银元,好一些的老师可能要五十银元。
三姨太就不同了,可以白嫖。
“珍珠,你认得几个字?”三姨太权衡利弊,觉得可行。正好五姨太生的那个小崽子在请启蒙老师,请到以后,让珍珠旁听不就行了?
“我就认得银元两个字。”珍珠腼腆一笑。
“我看你不该叫珍珠,应该叫银元。”三姨太看到了大金镯子拿回来的希望,心情好了不少。
“阿翎,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回去啊?一天摸不着,心里怪难受。”
“等珍珠能看懂我写的字。”姜翎写道。
“一个丫头也不值什么钱,我再给你买个识字的丫头不就行了?”三姨太顿觉麻烦。
珍珠眼神凶恶起来。
好坏的三姨太!是想安排人和她争宠吗!
“先教珍珠习字。”姜翎重申一遍。
姜翎不想在谢家久住,万一新来的丫鬟心性不好,会很麻烦。不管是戚无恙的银元还是越云舟的金条,都不能叫外人知道。珍珠虽然一言难尽,却一心为她打算,要是珍珠能识字,未来的道路也广阔不少。
“好,要是这丫头笨,实在学不会,那我就找几个识字的丫头,你自己选。”三姨太也怕麻烦。
姜翎点头。
“总得让我看看我的心肝宝贝……”三姨太搓了搓手。
姜翎拉开抽屉,让三姨太看了眼大金镯子,又合上。
“一言为定,你可不要骗我。”三姨太眼神犹疑。
姜翎再次点头。
制造小木板要排上日程了。
三姨太正要走,姜翎扯住她的袖子,示意她把口红带走。
三姨太更高兴了,笑吟吟看向珍珠:
“珍珠,过两天安排好了我再通知你,以后可得好好学……”
“好的。”珍珠强颜欢笑。
小姐这边没有什么重活,人也好相处,不想让新丫头来分走小姐的宠爱,看来只能走那一条必死之路了!
这里总算安静下来。
姜翎开始构思要写的故事。她打算先写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为了赚钱。不管是越云舟还是戚无恙,钱都要还回去。
如何玩弄男人是女性杂志玲.珑上面的文章,受众以年轻人为主,封面大多是名媛淑女,影星歌手,美得各有风情。
时局混乱,女性也需要属于自己的刊物,玲.珑为女性创办,自娱自乐,开辟出一小片乐土,博那些姨太太、富家千金一笑。至于穷人,大多是不识字的。玲.珑自创办以来,销量十分火爆,要是能在上面连载小说,收入不菲。
关于思想、国情等更加沉重的东西,还需要她切身体会这个时代的一切,才能写出来。
最近谢家几位小姐在婚事上遇到的难题令她大开眼界,或许可以写一写名媛们的爱情。素材仍然不够,要是能听到更多同龄人之间的谈话就好了。如果有错漏之处,不符合时代背景,登上期刊,想修改也晚了。
“小姐,你早些休息,万一成了眯缝眼,就不好看了。以前府里有个小丫头为了贴补家用,天天晚上给人补衣服,一双大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
对于自家小姐挑灯夜战、熬夜创作的行为,珍珠已经见怪不怪。什么时候小姐写的东西才能登报呢?有生之年,总能看到,万一看不到就让其他下人烧在她坟前……想着想着,瞌睡就来了。
珍珠精神一震,催促姜翎去睡觉。
“小姐到时间了!睡觉!”
笔墨被收,姜翎洗漱过后,很快入梦。
翌日,用完早点,四小姐又缠上来,
“昨天温如玉病了,今天才出台,阿翎姐姐去不去看?”
姜翎点头。
“阿翎姐姐回去打扮打扮,我们等你。”
姜翎回住处换了身紫色旗袍,搭米白披肩,长发仍然被珍珠绾起,今日上的发饰尤其漂亮,流苏摇曳,精致非凡。
肤如凝脂,毫无瑕疵,省了扑粉的功夫,只需涂些口红,便打扮妥当。
姜翎往谢家妹妹间一站,顿时几个精心打扮、小有姿色的妹妹就黯淡下去,看上去就像跟着正牌小姐出门玩的丫鬟。
姜翎周围一下子空了,除了珍珠,没人愿和她走在一起。美而不自知,无需雕饰,生来动人。
气质更甚以往,以前只是深闺才女,现在简直是遗世独.立,站在哪里,哪里便有了光彩。
门口已经叫好了黄包车,姜翎与珍珠一起。
谢家所在的街道干净整齐,周围的住户非富即贵,等出了这条街,便看到许多乱象。瘦骨嶙峋的行人,黝黑的皮肤,无神的双目,破旧的衣物,被驱赶、痛殴的乞丐……世间万象,尽收入眼。
“阿翎姐姐,那边又脏又乱,没什么好看的,过了这一段就好了。”谢五小姐被姜翎扶过一次,有点别扭的好感,一直在偷偷关注她。
如她所言,接下来是繁华的街道,有表行、银号、珠宝楼、戏院、舞厅、咖啡馆、饭店,路上还有汽车,速度比黄包车快不少。
拉黄包车的车夫穿了件马褂,裤子高高卷起,速度不快不慢,十分平稳,汗从后颈、手肘滴落。
到了百花楼,各付各的,珍珠给钱,车夫要找,几位小姐纷纷开口不用找,珍珠也代姜翎说了。
温如玉是城中有名的角儿,大青衣,男串女,唱腔婉转多情,扮相漂亮妩媚。不上妆的时候,容色精致,温柔守礼,城中小姐、贵妇都爱捧他的场。
“谢四、谢五,你们来了。”
“谢六,这边坐。”
“姜小姐也来了,老地方坐?”
相熟的人开始打招呼,连位置也分配好了。
常听戏的人,对姜翎都不陌生,谢家那个哑巴继女,与越云舟订了婚约。不少人都觉得这婚事成不了,端看越家什么时候悔婚,颇有些看戏的意思。
“你就是越云舟的未婚妻?”
一个身穿洋装的年轻女子走来,高跟鞋落地脆响,居高临下望来,气势十足。
台上戏还未开场,台下戏已经热闹起来。
姜翎望过去,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她。
“你不回话,是不是看不起我?”
她越走越快,眼中妒火熊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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