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那种地方,你也不是没去过,你想去便去吧,只是天牢阴湿,你要穿厚些,别着凉了,今儿天色还早,不若现在就去吧。”陆珩道。
凤青梧点了点头:“那你休息。”
凤青梧离开后,陆珩让黄藤准备笔墨,黄藤提醒他:“可殿下说让您休息啊。”
陆珩凉凉地看了黄藤一眼,黄藤吓得脖子一缩,赶忙去拿了笔墨纸砚过来,他将笔墨纸砚放到矮几上,将矮几端上床,方便陆珩书写。
陆珩已经许久未曾提笔写字,乍然握住笔,手难免有些生涩,而且笔力虚浮,笔尖在他的手上轻颤,第一个字,最后一笔竟然写歪了。
黄藤在旁边看得揪心,可自家主子要强,他也不敢说让他代笔那样的话。
陆珩放下笔,用力地握了握手。
黄藤立刻道:“十三爷,您身上还有伤呢,等伤养好了您写什么不成?您可千万别为难自己,否则,若是殿下知道了,她怕是得把奴才给撵了。”
“你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黄藤一脸苦相:“十三爷,您还是悠着点吧,可别伤了身,否则奴才担待不起呀。”
陆珩没理会他,重新提笔写字,到底是怕凤青梧回来后大呼小叫,这次他对笔力虚不虚浮的也不敢在意了,能写成什么样就算什么样。
陆珩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等字迹干后,让黄藤折起来,派人送进宫里,呈递给皇上,安排好后,实在提不起精神了,躺下没一会儿就睡沉了过去。
天空还在飘雪,天牢果然阴暗且潮湿,牢头弓着脊背为凤青梧引路,一边解释道:“因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如今牢里关押的基本都是参与了谋逆案的死刑犯极其亲眷,对这类人,上头还没有明文下来,到底什么时候问斩小人们都不知道,如今就只是关着,所有虽然皇上大赦天下,但是牢里被关押的人还是很多。”
凤青梧走进去,一股潮湿腐朽之气扑面而来,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最前面几个牢房里关押的都是成年男女,所有人或坐或躺地缩在草席上,他们头发凌乱,衣衫脏污,脸色一水地面如死灰,不见半点色彩,好似已经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死亡。
有人看见凤青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凤青梧看见他们,心头闷闷的,好似压着石头。
耳边隐约传来别的声音,凤青梧回头问白令令:“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白令令抬了抬下巴:“往前走,倒数第三间牢房,有个老妇人在哭。”
凤青梧加快了脚步,很快走到了倒数第三间牢房的牢门口,透过冰冷的铁门留出的间隙,她看到一个老妇抱着一个孩子在哭,老妇的旁边还坐着四五个孩子,有的在小声地啜泣,有的睡着了,被稍微大点的孩子抱在怀里。
凤青梧的到来立刻引起了老人和孩子们的注意,那老妇见着她,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她将怀里已不知死活的孩子放到草席上,爬到铁门前,朝凤青梧磕头求救。
“这位姑娘,求您救救我的小孙子吧,他生了病,就快死了,求您大慈大悲,救救他吧,老身这条贱命你们想要,随时可以拿去,可是孩子还小啊,稚子无辜啊,姑娘。”
“孩子病了,没找大夫开药吗?”凤青梧转头问牢头。
牢头面色为难:“这,殿下恕罪,大牢里目前还没有给死刑犯请大夫的先例,从来都是死了就拖出去埋了的。”
凤青梧听得眉头打结。
她一路过来,就没见几个穿得暖和的,大牢里湿气重,又没有火盆取暖,被关进来的老人孩子哪受得住这等严寒,生病是迟早的事。
“所以,很多死刑犯还未被斩首之前就已经病死了或者冻死了吗?”白令令问。
牢头语气打颤:“是这样没错。”
凤青梧气得眼冒星火,可她又知道,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请大夫是需要花钱的,若是外面没有人给狱卒塞银子打点关照里面的人,谁会那么好心主动出银子帮牢里的人请大夫、抓药、送药,可这些老弱妇孺又都是无辜的啊。
凤青梧的心阵阵抽痛,对穷凶极恶之徒她能说杀就杀,毫不留情,但是对那些无辜的人,她却始终抱有一颗怜悯的心,他们受苦,她看着也难受。
凤青梧朝黄莲使了个眼色。
黄莲拿出一锭银子递给牢头,牢头颤巍巍接过:“殿下这是?”
“给生病的人请大夫,这锭银子如果不够,你到外使馆来取,但若让本宫知道你拿了银子却也不好好办事,后果如何,当不需要本宫告诉你吧。”凤青梧道。
牢头点头哈腰:“小的遵命,殿下菩萨心肠,小的佩服,小的一定好好办事。”
那老妇人听了,又不住地给凤青梧磕头,感谢她的善心。
凤青梧望了眼那昏迷不醒的孩子,许是正发着高热,他脸蛋烧得通红,已经没了意识,凤青梧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她别开脸去。
吩咐道:“立刻派人去请大夫吧,再晚,那孩子怕是撑不住了。”
牢头当即就吩咐身后跟着的狱卒赶忙去请大夫过来。
凤青梧又问:“庄瑾瑶被关在哪里?”
牢头的眉头一跳,颤声回答道:“她跟吕氏被关在寒字号的牢房里。”
牢头过于紧张的反应让凤青梧皱了皱眉,她快步往寒字号走去,寒字号与其他地方是隔开的,是专程关押皇室宗亲的地方,里面有十来个单独的房间,由专人管辖,平时寒字号的大门都是锁着的,可是此时,大门上却并未上锁。
牢头道:“里面只关了几个女人,实在没什么可看的,而且这几天下雪,寒字号就特别阴湿,为防感染风寒,殿下还是不要进去了。”
凤青梧压根儿没听他说什么,抬脚继续往寒字号走。
她刚走进寒字号的大门,就听到女子的“唔唔唔”声,那不是哭声,倒像是有人被堵住了嘴,想叫喊却叫喊不出的时候喉间发出的声音。
凤青梧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在第四间牢门前站定,眼眸倏地大睁。
她看到了庄瑾瑶。
女人被捆着手脚,嘴上被塞着一团黑布,使她根本无法张口求救,她被按在地上,头发凌乱,长裤被人退到脚踝,而按住她的男人此刻正在她的身上不停地行□□之事。
那男人大约过于兴奋了,连他身后突然来了人,竟也半点没有察觉。
可躺在地上的女人却看见了凤青梧,前所未有的羞辱将她整个人淹没,恐惧和不甘齐齐涌出来,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里滚落,落进脏污的草席上。
她忽然停止了挣扎,就连“唔唔唔”的叫喊都再没有发出。
她迎着凤青梧的视线,眼里逐渐溢出死气。
凤青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气得当时就失去了理智,牢门本就没有上锁,她猛地一脚将铁质的牢门踢开。
“哐当——”
巨大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发疼,那制住庄瑾瑶的狱卒被吓得浑身一颤,猛地回过神来,在见到凤青梧等人后,吓得一哆嗦,赶忙从庄瑾瑶的身体里抽出来,弯腰去提裤子。
凤青梧是气得狠了,厉声道:“给我制住他。”
黄莲拔剑,身影倏地一闪,手上的剑就驾到了那狱卒的脖子上,狱卒吓得尿了,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女侠饶命,饶命啊!”
凤青梧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上前解开绑住庄瑾瑶手脚的绳子,又拿开那堵住她嘴巴的黑布,她眼睛猩红,想问一句“你怎么样”,可又觉得那问题过于无脑,始终没有问出口。
庄瑾瑶双手得了解放,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泪,弓着身穿上被强行退下去的裤子。
整个过程,她始终一言不发。
凤青梧望着那狱卒,声音发寒:“谁给你的权利?”
狱卒战战兢兢,结巴道:“她是死囚,对于死刑犯,我们想做什么,都是被默认的,小的,小的也只是一时头脑发热……”
“默认?谁默认的?嗯?”那一声“嗯?”气势十足,吓得狱卒脸色死白。
谁默认的?被关在这里的都是犯了错的皇室宗亲,谁敢默认这种事情,谁又会默认这种事情?不过是他见人家姑娘长得漂亮,所以见色起意罢了。
凤青梧怒不可遏:“即便他们是死囚,那也是皇室的死囚,还轮不到你们这些人来作践,黄莲,给我杀了他。”
黄莲正要动手,忽然有个声音阻止了她。
“等一等。”庄瑾瑶道。
凤青梧转头望向她,她的脸色着实称不上好,从头到脚都十分狼狈,嘴角隐隐还有血丝,她望着黄莲手上那把剑,嘶哑道:“杀他这件事,可以让我来吗?”
凤青梧闭了闭眼睛:“黄莲,把剑给庄夫人。”
黄莲依言递上剑。
那狱卒见此,拔腿就想跑,被黄莲一把提住后领,黄莲毫不客气地出脚踢在那狱卒的左右膝盖上,那一瞬间,站在不远处的牢头好似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牢头不由地咽了口口水。
随之,那狱卒惨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庄瑾瑶双手都在发抖,她从来没拿过剑,黄莲的剑很重,她握住剑柄,险些拿不稳,她看着那跪在地上的浑身脏污的狱卒,胸中升起滔天恨意,恨意将她淹没,让她完全失了神志,她用力地提起剑,猛地刺向那狱卒的心脏。
可她从未用过剑,剑刺偏了,只刺到了那狱卒的肩膀,剑尖没入他的骨头里,那狱卒痛得撕心裂肺,惨叫声振聋发聩。
庄瑾瑶心中生出无限快感,她用力地拔出剑,一剑一剑地往那狱卒身上捅,那狱卒浑身浴血地倒在地上,早没了呼吸,可她好似犹不自知,还在发泄她的恨意。
凤青梧有些看不过去了,猛地伸手握住庄瑾瑶的手:“瑾瑶,他已经死了。”
庄瑾瑶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她涣散的目光逐渐汇拢,慢慢定格在凤青梧的脸上,眼里落下两行清泪,她忽然笑了笑,挣开凤青梧的手。
那剑太重了,她握着剑柄慢吞吞地退到墙角,忽然提剑刺入她自己的腹部。
她分明已经不剩下多少力气了,可是这个动作,她却完成地极为干净利落,又快又狠又准,等凤青梧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庄瑾瑶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她伸出一只手来,仿佛在向凤青梧招手,凤青梧眼泪滚落,猛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半跪到地上。
“瑾瑶,你何必呢?”她哽咽道。
“是我对不起你,我这一生,没有对不起旁的任何人,却唯独对不起你,”有鲜血从她的嘴里溢出来,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忏悔,“当年你与许嘉致大婚前夕,我本与你约好,要去看你,给你添箱,可是我失约了,我没有去找你,我去了瑾王府。”
那时候她已经是陆禀定下的侧妃,凤青梧大约能猜到她对陆禀说了什么。
“我对瑾王说,你是陆公子捧在手心里的人,他若想要对付陆公子,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从你入手,所以,你成亲那日才会遇到刺杀。”
所以那背后放冷箭的人,是真的想杀陆珩,而不是她。
“后来……”庄瑾瑶的目光再次涣散了起来,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后来,我一直在算计你……我太嫉妒了,你……你什么都有,连陆公子都爱你,为什么你什么都……有,我却要被逼得用色相……去讨好一个男人,任由对方□□……为什么……”
凤青梧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她真的觉得他们都是这世上的浮萍,被命运推着一步步往前走,这一路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知道,我都知道,”凤青梧打断她的话,“你不必说。”
“没想到,你还愿意……愿意来这里看我。”
“你曾求我要我看在我们多年姐妹的情分上,为陆禀求情,我办不到,如今你死刑已定,我也不可能救你,我能为你做的,只是让你在死之前,吃得饱、穿得暖,不要受太多苦,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其实她并不是专程来看她的,来看她,只是顺便,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她并不介意挑对方喜欢的话说,更何况,这人的确曾真心待过她。
她是从什么时候失了那份真心的?
凤青梧约摸能够猜到,是在她知道陆珩对她的心意之后,情爱有时候能成全一个人,有时候也能毁掉一个人,庄瑾瑶是被嫉妒蒙了心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
凤青梧一抬袖,抹掉眼角的泪,“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恨你,你安心去吧。”
“但是——”
“谢谢。”握住她的手无力地垂下,靠在墙上满身狼狈的女子,轻轻合上了眼睛,她脑袋下垂,再无声息,也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睛。
“但是,”凤青梧忍着眼泪,将未完的话说完,“若能重来,希望我和你,相识不相知。”
作者有话要说:伪兄妹现代文《偏爱》已发,点专栏可看,嘤——
《千金戏》这本书就快完结了,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