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事?”
“奴才问的那个士兵说,他们收到的指令是立刻封锁与汇城相连的几座城池,并严令百姓除了购买粮食不得随意外出,等这场瘟疫过去再出门。”黄杞道。
陆珩眼里闪过欣赏:“果然是个做事的。”
黄杞很少见陆珩这般夸赞一个人,他有些吃惊,不由道:“总觉得十三爷您,好像特别关注那位皇女,虽然那位皇女的确惹人好奇。”
“但您并非好奇之人啊。”这最后的话,黄杞没说。
陆珩自然也不会回答,他的确好奇,因为曾几何时,他一度以为,陆相时其实就是南梁皇女,可是南梁女皇早在陆相时还在汴京的时候就发布了文书,说皇女已经找到了,并且就住在金陵皇宫,而那时,金陵皇宫里的确住着一位白纱覆面的女子。
他知道,如今这汇城里住着的那位凤青梧,根本不可能是陆相时,可是许是曾经因她们有着莫名的联系,他就不由地对凤青梧生了几分好奇心。
“既然罗将军还未入睡,我们便不用等到天亮了,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吧。”
黄杞应声而去。
罗文聪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吩咐下去,然后又派人去将有病患的那家医馆封锁起来,不允许里面的人随意进出,这才稍稍放心。
他刚端起茶盅想要喝茶,外面就有士兵来报:“将军,有位陆大人求见。”
“陆大人?哪个陆大人?”
“北燕陆珩。”士兵回答。
“陆珩?”罗文聪一听,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满脸的震惊,朝那士兵道:“陆珩乃是北燕皇室宗亲,这等人我怎可私下与他相见?快去禀报殿下,问殿下这事该如何处理。”
然而,凤青梧此时并不在榕溪别院,她去了施粥的粥棚。
而罗文聪是个不会转弯的,他也不见陆珩,就让士兵给陆珩传话,那士兵朝黄杞赔笑道:“实在对不住,我们将军实在不方便见贵国的陆大人,偏生这时候殿下又去了粥棚,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我们将军又拿不定主意,还请陆大人等天亮再来吧。”
汇城施粥的粥棚有好几个,的确没那么容易找到。
罗文聪不敢见他,陆珩理解,但他时间金贵,耽搁不起,便跟罗文聪商议,请罗文聪派两个士兵给他,让士兵领着他一个粥棚一个粥棚地找过去。
罗文聪应了,果真派了两个士兵给他。
因为灾民众多,许多灾民吃不上饭,每日三餐都等着粥棚施粥,所以粥棚周围聚满了灾民,深夜夜深露重,那些灾民便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干草,就躺在干草上过夜。
凤青梧此时就在城东的施粥棚里,主事施粥的几个人已经睡着了,地上躺着许多人,有的人身上盖着被子,没有被子的就在身上铺了干草,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取暖。
有孩子饿了,在夜里啼哭,被母亲小心翼翼且又耐心地哄着,孩子的哭声吵醒了不少人,有些人不满地抱怨起来,那母亲迟迟哄不好孩子,着急地哭了。
“他许是饿了?”凤青梧走过去,温声道。
那是个男孩,两三岁的样子,面黄肌瘦,身上穿着破烂衣衫,肚子干瘪,一副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的样子,凤青梧看着,有些心疼。
男孩的母亲抬头,望着穿着一身白衣脸上戴着面纱的女子,那白衣纤尘不染,那双眼漆黑温柔,夜色昏暗,猝然看见这样一位女子,感觉像是忽然间遇见了仙女下凡。
孩子的母亲愣了愣,半晌才红着眼睛回答:“已许久没有吃过饱饭了,孩子年纪小,受不住,每日都会饿得哭闹好几回。”
“一日三餐不是都有施粥吗?”
“哪有三餐,只有两餐,早上一碗稀粥,中午一碗稀粥,那粥稀得跟一碗汤似的,碗里的米粒数都能数得清楚,有些米还发了霉,有些身体不好的,吃了就闹肚子,”被吵醒的人中有人忍不住抱怨道,“我们大人经得住饿,可孩子不同,孩子饿了就知道哭,他懂什么。”
孩子的母亲闻言,禁不住落下泪来。
凤青梧眸色蓦地一沉,吩咐道:“熙熙,去查一查是否真的有霉米,再把管事的给我提来,我倒要问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醒着的几个,见她要做主,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猜测起她的身份来。
凤青梧让人拿了点出门时顺手带过来的糕点给那孩子解饿,孩子拿了吃的,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两块糕点下肚,险些噎着。
凤青梧递了水给他,轻声哄着:“别着急,慢慢吃,没人敢跟你抢。”
醒着的几个大人都饿着,看到糕点忍不住咽口水,却没人敢开口要。
没一会儿,去查验的白熙熙回来了,顺带还提了管事的过来。
“何止是霉米,那些用来赈灾的大米里还掺了不少砂砾石子呢,”白熙熙将那管事的往地上一扔,她愤怒之下,力道也大,那管事的被白熙熙仍得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
有人提着两袋赈灾的米过来请凤青梧过目,管事的被吓得瑟瑟发抖,他连滚带爬地爬到凤青梧面前,不住地磕头道:“大人饶命,小人冤枉啊。”
这番动静又吵醒了不少人,灾民们陆陆续续地醒来,不明所以地望着眼前的情况。
凤青梧端端地站着,夜风掀起她的裙角,她声音温温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赈灾用的大米都是统一采购而后统一发放的,大米都是干干净净且粒粒饱满的。你说你冤枉,那就解释清楚这些霉米和掺了石子砂砾的米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好好的大米到了你这里却变得乱七八糟的?每日施粥又为何没有按照既定的标准,反而尽是汤水,不见几粒米?”
“这……”管事的一脸为难,“小人不知道啊。”
“你是管事的,这整个粥棚的施粥之事都是你在管理,你的粥棚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却跟我说你不知道?”凤青梧冷笑,“好一个不知道。”
那笑容其实很淡,被面纱遮住了,旁人根本瞧不见,但那管事的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脊背生寒,很是畏惧。
他垂下头,挣扎道:“小人的确不知,还请大人放过小……”
“来人,把这阳奉阴违残害百姓的狗东西拉出去砍了。”凤青梧打断他的话,语气不紧不慢,听不出多少愤怒,却是令所有人都蓦地害怕起来。
管事的大叫:“大人饶命啊,小人知道错了,大人饶命。”
凤青梧却根本不想听这些废话,她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拉远一点,别吓着百姓,熙熙,你跟过去问清楚,那些大米都去了何处,能追回来最好追回来,不能追回来就再放一批大米过来,别再让这些灾民明日继续喝汤了。”
白熙熙道:“是。”
灾民们被这番操作给惊呆了,有反应得快的灾民朝凤青梧跪下磕头:“多谢大人为我们做主,多谢大人。”
有人带了头,其余灾民也纷纷下跪朝凤青梧行礼。
凤青梧有些惭愧:“这次赈灾,本是我负责,没想到还是有那等欺上瞒下的贪污之徒,让大家受了委屈,实在惭愧,各位请起吧,夜还深着,好生休息,等汛期过去,就重建家园。”
有灾民叫苦:“今年漓江洪水来势汹汹,我们在原来的地方重建家园,若是来年又遇发大水,我们岂不是还要继续受灾?”
凤青梧声音轻轻的,却莫名地有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这件事,朝廷会解决的,你们不用担心,明日这里会有新的管事过来,不会再让你们只喝汤了。”
凤青梧转身离去了。
有灾民问白熙熙身边的一个手持长剑的女子:“那位大人是谁啊?”
“你们不知道这次负责赈灾的人是谁?”那女子颇有些意外,解释道:“是皇女殿下啊!殿下心善仁德,一心为百姓谋福祉,我们大梁,有这样的殿下,会越来越好的。”
凤青梧上了马车,马车刚行驶不久就陡然停了下来,马车外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凤青梧见怪不怪,坐在马车里纹丝不动。
从金陵到汇城,这一路上她遇到的刺杀数之不尽,她早已经习惯了。
打杀声逐渐停了下来,凤青梧到底不是习武之身,已有些累了,原想回去休息,但想到城东的施粥棚出了这等事,余下的几个粥棚,她便越发不放心起来,想去看一看。
马车辘辘前行,朝城西驶去。
陆珩和黄杞赶到城东的时候刚巧遇到凤青梧离开不久,听说凤青梧来这一趟还杀了这里的管事,陆珩不由地有些意外。
听闻这位皇女可是第一次出门办事,没想到一来就敢杀人。
他料想城东这边的施粥棚既然不安分,那位皇女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定然不安心,现下应该去了下一个粥棚,而距离城东施粥棚最近的,乃是城西的施粥棚。
陆珩打马赶去城西。
半途遇见地上躺着十来具尸体,忽地一勒马缰,打马停下来。
黄杞下马查探,对陆珩禀道:“刚死不久,想是那位皇女又遇到了刺杀,这些人都是被一箭封喉,那位皇女身边定然有一位箭术高超的箭手。”
陆珩似乎对黄杞的回答并不满意,自己上前查探了一番那些尸体的死状,他眉心隆起,声音有些沉,道:“是九阶箭手。”
黄杞一惊,九阶箭手,这世间都是极为少见的。
想修炼到九阶箭手的水平,光靠努力根本不可能成,还需要有过人的天赋,在武学上,陆珩的天赋已超乎常人,但于箭术一门,却也还未达九阶的水准。
陆珩想起三年多前,陆相时中的那一箭,三年多过去了,凶手蛰伏到了最深处,他只窥见到了一丁点的苗头,还未曾查出当年所有的真相。
这三年来,北燕朝堂一片和睦,直到这次漓江大水,才让局面稍有波动。
想到陆相时,陆珩心尖一痛,他闭了闭眼睛,转眼又恢复了一脸的冷漠,而后翻身上马,冷声道:“走吧。”
灾民们睡得正熟,不知从哪儿处冲来十几个手持刀剑和软鞭的士兵,有士兵扬起长鞭猛地挥打在熟睡的灾民的身上,黑夜沉沉,灾民的哀嚎声撕破夜空。
“滚起来,不准睡在这里!”那十几个士兵拿着软鞭一个个挥打过去,灾民们一边哀嚎一边聚拢在一起。
“你们是哪里的官兵?这里是施粥棚,这里搭建了帐篷,本来就是给我们受灾的百姓暂时落脚的,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又凭什么打我们?”有胆大的厉声责问。
这话出口,那些士兵挥鞭挥得越发厉害了,一边挥鞭一边咒骂。
百姓们不服气,有人厉声叫骂,有人拿着扁担锄头开始反抗,场面越发混乱起来。
白熙熙和白令令老远就听到这边的动静,加快速度赶了过来,看见有士兵在用软鞭和刀剑伤百姓性命,白熙熙带着身边几个随行的侍卫便冲了上去。
凤青梧撩开车帘,一见那混乱的场面便脑仁发疼,她道:“令令,你去帮熙熙,把那些手持武器的士兵全部用绳子捆绑起来。”
“我觉得,我还是留在你身边比较好,你看这都发生□□了,若是他们冲过来,你有个万一,我就是有十个脑袋,我也赔不起啊。”白令令双臂环胸,不打算出手。
凤青梧一巴掌朝他的后脑勺拍去:“我让你去,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白令令知道她下手不会重,根本躲都懒得躲,又听凤青梧骂道:“跟在我身边,整日就知道吃喝拉撒,让你做点事情就跟要小命似的,你这男人怎么这么懒散!”
“我娘让你跟着我做事,你就是这么做的?让你做点事,你还敢挑三拣四的,回头我就去跟白宫典说,你跟在我身边就知道偷懒!”
“你去不去?没看见场面都乱得一塌糊涂了吗?你快点去让他们给我安静下来!”
白令令被凤青梧吵得耳朵疼:“得得得,别念了,再念下去,都跟得上庵里的老尼姑了,我去还不成吗?”
凤青梧这才满意。
灾民们情绪激动,反抗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见又有官方的人加入进来,以为是那些士兵的同伙,情绪更是不受控制,愈发地奋起反抗。
白熙熙一鞭子甩在一个正欲提刀砍人的士兵的手臂上,高声道:“大家冷静,持刀的给我住手,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气了!”
她声音虽大,却盖不住灾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在人潮声中根本没有掀起什么作用,相比于讲道理的她,白令令就显得人狠话不多些。
他提起一个扬鞭打人的士兵,二话不说就直接将那人丢出了人群。
“碰——”重物的落地声仍旧被沸腾的人声彻底掩盖住了,根本没有起到震慑的作用,而就在白熙熙与白令令忙着安抚众人的时候,有人手持刀剑,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凤青梧。
夜风呼啦啦地吹,凤青梧坐在马车里,耳边猛地传来刺耳的刀剑声,她蓦地偏头,守在她身边的一个侍卫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抹了脖子。
凤青梧瞳孔一缩。
那士兵的长刀朝她砍来,她身体猛地后仰,朝后躲开,脚下却没有站稳,朝马车之下栽去,原本以为要跌个狗啃泥,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揽了一把。
那人身上有股好闻的皂荚香,他揽着她的腰,将她往他的身后一带,旋即扬剑挡住那士兵的长刀,那士兵显然不是他的对手,直接被那人长剑上的剑气给震飞了出去。
“碰!”这次重物落地的声音,凤青梧总算是听清楚了。
她拍了拍疯狂后怕的小心脏,继而朝那人拱手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
那男子微一转身,陆相时迎上他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