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沈音之不肯走。
周笙嫌麻烦非要她走。
俩人各执己见,谁都说服不了谁,最终所导致的后果是,不欢而散。
沈音之自顾自巴在病床边发呆;
而周笙被她之前的伶牙俐齿憋出内伤,冷脸靠着窗户,抽了半个晚上的烟。
都没再搭理对方。
天亮之后心理医生来看过情况;下午林朝雾苏井里同来探病,顺便把沈音之落在高铁的行李箱给捎来。到了晚上,几位女秘书下班后结伴进医院,也有送来新鲜的花和水果。
坏消息总是很好流传的。
沈琛生意上远的近的朋友纷纷送来关切。次日,沈音之经纪公司的老总携全家来访。
他那小小年纪的宝贝女儿,似乎对沈琛憧憬很深。才进门就哗啦啦直掉眼泪,嘴里喊着沈叔叔,面上则哭得犹如痛失挚爱,余生无望,以至于场面一时十分伤感,又滑稽。
不过沈家没有人来。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怎样都好,一个没来。
医生说沈琛伤势不算重。
传闻沈子安的情况更糟糕些,当天晚上被送往别的医院治疗。大约于凌晨时分成功醒来,试图逃跑,未果。因此又被三辆警车连夜押回拘留所,眼下已经开始接受审讯。
但沈琛迟迟没有动静。
一天,两天,度日如年的三天过去,他没醒。
主治医生含糊其辞,说不准怎么回事,沈音之则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暴躁起来。
仿佛被逼进绝境的小狼崽子,她的危机意识未免过度。
不但晚上警觉着不肯睡,白天照样睡不深。沈音之几乎分秒不离地守着沈琛,外头稍有动静,她立刻抬起头。一种‘你是谁?想干什么?不想死就别过来’的护犊子劲儿,赤ii裸ii裸摆在脸上。眼底锋芒锐利,依稀竟有几分沈琛的影子,叫人无法与之对视。
她不准许多人靠近沈琛,警ii察叔叔们首当其冲。
——毕竟沈琛是为了协助警方调查才受伤,局内开过会议,认为他们有责任承担医药费,以及持续追进病情。结果谁能想到,被安排轮流探病的工作人员在外被周笙拦,理由是过分打扰医生不利于医生精神集中。转头想进病房瞧瞧情况,又被沈音之的眼神吓退。
整一个进退不得。
连着好几天摸不着情况,他们苦不堪言,赶紧回岗位请求外援。
隔日。
只见年过半百的刘局长手捧红锦旗,径直穿过长长的过道,站定在周笙面前。
“刘局长。”
“周秘书,人怎么样了,没事吧?手底下的人都说不清楚情况,我不放心就自己来了。”亲切又慈祥打着招呼之余,他没忘记稳住自个儿忧心忡忡的脸,作势朝里张望。
而周笙到底是周笙。职位读作秘书、助理,实际上,说是沈琛的心腹、公司的小老板也未尝不可。
以往沈琛安全无事,他只需照着他的意思行事;
如今沈琛昏迷不醒,他得以利益最大化的方向给态度。
所以即便心里万分不待见这位无所不用其极的局长,周笙面上仅是礼貌而冷淡地回一句:“托局长的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字里行间皆是讥讽。
不过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他没法拦他,又不想进去面对沈音之,便下楼买饭去。
本以为刘局长会装模作样呆很久才走,不料短短十分钟,当他提着晚饭进门时,正好碰着他快步走出。脸上表情不很好,衣服下摆还湿了一块,透出浅棕色的......水渍?
刘局长好像没看到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语气怒不可遏:“现在的人怎么回事?她知不知道我是谁,居然用咖啡泼我!学校里都不教做人的礼貌了么?真是给脸不要脸!”
身边同样狼狈的下属边帮忙擦衣服,边道:“局长别生气,消消气,别和女人见识。再说那女的不得了,好像是沈琛花钱捧的小明星,宠得很。前几天晚上就她,跟那个周笙叫板,当着几十个人的面指着鼻子骂他,这种事连沈琛都没做过。我看这脾气够臭的,光脸长得好看没用,要不了几个月保准过气......”
“原来是个包养的。”
挺着啤酒肚的刘局长连说几个难怪,“难怪这么能狐假虎威!”
周笙眼看着他们走远,低头看了看两碗光秃秃的打包白粥,忽然掉头往回走。
又额外买了几样小菜。
他板着脸走进病房,全放在桌上,目视前方,仿佛对空气说:“你的饭。”
两人已经将近四天没理睬过对方,这回周笙先开口打破僵局。沈音之勉勉强强给他面子,但也不去看他。仍然无精打采地伏在被子之上,回道:“我不饿。”
她提不起兴致,周笙早就注意到这点。
“你今天还没吃东西。”他说。
并非关心的口吻,而像教导主任在严声训斥:你昨天作业没写!
“不想吃。”
沈音之闭着眼睛嘟囔:“你吃你的,别管我。”
周笙面无表情:“没想管你,只是你再出问题我没时间处理而已。”
沈音之:“我不会出问题!”
周笙轻飘飘瞟来一眼:“不好说。”
激将法。
非常低级的激将法。
沈音之很吃这套,噌一声站起来,三两步走到茶几边上。眼珠子在朴素的清粥小菜之间滴溜溜转悠两圈,她盘起手手:“我喜欢吃肉。”
她在故意挑刺。
两人心里皆是心知肚明,周笙冷声:“没有。”
沈音之冷哼:“没有肉就不想吃,饿死我吧。”
“......”
四目相对,电光石火大战几百回合,周笙最终败下阵。
他买来椒盐排骨和糖醋鱼,进门时满脸嫌弃。
唯独在推门而出的瞬间,侧目瞧见沈音之脸上鲜明生动的得意表情,心中不禁生出稍稍的诧异:刚才那刘局长两人又高又壮,又是社会阅历老练的人精。而她,分明才是个小胳膊小腿的女生而已,到底是怎么把人活活气成那个样子的?
不过真要说起来,前世今生,沈音之的仇家真不少。
无论学校里、学校外,想算计她的人数不胜数,但她次次化险为夷,总能反踩到人家头上去。那时威风又骄傲的小模样,眉梢眼角跳跃着兴味,浑身皆是干净的火气儿。
一如当下。
好似有点理解沈先生究竟偏爱她哪里了。
周笙敛眼神,以极小的弧度动了动唇角,然后转身离去。
夜深了。
沈琛什么时候才肯醒呢?
明明连医生都检查不出原因来着。
沈音之捧着脸看呀看,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发,小声咕哝:“你都要臭掉了。”
当然这是夸张说法。
因为沈先生的洁癖实在严重到令人发指,才故意掰着手指头清算:“四天没洗澡,没刷牙,没刮胡子。脸是我帮你擦的,但是衣服没有换过......”
没留意到他微微动弹的小指,沈音之自言自语老半天,犯困了。
前几天她硬撑着不睡,全靠咖啡续命,就算累到极顶,最多枕着手臂眯半个小时。
累积到今天实在困到不行,脖子又特别疼。
还是睡会儿吧。
沈音之揉揉眼睛,脱掉鞋子,轻手轻脚往床上爬。
普通病房的床很小,好在她本来就不胖。加之最近食欲不佳,体重刷刷往下掉,更瘦了。这下浑身紧紧蜷缩在床沿,小半片后背露在被子外头,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没关系。
反正她准备睡两个小时就——
几乎在闭眼刹那便跌入梦乡,沈音之沉沉睡着,不知何时,渐渐感到冷。
越来越冷。
脖颈之处的汗毛乍然竖起,她下意识想往里钻。但迷迷糊糊之间还记得被子很小,且身边睡着伤患沈琛。她紧紧抿唇,只得压制住抢被子的本能,光抱着他的手瑟瑟发抖。
过会儿又暖起来。
如同被大大的热水袋拥在怀里,暖意源源不断游走在皮肤之上。
沈音之享受之余,不禁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那位大冬天被赶上街道的女孩,正是被冻到意识发昏,划燃火柴,得以在临死之前产生了无比美好的幻觉。
那她呢?
她该不会也要被冻死了吧?
这惊悚的念头顿时吓退不少睡意,小傻子眉心皱拢,稠密的眼睫不住颤动。
想努力清醒来着。
身边却好像有道很好听的声音,催眠般说着:“睡吧。”、“睡吧。”
听起来可真像沈琛呀。
沈音之说不清高兴还是难过地撅起嘴,然后又感觉有人在亲她。
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梦了。
头脑混乱地想着,不知不觉又睡死过去。
一直到病房里光线透亮的时候,外传来清脆的鸟雀叫声。被窝软绵绵的,小傻子接连伸了好几个懒腰,才慢吞吞掀开眼皮,发现自个儿全身都被被子盖得牢牢的,难怪暖。
可是奇怪,昨晚应该不是这样的。
难道被子长脚了吗??
她犹疑地眨眨眼,视线往上挪,不期然对上沈琛的眼。
一双细长的、漆黑的、漂亮的,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时间仿佛被定住了,沈音之缓缓瞪圆眼睛,足足愣了五六秒之后,才‘啊’一声抱住他。
头脑几乎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之前想过要捏起拳头揍他,拉扯耳朵狠狠地教训他。结果真到了这个时候,眼睛变红,鼻尖泛酸,她光是低头啪嗒啪嗒掉眼泪,不停地说:“你吓死我了,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很没出息。
也很可怜。
如突然被抛弃的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一头栽进无尽的茫然与恐惧之中。
沈音之这辈子只这样怕过两回。
一是年幼被人贩子扔进又脏又臭船舱;
二是在动车站被沈琛挂断电话,她不知该去哪里找他,失力般蹲在地上哭了半个小时。无论工作人员怎样安慰,怎样询问情况。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事情经过,想来想去只能哆嗦着说:“我想回家。”
他们问她家在哪里。
她愣了愣,张嘴说不出话,下秒钟揪住衣领哭得更惨。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哭什么啊。你家住在哪里,地址报得出来吗?或者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的手机号,知道吗?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啊。”工作人员们急切地催促着。
可沈音之没法说。
她没有了。
没有沈琛,没有家,什么都没了。
这样的话说不出口。
当时骤然明白什么叫天昏地暗。
就是周围的光亮吵杂全部消失,眼前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沈音之独自哭得背过气去,好像要把以前挨打挨骂的眼泪一股脑儿全使出来,然后闭上眼睛死掉。
那种心情。
连想起来都难以呼吸。
当下沈音之抽抽噎噎地发出控诉。
沈琛看着心软,尤其心尖尖那块软得稀里哗啦,仿佛化成水。
“别哭了。”他低声打趣:“已经是小气鬼,什么时候又成爱哭鬼了?”
她不理。
再问:“游乐园好不好玩?”
她立刻生气地忘了哭。
“不好玩?”沈琛以为她不高兴这个,好声好气道:“下次去玩别的。”
沈音之听得火冒三丈。
“我没去玩!”
“怎么不去?”好不解似的。
“我又不是只知道玩!!”她真要被活活气死了,猛地钻出脑袋大喊:“我说不去就是不去!而且你肯定是知道我没去,所以才马上赶回来的不是吗?要是我真的去玩,你醒来看不到我,反而会很难过吧?会把?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到底想不想我去玩?!”
嗯......
沈琛摸着良心,像是故意做出‘我想不好’的表情,温温吞吞不给回答。
沈音之是急性子,当即扑过去咬他。
不过被沈琛反手摁住后脑勺,中间不小心变成热烈的亲。
好在她目标坚定。
这回没被晕乎乎亲得丢掉棱角,而是逮准时机,咬紧牙关,狠狠咬破他的下唇。
血骤然涌出。
沈音之噗噗吐着舌头,手背抹嘴巴,沾上几道血丝。
沈琛那儿严重些,血珠不紧不慢地往外冒,他倒还笑,要她再咬两口消气。
“不要。”沈音之恶声恶气道:“你没刷牙,你臭。”
不料沈琛神闲气定,“刷了。”
“什么时候?!”
定睛看去,他连衣服都换过!当真是天大的意外!
“昨晚。”
沈琛仍然噙着慵懒的浅笑,又问了一次:“还咬不咬?”上扬的尾音沙哑又散漫。
沈音之气鼓鼓瞪着,别别扭扭地亲下嘴巴,低头快快拱进被子里去。
——毕竟还生着气呢,受到美□□惑什么的,怪难为情的。
“下次再这样,我咬死你。”
难为情的人,不忘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细白牙齿,咔嚓咔嚓威胁着:“咬断你喉咙。”
有够凶狠的。
沈琛眯起眼睛,无原则应了声‘好’,态度无可挑剔。
好吧。所有小脾气迎刃而解,小傻子乖乖窝在怀里打哈欠。
沈琛将手放在她的小脑瓜上。
外头时不时传来走动说话的声音,密封的房间里只剩安静回荡。
没多久,咕噜噜的肚子叫声打破平静,沈音之小声喊:“沈琛。”
“嗯?”
沈琛以为她会说:我饿了。
但当她仰起面来,双眼澄澈,声音软软的,问的竟是:“你想不想和我结婚呀?”
静几秒。沈琛垂下眉眼:“这种话应该我来说。”
“那给你说。”沈音之兴致勃勃地像是发现新游戏。
她还小。
很可能不明白婚姻意味着什么。
况且又是个三心二意的家伙,保不准明天就吵着嚷着后悔。
以上念头不住划过,沈琛不动声色地望着她,深深的。而后字字沉缓、有力地问:“阿音,你想和我结婚吗?”
想想想!
沈音之小鸡啄米式频频点头。
“真的?”最近似乎轮到沈琛不断追问真假。
沈音之加倍儿点头。
他神色一松,揽上她的腰:“饿不饿?”
又点头。
沈琛突发性起,再来个:“你傻不傻?”
沈音之可不上当。
她哼声。左摇脑袋,右摆脑袋,来来去去变成疯狂摇头,大意撞上沈琛的肩。
“哎呀。”
她捂着额头叫嚷,沈琛凑近帮她揉。
视线不经意的交汇。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