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沈音之睡得不深。
当那细腻如玉的手指贴上肌肤之时,她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睁眼准准对上黑暗里的那双眼,窥见里头毫不掩饰的血腥戾光。
视线定格足足十秒,他全无松手的意思。
她披头散发坐起来,不吵,不闹,不尖叫。
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脖上桎梏,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开口蹦出两个软声软气的字:“我饿。”
沈琛不作声,眼神寂寂。
沈音之太熟悉这股危险气息,立刻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哼哼唧唧地嘟囔:“我好冷。外面风好大,一直呼呼呼吹,吵得我睡不好觉。”
这口气太亲密无间。
男人的手指不禁微滞,又骤然收紧。
“你不是林小雨。”
“你是阿音,很喜欢吃绿豆糕,对么?”
他用梦里的信息给她设圈套,声音落得很轻、低柔,几乎还有点儿循循善诱的意味。
奈何沈音之靠直觉为生。非但不肯上当,还得寸进尺抱住他的脖子,撅着嘴巴抱怨:“我说了饿,好饿好饿的呀。”
两只眼睛浑圆晶莹,似猫似狐狸地闪烁着。小姑娘犹如幻化人形的妖精,两条细嫩的胳膊勾缠住欲念诸多的凡夫俗子,准备吸食阳气。
沈琛几乎怀疑,下秒钟她便顶着这张天真脸,甜甜地问:我好饿,沈先生愿不愿意让我吃?
但她没问。
好在没问。
沈音之仅仅是伏在他肩上,瘦骨嶙峋没什么重量。像个失去理智的复读机,含糊念叨着:我饿我饿,饿得手脚好疼浑身没力气……
没完没了的犯嘀咕。
而沈琛从她开口的第一个字开始疼。
那种火烧火燎、刻骨铭心的疼。
紧紧包裹住五脏六腑,每当她委屈巴巴多说个饿字,他就变本加厉的疼,仿佛跌落深渊。
所以不仅仅他的梦与她有关。
连他的疼都与她有关么。
沈琛眼眸漆黑沉静,定定凝望她良久,终是松开五指,“厨房里应该有吃的。”
好像死里逃生了?
小傻子眨巴眨巴眼,光着脚丫往外溜。
刚才周笙介绍过别墅的大致布局,她知道厨房。
不过打开灯之后,放眼望去一排电磁炉、电饭煲、微波炉、洗碗机冰箱……所有现代化厨具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沈音之完全看不出哪里藏着她的宝贝夜宵,回头去看沙发上没动静的沈先生,接着猫手猫脚地摸了摸电磁炉,又敲了敲电饭煲的盖子。
不明所以的在厨房里转悠好大一圈,最后来到两米高的冰箱前。抓住把手推推拉拉,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寒气扑一脸。
回头再看看,沈琛依旧没动静。
沈音之这才放心将脑袋拱进新鲜玩意儿中里,找到好多包挂面,以及一盒满的土鸡蛋。
上面印着生产日期:2018年8月29日。
她闷声不响地看了老半天。
半封闭的厨房用碎玻璃材质包围,以沈琛所在的地方,只能隐约看到一团影子,以及乒乒乓乓一串不知怎么发出来的响声。
十分钟后,沈音之走出厨房。
双手捧住大碗,里头放着挂面以及两个完好无损的鸡蛋,凑到跟前说:“我想吃这个。”
沈先生有点儿兴致缺缺,刚想说你吃。
完全没想到小姑娘又将碗捧近了些,非常精神奕奕且期待地问:“你想不想弄给我吃?”
……沈琛笑了笑,温柔地回答:“不想。”
是真的完全不想。
别墅外,周笙接到电话。
他没多想,直接起身锁车进客厅。
当老板递来一个碗,突然发布‘烧鸡蛋面’任务时。他面无表情,很庆幸自己曾经报班学习,刻苦增进过厨艺,如今持证上岗不是问题。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周笙端出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放在老板面前,心里又是非常自信的。
以至于亲眼目睹老板将那碗面推到沈音之面前,他自信里仅仅多了点茫然,没能迅速反应过来。
直到沈音之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汤……
他下意识看向自家老板,不由得怀疑:大半夜给人做夜宵,这就是您口中的心狠手辣??
沈老板云淡风轻,毫不心虚。
沈音之更是旁若无人地吱溜面条,偷偷琢磨着今天的所见所闻,心里冒出好多疑问——
这究竟是哪里?
沈先生还是不是沈先生?
还只是忘了她的沈先生而已?
刚才照过锅铲,耳朵后面光溜溜。根本没有痣,那她究竟是林小雨,还是沈音之呀?
小傻子那不太灵光的脑子竭尽所能地转动,想着想着咀嚼的动作变慢,想着想着又盘起脚。
沈琛全部看在眼里,冷不丁出声:“饱了没?”
——饱了就能继续掐,让你做个饿死鬼。
脑子里冒出如是台词,沈音之摸了摸掐痕残留的脖子,立刻挪动屁||股大大拉开距离。
一个意外坐到遥控器的开关,对面黑乎乎的荧幕里亮起。古香古色的闺房跃然眼前,头包绷带的女主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花容失色道:“我是谁这是哪?难道我穿越了?!”
屏幕外沈先生不紧不慢:“现在想清楚没有?你到底是林小雨,还是别的什么人?”
电视里丫头扑上去,声情并茂地大喊:“小姐你终于醒了!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当然张国公的小女儿,咱们国公正统的嫡小姐呀!”
小姐一愣,“真的吗?我、我忘了。”
这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有人在里头?
沈音之隐约摸到重生的概念,稀里糊涂、又有点儿受启发地回答:“我忘掉了!”
“忘了?”
沈琛与丫头言语同步。前者意味深长,后者则是难以接受:“您、您怎么连这个都能忘?”
小姐叹息:“也许……我失忆了吧。”
沈音之有样学样地叹息:“我失忆了吧。”
连语气词都不忘呢。
丫头依旧不敢相信:“您被八小姐推下养心池,已经昏迷足足五天了,怎么醒来就失忆了?”
小姐想了想,捂住脑袋:“我、我头好疼,也许……是伤到脑子所以忘了许多事?”
沈音之摸到自个儿微微肿起的额头,转头去看沈琛,几乎用眼神疑惑地催促他: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失忆啊?你快点问啊。
沈琛余光扫过液晶屏,抬眼望着她,忽然笑得非常好看:“你也伤到脑子,所以忘了?”
“对呀。”
沈音之欣然点头,周秘书的嘴角又开始抽。
停都停不下来的那种。
回答错误,且有浑水摸鱼装傻充愣之嫌。
沈音之大半夜被丢进私人心理诊所,又要看钟表摇晃、又要数着秒针咔嚓咔嚓走。
来来去去折腾老半天,最后趴在桌边做一些似懂非懂的心理测试题,时不时打个哈欠,可以说是非常人生艰难了。
凌晨一点。
心理医生掩门走出来,对沈琛摇了摇头:“催眠不了,自我防备意识比你还重。”
沈琛反应不大,多少有点意料之中。
心理医生拍拍屁股坐下来,搭肩膀安慰:“看开点啊老沈。那梦缠这么多年,想尽办法都解决不掉。更何况现在人家女主角活生生冒出来?我觉得不好解决很正常,太好套话才有风险。万一受过反催眠训练,真真假假的给我们下套,不小心中招可就完了。”
沈琛撇开他的手:“没试出点什么?”
“试肯定试了点,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这女孩子警惕性太高了,还凶残。我只是想用仪器检查下身体,她窜到角落里直接摔了我宝贝的青花瓷。这账得记你身上啊,必须赔钱。”
心理医生满脸肉疼,心有余悸的模样。
沈琛冷淡到眼都不抬,想着那小孩光爱撒娇。仿佛脑子里缺根筋,死到临头都不知道害怕,还一个劲儿往人身上爬,不分好坏地亲近人。
她能凶到哪里去。
鼓着脸干巴巴地瞪圆眼睛么?
他不以为然。
只是复盘那场中断的心狠手辣时,有个不成熟的小猜测:“她脑子有问题?智商偏低?”
“稍微……有点?”心理医生耸肩:“这不在我专业范围内,去正规医院做确诊比较保险。现在最重要的是,我没发现她跟沈子安他们那家人有任何联系。”
“她对他们的姓名、照片完全没反应。倒是对我手机挺感兴趣,看着屏幕挪不开眼睛。”
一口气说完所有,他不顾形象地瘫下,喃喃自语:“如果不是沈子安捣鬼,还能有谁?”
关于梦,好似永远是个无解之谜。
他们讨论过种种可能,最终倾向于科学解释:沈琛年少时,在心理防卫机制尚未构建完全的前提下,有人趁虚而入种下了高级催眠。
随着这个女孩的出现,以沈琛所产生的连锁反应来看,这个猜测又必须完善成:梦仅仅是开始而已,幕后黑手精心挑选出现实存在的女孩作为催眠核心,很可能激发出一系列连锁反应,最终完成整个催眠内容。
至于它究竟什么样?有什么影响?
谁都说不准。
心理医生理智分析:“两个选择。一是留下她,我试试套近乎,运气好的话能找到线索,运气不好……你不会更糟了。二是带走她,靠你自己触发催眠,尽量在梦里找点蛛丝马迹。”
沈琛微微掀起眼,发现对面的门被拉开缝隙。
沈音之偷偷摸摸往这边瞧,被他快狠准地抓住。这时候又不怕他的,非但不躲,还古灵精怪地巴眨眼睛,招招手,再招招手喊他过去。
“还是不靠运气了。”
沈琛没起身。敛下的眉目冰冷而锐利,轻而淡的语调却像在叹息:“做事太不讲手段,容易被当成很好说话的人。那就很麻烦了。”
“你知道的,我喜欢干净,不喜欢失控的麻烦。”
沉默持续了片刻。
机智的心理医生决定不搭这危险的话茬,牢牢稳住朋友兼医生身份,以轻松的口吻叮嘱他时刻注意身心状况。
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顺口问:“你带来的小女孩,知道她的名字不?”
沈琛瞥一眼不肯放弃、依旧想尽办法招着手的小孩,还记得那个烂大街的名字:“林小雨。”
“就猜你不知道。”医生促狭眨眼:“她有别的名字,保证出乎你意料之外,搞不好是个惊喜大礼包。但——”
“我不说,你感兴趣就自己问吧。”
“……”
沈琛没当回事,回去的路上随口问起沈音之,除了林小雨是否还有别的名字。
小傻子昏昏欲睡,不知跟心理医生沟通过什么,这会儿倒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沈音之。“说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用手指头一笔一画地写出来。
看着那眼熟的名字,沈琛耳边骤然响起一段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阿音。”
“全名呢?”
“就是阿音呀,红姨说以后还喊胭脂。”
“胭脂太俗。”
“以后你就叫音之。”
她不谙世事地问:“我姓音吗?”
“没有音这个姓。”
他的语气温和而自然:“你跟着我、姓沈。”
凌晨两点,冷水哗哗冲下。
两道熟悉的声音不断重复。
沈琛洗了个冷水澡,发梢滴滴答答淌着水。经过白雾蒙蒙的镜子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用手指抹开一道清晰,清楚望见了腰侧的纹身。
没有其他花里胡哨的图案。
不过是端端正正的三个字:
沈、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