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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试数行年逢革卦(六)(1 / 1)

或年几八十,而犹伏隶;或年始七岁,而已从役。衰耗之体,气用湮微,儿弱之躯,肌虏未实,而使伏勤昏稚,鹭苦倾晚,于理既薄,为益实轻。

——《宋书》

——

“三郎,三郎,快开演了,甲穿好了么?”

“姊夫,这演戏真要披甲么?”

“我叫你穿,你便穿!这黄世仁就数你演的像,快给我穿,万一到时有人扔骨朵,甩刀剑怎么办!”

“真人不是带了兵,凡是进来便都要查么,我觉得没事......再说了,穿甲不戴胄么?”

“戴胄怎么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叫你穿就穿,别耽误工夫了!”

“三郎,你、你快穿上,你姊夫是好心。”

“还有你,阿卿,也不能少,来,我看看,好,这块护心镜给我塞好了......”

一处大帐内,康朱皮先督促扮演大反派的李始之赶紧在袍子里加暗甲,又去叮嘱李丹英在衣服下加护心镜。

其他的几个“演员”诸如赵桓,康乌,庞存,文煜等人早就打扮完毕,在一旁摩拳擦掌,当然,他们兴奋之余也很紧张,毕竟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新事——演戏。

康朱皮一直都想靠戏剧来宣传,一来可以改造那些巫道,给他们找活干,二来视觉听觉复合冲击的戏剧对普遍文盲的黔首百姓或中下层士兵的宣传效果明显好于檄文,甚至也好于公审,而且十分灵活,不打土豪时也可以办。

但只有在玄武山扎根完毕,通过分发从范氏抄得的粮米金银,正式与各处绿林人马结盟,稳定了后方之余,康朱皮才有空挤出时间,开始筹备可能是这个位面的中夏有史以来第一部戏剧。

由演员扮演角色,在舞台上展现较长故事情节的戏剧,在当下的中国还未诞生,因此康朱皮的“创举”才引得众人兴趣浓厚,而且就算演员演技不佳,康朱皮也能保证作为新事物、新娱乐的“戏剧”有极强的寓教于乐效果。

而且戏剧的许多雏形已经产生了,可以被康朱皮拿来改良,毕竟给毫无概念的人教戏,让他们做演员,对于连票友都算不上的康朱皮来说难度未免也忒大了。

人扮演其他角色,特别是神鬼之类,古已有之,无论是请神的道士,还是跳鬼的巫者,都会一些类似的歌舞形式,扮演上天的神明,或者地上的精怪,用来娱神驱鬼。不仅民间如此,官方也类似,康朱皮在过年时戴面具,披兽皮,扮演的驱鬼“方相”,跳的傩舞傩戏,便是自先秦两汉以来朝廷官府必备的冬日祭礼。

扮演神灵,交接鬼神的舞蹈毕竟过于严肃和神秘了,更娱乐的模式也有,民间多有“百戏”,深受缺乏娱乐活动的平民喜爱,但大部分“百戏”都是类似马戏杂技一般的存在,例如马术、吞刀、履火之类,远称不上戏剧。

纵然是带有人物和简单故事情节的“滑稽讽谏”和“蚩尤角抵戏”,在康朱皮看来至多也就接近后世的相声与小品,还充斥着即兴表演与临时结局的元素,倡优会像东方朔一般利用当下的环境与事件进行讽刺,而角抵中的“蚩尤”与“轩辕”之摔跤也不会预设胜负。

哪怕是《东海黄公》这样有预设人物,冲突情节,故事结局的戏剧,康朱皮找几个看过的上谷县吏询问后也发现未免过短了——东海有黄公,年轻会法术,能兴云雾,通越巫术,老而酗酒,去打白虎,法术不灵,驱虎不成,反为虎害,这便是整个故事。按康朱皮的评价:“这还是小品的体量嘛!”

更别提这些早期戏剧雏形中还有诸多令民众“喜闻乐见”或“恐而畏神”的封建迷信陋习了。

所以康朱皮凑了一群有歌舞经验的巫道,准备以他们为基础排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戏剧”,一扫陋习,当众为义军兵民表演!

连“剧本”都已“创作”完毕,取名困难症的康朱皮大手一挥,将其命名为:

《白毦女》!

但现实又给康朱皮泼了不少冷水,先不谈康朱皮其实不怎么记得《白毛女》的详细剧情,只记得个故事梗概,就谈原版《白毛女》里塑造的“黄世仁”,按康朱皮所做的调查笔记,若真找人这么演,义军里那些部曲奴婢会觉得假,太假了。

假,当然不是指什么原作丑化了“勤俭节约贫农子,乐善好施富家翁”的黄世仁才假。

而是这么拍,黄世仁在晋人眼里简直太良善了,假到良善!黄世仁这般的租佃制地主,在坞堡主与庄园豪强面前简直是一等一的善人啊!

什么,杨白劳交不上租子,还想躲债?先不说债,杨白劳你一年三个月给黄老爷的免费劳役干完了么?

杨白劳若是坞堡主的部曲,替主人耕地,修水渠,筑坞,好主人便管饭、借牛,但所收的粮食一分也不归白劳,尽数归坞主。然后杨白劳得替坞堡主耕完他的直属地,方能耕自己佃的口份地,全数所得由良心坞主再抽走一半。

若是坏坞主,不仅部曲做工自带干粮,坞主连饭都不管,借牛便把饲料当高利贷欠了,而且耕不完地,杨白劳就必须去找康勒那样的雇工,对了,康勒的工钱由杨白劳出,坞主可不用管,谁要你耕不完地?至于杨白劳自己的地所得交多少?八二开还是七三分,就完全看坏坞主心情了。

省下来的钱,黄世仁拿去厚养门客死士,根本不怕部曲奴婢闹事。

还有你,喜儿,你以为你能跑?无籍的部曲妇人,也是一年九十天,在黄老爷家烧饭、舂米、纺布,准你在家干自家事等你爹了么?

不做劳役,只交租子,这么好的条件,你杨白劳还要跑?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咧!

什么,想要佃户的女儿做小,你黄世仁还要穆仁智去骗?简直太丢人了,就算签奴婢契,自愿的不谈,那也是找负责“人才市场”的边境大户嘛!再说了,黄家衣食客的女儿嫁谁,还不是你坞主一句话?杨白劳敢顶嘴,便是有错,打死勿论,合理合情合法,甚至黄世仁直接告到县令,让朝廷来将“欺主恶奴”杨白劳当场击毙,那也是再合法不过了!

不想给黄老爷干活?那就当自耕农,给朝廷干活,修桥筑路的活一样不少,朝廷一样不给工钱,一年十几遍的人头税也不少一分,拉到千里之外运粮,尸骨无存也有可能,两相比较,还是黄老爷更亲吧!至少是在家乡干活。

再退一万步,给朝廷干活有什么不好,再不好也比三国好!我大晋至少不像南蛮勾吴,搞出什么八十岁的老人服徭役,一十五岁被砍了手的老头照样去放牛之类的破事,一七十岁就不让你们干活了,多好啊!

剩下的出路,要么进山做贼当蛮子夷狄,时不时被官军进剿,死了当成人头记功,活着便再卖成奴隶,要么便逆来顺受,指望碰到黄世仁这般“要钱不要力”,“要色不要命”,“从不先下手为强抄掠乡里,只‘正当防卫’应对衣食客反抗”的好坞主了。

康朱皮一瞅,这还能按原作写么,当然不能!为了贴合实际,赋予政治意义,引起共鸣,康朱皮只得熬夜大改剧本。

再谈演员,康朱皮原以为巫道们能凑合,但天才不好找,代入不同于自身角色,表现出那种感情的人才,短期内实在难以培养,更有些巫道只会不三不四的舞蹈跳神,实在难以赶鸭子上架。

因此,康朱皮只能先让大部分人在旁边观摩,然后尽量挑一些听话的熟人,先确保不会出乱子,有相关经验更佳。

一开始,康朱皮还打算亲自饰演大反派“四郎”黄世仁,然后让李丹英演白毦女。

一上手便发现他想多了,先是李丹英自幼受宠,也就跟着康朱皮见了世面,吃尽了苦头,短时间内扮演白毛女喜儿的角色,未免气质差异太大。而康朱皮也缺乏大庄园主生活经验,光靠社会调查知道的是理论,具体进行表演,细节上难免有所出入。

而且庞存等亲信们反对,说康帅绝不能演黄世仁,此等反派,康帅作为招牌,黔首黎民的“解放者”,由他来演,岂不是败坏形象?就算康帅可以演,之后揭露批判指摘大庄园主的部分谁来?谁能来?

总不能一演完,“黄四郎”便在台上搞自我批评吧,这也太荒唐了。

还有一系列报幕、转场的问题,大伙是干脆一窍不通,只能由康朱皮调控。

把康朱皮剔除出主演队伍,让他老老实实导演编剧监制一把抓后,问题接踵而至,谁来演黄世仁?

康朱皮看了几个人的表演形象,差距都太大,宛如皇上用金锄头种地,比如康乌自告奋勇试戏,结果他一个农村跳大神的巫师,毫无坞堡主气质,演了一段就被康朱皮轰下去,让他和庞存竞争一下看看谁演穆仁智比较好。

而李始之受够了监督砍树开路的活计,让李阳和家仆李道之接管后便跑来演戏。李始之刚一上手,康朱皮一看,那个曾经在飞楼上散发赌博的标准庄园少爷又回来了!

好,康朱皮当即决定了,便由李始之来饰演黄世仁。

然后李丹英扮演“黄母”,美其名曰“长姊如母”,一开始李始之还老大不愿意,结果彩排时李始之居然撒着娇喊“娘”,简直笑杀在场诸人。

其他演员选定之后,排练戏剧的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正式上映的那天,康朱皮在山谷中择了块能容纳数百人的小平地,筑起小土丘权作戏台——今后还能留作宣讲台,土丘后则支起帐篷,作为演员登台及换装的场所。

四周由康朱皮的亲兵队维护秩序,而观戏的主力都是康朱皮挑来的义军兵士,特别是前晋军的官兵,还有一些最近归顺的雁门前奴婢、部曲,王波等几个大驼军匪寇也来看乐子。

老兵们按编制聚在一起吃干粮,喝水,聊天,吹牛,只可惜山中没有卖小食的商贩;新兵则既兴奋又紧张,一个个翘首以盼;连日常拘谨怕生的新附者们,此刻都在与旁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毕竟缺乏娱乐的他们对任何全新的玩乐都很感兴趣。

“嘿,你听说了么,这新百戏可是咱康帅亲作的,看了有福呢!”

“那可不,你瞧,康帅不就坐那么?我跟你说,咱队长说啊,不仅是康帅,据说还有李天师,李将军,庞大巫他们来演咧!”

“真的么,是新角抵么,还是扮神?”

“我给你讲,你别告诉别人,泄了康帅的底!新戏比新角抵还刺激,听说得演一二个时辰咧!”

“这么久,那有得看咯!康帅来了!”

康朱皮跨着刀剑,抱着一面羯鼓出现在“戏台”上,崇拜者当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与嚎叫。康朱皮抬手示意安静后,便坐在戏台的一角,抑扬顿挫地喝令:

“各队长、军正再次注意,请看管手下,不要乱跑乱动,乱嚷乱喊,请务必维持纪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靠近戏台!听到了么!”

“有!”

众老兵齐声回令,引得山匪们纷纷侧目,康朱皮敲响怀中羯鼓,只听“咚咚”的几声过后,便大声喊道:“戏剧,《白毦女》,开幕!”

“混沌未分,天地荒乱,茫茫渺渺,无人得见,自从元光溢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话说自中夏往东,入大海,行不知几十万里,有一东胜神洲,洲上有一国,名唤傲来国,傲来国东有一郡,名唤金马郡,金马郡东又有一县,名曰典午县......”

随着康朱皮讲故事式的背景介绍,《白毦女》正式拉开第一幕:除夕夜,典午县黄氏坞的部曲杨白劳家中,女儿“喜姬”正在准备守岁的爆竹,没有酒食,没有新衣,只能靠着烧几块木头营造年味,为了给坞主好不容易服满了三月劳役的父亲过个好年。

“唢呐,快吹唢呐!”康朱皮朝戏台下的几个胡巫挤眉弄眼示意,试图营造哀伤的气氛。

结果在一股西域味的哀乐中,女主角“白毦女”甫一登场,不待开口表演,场下知晓情况的老兵观众便哄堂大笑,大嚷大叫,吹口哨的,抛媚眼的应有尽有,更有甚者当即朗诵荤段子情诗。

“肃静,肃静!不要喧哗!”

队长们在康朱皮的鼓声中尽力维持秩序,可他们也在忍俊不禁,不时大笑几句。只有新人一头雾水,赶紧询问老兵有什么好笑之处。

“仔细看,那女子是文军正,哈哈哈哈!”

“没错,是文军正,文大刽!”

“啊,是他啊,我没看出来咧,真俊啊!哈哈哈哈!”

望着笑作一团的观众,康朱皮摇着头,心里想的只有一句话:

“我们中国‘最伟大’、‘最永久’,而且‘最普遍’的艺术就是男人扮女人。”

——

说个笑话,第一部“元光戏”或者说“傲来戏”《白毦女》的初次表演,成功与否另当别论,整个阵容倒是前无古人,不一定这几百年里后有来者了。你们看,导演:我;编剧:我;…文煜饰喜姬;李始之饰黄四郎;庞存饰杨白劳;赵桓饰春郎;康乌饰穆智;李丹英饰黄母…你瞧瞧,多带劲!后面这第一次的演员大部分干了啥,大伙都清楚,再让他们一起演也不可能了,这便是绝版啊!

当然,我私下的确在内部出过另一个绝版,我演黄四郎......(此处删节)。

以至于后来有人求情,说第一版别写他名字行不行,搞得他有这般“黑历史”不好。我说那不行,这是珍贵的历史资料,我不记就更没人记了。

——《往事录·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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