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落下,马头扭转,他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懵懂的匪夷所思。
李无眠踱步上前,轻抚马脸:“我将你抢来之时,早允诺过你自由,生了四条腿,就该在林原中奔跑,万兽无疆,天地自在。”
两手一拉,也将缰绳扯断。
烈马鼻孔冒出白气,更不多看他一眼,一抹亮眼赤色,奔向新旧浓淡交错的林中。
李无眠淡淡含笑,他早有体悟,兽较于人,更容易交心,因兽之单纯,无非弱肉强食。
此刻亲手放走烈马,目睹自然造物归于自然,亦有三分感触。
“等等!”
烈马四蹄立顿,转过身来,眼睛里有些鄙视之意,果然吧,千里之驹,岂会轻易放手?
赤乌的绝爪照马白气直冒,调转方向,马头向前,以风雷之势冲撞而来。
面对言而无信的人类,就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免得以后觉得好欺负,肆意拿捏它。
李无眠不闪不避,莞尔道:“山中多虎豹。”
鸟翔于天,鱼游于海,兽走于地。
固然万兽无疆,自由无价。
殊不知自由二字本身,就是昂贵而沉重的代价。
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居无定所,鸠占鹊巢,便是哪天被吃了,也是理所当然。
烈马急刹,李无眠笑拍马头:“你既载我一程,怎忍见你他日遭食,便是坏了自然之理……”
眉目轻皱,哂然道:“就当是坏了吧,谁叫我是个人。”
红马作势要来咬他的手,所以说了一大通自我感到的废话,还不是为了留下它?
李无眠失笑一声,面色微肃,大拇指点过食指,流出一滴殷红,按在小赤的眉心。
马躯微僵,待得他收回手去,那额间赤色聚拢,隐隐凝结出莫名的纹路,散发淡淡威势。
“去吧。”
小赤回过神来,头低蹄抬,焦躁不安,他笑容不改。
四蹄迈动,幻影天成,眨眼便围着他转了数圈,观他面上神色终无动摇,发出一声长嘶,赤色消失于茫茫林海。
夕阳挂在山巅,红霞极尽华美。
淡红色的光辉中,点点如若虚幻的雨丝拂过面颊,最后一点残雪也融化殆尽。
他赤足踏地,裤子暗红,硬邦邦的像铁块。
仰望天穹,恍然惊觉。
二十年春。
……
春日和风软化冬日严寒,新枝嫩芽扫去枯枝死寂。
结冰的溪水也早已解冻,活水潺潺不绝,李无眠径直跳进水中,水温颇低,一股清爽藏在冰冷之中,自足底涌泉直通百汇,整个人爽到飞起,好似掀开了天灵盖。
一条条红迹往下游流去,或是浮于水面,或是藏于水下,如红蛇蜿蜒。
一炷香功夫,裤子恢复松软,李无眠也跳上岸来。
沿着这水源,一路往上,方才山脚的酒屋,仍有余景,该是不远。
蜀地声名远播,不多赘述,而蜀地异人界,分量不可谓不重。
讲到蜀地异人,又不得不提唐门二字。
唐门在异人界声名不显,但实力极强。
谷/span其传承十分悠久,接近千年,据传是唐末某位女子所创立。
唐门的手段,在于暗杀之术,于唐门中人来说,以弱取强并非难事。
有两大绝技:暗器、毒术。
暗器这一块,在火器大行其道的今天,没落是大势所趋,任何人也无能为力。
毒术却不曾落下,唐门毒术至高绝学:丹噬。号称天下第一奇毒。
没人知道具体情报,因为知道的人都已死了。
另有炼体之术,为暗杀不成,正面相攻所准备,同样有独到之处,不可小觑。
唐门这个由组织演变为门派的势力,历来是异人界刺客和杀手的聚集地。
其亦正亦邪,只要给的多,杀谁一句话,曾几何时,与全性概论。
不过清末以来,有所变革,多存义举,算半个正派。
同时,因为祖传手艺的缘故,其情报网络十分发达,可以说无有出其右者。
李无眠入蜀地,直奔唐门,便是为此。
踏过一片又一片的嫩绿,踩在一片碎石陡然增多的岸边,脚底板传来淡淡的痛楚。
心中微有恍惚,前路之坚,荆棘之险,如何不知。
他也依然是个人,并非一坨铁块。
隐听水波回响之声,又闻一声动听兽鸣,晃一晃神,左前方数丈一颗发芽的老树下,一头腰高的小鹿缀满星斑,瞳仁灵净,察觉他的目光,发出一阵婉转悠扬。
竟非声音,可称音律。
李无眠微微而笑,古人云呦呦鹿鸣,诚不我欺。
是以也不必是顾虑前路如何,沿途的风景不仅值得珍惜,更值得去守护。
招招手:“过来。”
小梅花歪着头,眼前这个人类的笑容如此温和,竟比这初春的和风更为细腻。
温柔的笑容下,又涌动着丝丝缕缕厚重宽严如大地的情感,如一尊亘古的巨人默默俯瞰。
小梅花便走了过来,他笑意盎然,轻抚鹿头:“真乖。”
呦呦鸣声,灵气逼人,直叫得李无眠眉开眼笑,心中一动,不着痕迹拿住小梅花后颈子。
天真无邪的梅花鹿,甚至伸出粉嫩的舌头舔舐他的掌心。
李无眠心想,这小梅花看来是贼几把喜欢我呀,一条腿漫不经心跨向鹿背。
鹿儿后知后觉,扭过头去,见其人面不红心不热:“乖乖,不要乱动,让我骑一下。”
‘呦~!’
小梅花发出一声惨鸣,四条腿跑出八条腿的效果,李无眠一挑眉。
骑一下怎么了?就算是小母鹿,骑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他这不是没有骑过鹿,好奇么!
追将上去,但闻清泉流响,尚未散去冷意的空气中,风息起兮,竟荡来几缕淡淡的香气。
淡而清雅,若不仔细捕捉,便忽略过去,仍有几丝留痕,不禁心生迷思。
李无眠步伐下意识放缓,穿过几株青松,踏过几片苔藓,一块巨石拦路。
目光微凝,青石边上,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色彩素净,有微风吹过,衣物边角摆动,一根白色的细绳从中跳跃,叫他微微疑惑什么玩意,不过香味的源头倒是一览无余。
“梅花,是谁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