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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第三十六 嘱托(1 / 1)

此后,慕容府多了一股小清流。

下人们都以为这四少奶奶出身低微,穷乡僻壤来的,高攀上如此权贵豪门,又被四少爷所不喜,新婚之夜不曾圆房,必然战战兢兢的过日子。谁知,恰恰相反,这位刚及笄岁,青杏儿般稚嫩的小丫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惯是有手段的。

第一被收服是老爷和太太。

怎么收服的呢,对温氏,她毕恭毕敬,奉若神明,每每晨昏定省训话的时候,站的端端正正,一副婆母的话是天条、是圣旨,十分受教样子,完了还虔诚地恭维一句:“母亲说的甚是,儿媳深以为然。”

本来温氏觉得她白衣寒门出来的,粗鄙世俗,见识浅薄,配不上康儿的,不料落落大方,工诗善词,气质做派莫不是大家闺秀的典则俊雅。盘账算筹手到拈来,当家理纪百事皆通,竟半点不似贫寒人家出身的。

温氏本想着,自个作为国公府的女主人,贵妃的亲娘,自然要摆出婆母和一品夫人的款儿,给这个新儿媳立一立规矩,叫她服帖顺从,哪曾想是个如此识大体的,一张巧嘴吐字含芳,说出的话娓娓动听,让她一个饱经世事的挑不出丁点毛病来。

有时在一处闲话时,也不忌讳,谈笑风生逗婆母开心,一言一句拿捏的恰到好处,又时而感慨深宅大院,孩儿众多,母亲苦熬的如何不易,说的温氏潸然泪下,只拿她当作了心肝儿知己一般。

至于慕容槐,那就更简单了,夜里定省,亲力亲为伏侍两位老人洗漱,见到公公脚指甲长了,挽起袖子就下手,闹得慕容槐老脸直挂不住,忙着缩脚。

她便委屈地说:“父亲是嫌弃儿媳笨手笨脚么,四少爷是您的亲骨肉,我们夫妻一体,儿媳也该是您的骨肉才是,以后三病两灾,要将儿媳撇成外人了不成。”

她本就年纪小,拿来做孙女都不为过,这般懂事孝顺,慕容槐十分不好意思地伸脚,心想,我生了八个女儿,还没一个给我剪过脚指甲的,十五到是说过,可从没兑现过。

有了二老庇护,后面的就易攻克了,对叔伯婶娘她见人就搀扶,如沐春风,未语人先笑,直如许久未见的至亲,对平辈和睦敬让,对小辈温煦可亲,对奴仆严气正性,赏罚分明。

一个月不到,上下莫不认可了她。

人皆说,这个四少奶奶与前头的虽模样像,性子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先尹氏少奶奶温和敦厚,自来被太太所不喜,成亲六年,处处忍让,却也没人说道一句好。

乖乖,前头那个六年没做到的事,这个只用几天就做到了,奇,人才也!

只有王氏不忿,看着公婆偏心眼儿,心里直如生牙,暗地骂姓姚分明是个小妖精,这厢到处散恶语诋毁,不成想小妖精不但不气,反而带了礼品来芙蓉小筑,进门便一阵笑,问:“那个促狭的给我取的诨名啊,姐姐,你好坏啊。”

王氏正喝着茶,直接一口呛在了喉咙。

小妖精赶紧过来拍背,一口一个姐姐长,姐姐短,叫了一箩筐,王氏呛咳着提醒她:“咱们是妯娌,得叫嫂子。”

小妖精立刻打头:“哎呀哎呀,瞧我这迷糊劲,见到嫂子这般爽利的人儿,就像见到了家里的亲姐,一时口误了,该打,该打。”

毫不客气地坐下来,侃侃诉说一番家业兴旺大道理,和生财,和生福,和生祥,小嘴滔滔了一个半时辰,王氏的儿子是嫡长孙,日后继承家业的,阿弥陀佛,当是越兴盛越好。

于是,被绕进去了,脑子大大地洗了。

然后,再不曾下绊子。

各院节庆寿诞,礼尚往来,张罗的无不井井有条,四叔和五叔感慨,康哥儿可有人约束着了。

见到散值回来的慕容康,直接拿出了长辈的威严,训诫说:“对你媳妇好点,那是个好孩子。”

慕容康穿着官袍,这才意识到被人套路了。

于是急匆匆飞奔回琉璃小筑,将正在噼里啪啦算盘的新妇一把携起,往院外拖,推到阶下,险些摔了,恶狠狠地说:“你笼络我家人作何!你什么目的?敢跟我玩心计是不是!不用两年,现在就给我走!”

对慕容康她自然也有策略,开诚布公,含泪道:“慕容大人,你堂堂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为何将人想的这般龌龊,我是在你家投毒了?还是搬弄是非了?”

吸吸鼻子,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低泣道:“我姚四喜过每一天都尽心尽力,爹娘生养一遭不易,绝不枉度了,你家高门大户,人口这么多,难免肘腋生臊膻。我一介寒门女子要过的安稳,不被人欺负,自然得下些苦功,便是只有两年,也是七百多天,我想生活的有体面,有错吗?”

慕容康哑口无言。

他自小舌拙,这下像笨鸭子遇到了百灵鸟。

人家能把不是道理说成道理,他却对道和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反正不过二载光阴,由着她闹腾罢。

深秋落叶黄。

四喜从廊下过来,见各院的妇人一股脑往前厅奔,一边捂着发髻不敢跑歪了,她好奇问出了什么事,王氏喜滋滋地说:“你快换件周正的衣裳,贵妃娘娘回来了,小驾仪仗已进了前街,咱们都去前头相迎。”

四喜心下一震,急促地跳了起来。

贵妃娘娘,慕容府的大靠山,当今枕边的红人。

慕容府前人群耸立,四喜是家妇,不敢挤到男人前头去。

隔着衣角缝隙窥望,遥见红罗五彩华盖由远而近,一对凤翣大扇,两对雀羽扇,明金甲的羽林持着长戟,端的是壁垒森严,一行宫娥提着香斗、漱盂、内监执着拂尘,前簇后拥着一辆翟车,车上的金銮铃行走间微声响。

男人们拱手,女人们敛衽,齐声念:“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四喜忍不住好奇,听下头的婆子们闲嘴说,这位十一小姐生来不凡,是一等一的美貌,若不然怎会做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娘娘。

“快免礼,以后本宫回家,不用倾家来相迎,也不用这些繁文缛节。”说话间,一行衣香鬓影已到了门前,四喜垂颔肃目,听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透着霁月般温和。

四喜自小长于杂货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她凭直觉断定这是个好脾性的人儿。

迤逦步入燕禧堂,总算有幸目睹了真容。

与公爹并坐上首,隔着一张乌木夔龙捧寿的长案,婆母也是一脸恭敬,那个声音说:“本宫来看望新嫂嫂。”言语间毫无架子。

四喜感觉紧张的脑子不听使唤了,忐忑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口说金安,明显感觉上座的两道目光打量着她,这下愈发汗不敢出,气不敢喘。

只闻得那厢轻轻一笑:“嫂嫂,莫要紧张,我是十一妹呀。”

这一声清脆甜静的嫂嫂,四喜恍觉在哪里听过,鬼使神差地抬眸,只见上座的女子一袭粉萏色四合云大袖衫,袖摆纤落雾觳,曳着纱帛,内穿茶色缠枝花藤抹胸襦裙,梳着堕倭髻,淡颦长蛾,眉目如画,唇边浅浅的笑意。

四喜怔了一下,心道果然是世所少见的美人!

几个小姑已见过,先前觉得婆母徐娘半老,生出的女儿也个个姿色不俗,除了六妹略显迟暮。却不想一母所出,竟有如此超凡脱俗的,将姊妹们衬托成了蒲柳。

定柔望着新嫂嫂,果然如夫君所说,模样神韵皆肖似的人儿,造物竟是如此奇妙!

不等四喜开门,定柔起身拉住她的一只手,四喜吓了一跳,定柔对父母说:“本宫想和嫂嫂说会儿梯己话,就不陪各位长辈了。”

稍后两手相挽,一路出了后厅门,到了游廊外,四喜感觉女子的手比她的小了很多,滑腻柔软,手感极是美妙。引着她走了一段,吩咐宫女不用跟随。

定柔的裙摆曳在地上,走路笨重,干脆弯身提起,露出一双花软缎珍珠缀金线菊的小鞋,快走了几步,一气到了转折处,这才牵着四喜坐下。

四喜诚惶诚恐,定柔干脆拉住了她另一只手,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用歉疚的语气说:“对不住,让你来做替身,我晓得有多委屈,我哥哥是至情至性的人,未必会接受。”

四喜用一惯的奉承说:“娘娘折煞奴家了,这样好的人家,奴家不觉委屈。”

定柔紧了紧她的手,笑道:“你不用跟我如此说话的,真的,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对他好的事,我肝脑涂地。”

四喜望着女子近在迟尺的脸,气息中没有胭脂的气味,衣衫摩挲间淡淡的幽香。

定柔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叶形香包,坠着紫晶攒心梅花络子,她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也不知你喜爱什么花样。”

四喜接过来,正要再奉承,心想只要有了这个最大的靠山做后盾,以后更无人敢欺她。

刚要启唇定柔便打断她,殷殷道:“当我请求你,不管我哥哥说出多绝情的话,你都不要离开他,不要让他孤单影只,活得那么悲凉,这些年他太苦太苦了。”

说着,双目噙了泪。

四喜心头忽而被什么钝物锥了一下,疼的让她竟一口气喘不上来,久久无法平复。

坐了一会儿,一个内监衣裳的来报:“娘娘,宫里让您速速回去,有事。”

定柔拭去泪,起身寒暄了几句,放下裙摆,告辞离去。

四喜望着那姌巧玲珑的身影,一时陷入莫名的沉思中。

定柔乘舆离开慕容府,仪仗却绕道去了瑞山行宫,她便知道是晔儿有事了,皇帝果然在行宫等她,已换号了朴素的襕袍,对她说:“快更衣,晔儿发烧出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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