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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慕容贵妃 2(1 / 1)

皇帝踏阶而上,渐渐到了近前。

阳光映着全身的轮廓,清隽磊落,丰神俊逸,发束的玉质白润,碾琢隐起云龙。

风拂衣袍,摩挲着芝兰的香,定柔微微低垂下颔,抑制心跳,皇帝携起她一只手,关切地问:“脸怎么红了?”

她拍拍脸颊,撒了谎:“刚睡醒,枕头印。”

皇帝低头抚摸圆滚滚的肚子,问今日动了没,不舒服了没,每日来了都是这几句,不厌其烦地。

定柔此刻心中只有甜:“动的没有从前厉害了,张嬷嬷说长大了,翻腾不过来,不过偶尔还是会踹人。”抬眸间,猛瞧见他半张脸肿着,一道醒目的火红伤痕,长至耳根。

“怎么回事?”她顿时心疼如绞,踮起脚尖,探手去摸,指尖触碰到肉皮,肿的发硬,他疼的吸气:“来的路上不慎被马缰打了脸。”

她反复琢磨那形状,分明是竹条之类的留下的,他在撒谎,她眼中一阵热意泛滥,想起了他说过的,太后戒尺为法,这么大的人了还打他!怎么能打脸呢!

欺负我男人。

如果不是贵为婆母,我一定找你理论一番,或打一架。

皇帝端起她的小脸,两串泪水极快地滚落,安慰道:“真的没事,已经用了药,太医说,明早就消下去了。”

定柔用力吸吸鼻子,将泪收回去,这个时候不能扰乱他的心思。

相携着步入她的小居,月晓云闲阁,圆桌上摆出了下午茶,几样甜果子,几样糕酥,和一盏香橙桂花露,一小碗猪肝粥。太医说她还是有些血虚,胎儿越大每日耗损越大,孕后期在所难免,要吃这个补血,胎儿才会健壮,生产时才有气力。

她最不喜食内脏,为了孩子强逼着自己吃,每每皱眉捏着鼻子强咽,吃个碗见底,然后拿起甜甜的花露沥口,表情才愉悦过来,嚼着酸枣糕,小小的嘴塞得鼓鼓,嘴角沾了颗粒,吃相活似个刚出窝的小兽,让他看的发笑。

这一笑,只觉阴霾全消,暂时忘了外头的纷扰。

坐在一处,定柔看他笑,将一小块吃了一半的酥递到他嘴边:“你也进一些罢。”

皇帝只喝茶:“我从不半晌吃东西,没这习惯。”

定柔眼睫俏皮地一眨:“尝一尝嘛,这酸枣甜中带酸,很好吃的,我在妙真观的时候,山上有很多野酸枣树,红红的,有的偏酸,有的偏甜,我一看就知哪一株好吃,边摘便吃,有时都忘了回家。”

皇帝只好张口,定柔指尖温柔地塞进他嘴里,尝了尝,脸颊扯拉的疼,微微点头,是不错。

他索性拿起牙箸陪她进了一顿。

心中想着,派人出去找找,哪里有野酸枣树,移栽一些到行宫附近的山头,等小丫头想吃的时候,也来边摘边吃,省的她又怀念道观,胡思乱想,生了逃跑的念头。

唉,谁让他摊上一个爱抛家的野媳妇,一野起来,汉子,孩子,全不管了。

张嬷嬷和几个宫女端来薄荷茶和漱盂,皇帝漱了口,接过帕巾,笑问她:“你还爱吃什么呀?咱们这儿没有,只妙真观有的。”

定柔没作多想,脱口道:“冷水鱼啊,寒潭的冷水鱼,那是天下最好吃的!”

皇帝明白了,想起了石鼓书院的溪水溶洞,原来她喜食洞穴活泉鱼,这个好办,让神武卫到京城各山穴找一找,待有了,辟出来,遣个渔农,把鱼儿养的肥一些,以后一年四季供贵妃解馋。

他想着,届时给小丫头一个惊喜。

他要她在宫里的每一天都笑着过,恣情洒意,这是他给她的幸福。

他今天不能留宿,明日朝上有一场硬仗要打,要养足精神,整理思维,他坐一会儿便要走了。揽着小丫头在榻椅上坐下,十指相扣,说了今天的事,母后同意了,她最担心的已不复存在。

“旨意已到了你家,诏谕已公布,天下皆知你是我的人了,以后不许东想西想,要恪守不渝知道吗。”

定柔依偎着他的肩,嘻笑一声,小心眼的男人。

“张嬷嬷去接安可了,明日散了朝,四弟带着仪仗来接你,别睡懒觉啊,早早梳洗了,我在春和殿等着呢。”为防有人拦宫门,出了见血的事,明日还是等他把路趟平了,再让她进宫。

她笑着连连点头,忍不住抬头将唇印在他颈间,然后轻轻移到那一条伤痕,烙下热热的吻,只恨不得替他身受了。

明天,你心里并无十分把握对不对,所以你要我和孩子为你打气。

皇帝颇动情,心潮霎时沸腾,只觉所有一切都值得了,立刻俯唇用力地回应。

慕容府众人将圣旨供到了祠堂,阖家三叩九拜,而后上下振奋。

四叔慕容樟近来抱恙,卧榻不起,五叔慕容杨淮南大乱捡了一条命,养好伤从钱塘过来,也跟着慕容槐修道坐禅,养的精神矍铄,捋着须叹道:“天无绝人之路,我慕容家的际遇来了!”

慕容贤、慕容瑞和一群堂兄弟笑的眉飞色舞,拱手相互道贺,等荫封下来,锦绣前程不远矣。

王氏抱着安可不放,一口一个心肝儿啊,舅娘什么的,慕容槐对温氏道:“你为我慕容氏诞育三子五女,功不可没,如今又出了茜儿这样一位大贵人,更是劳苦功高,今日当着全家,我宣布,自今起,正式扶正了你,为靖国公夫人。”

满堂哗然,男男女女一片恭贺声,慕容贤和王氏喜滋滋跪下,改口大叫母亲,温氏端着矜持含笑一福,热泪盈眶。“我儿免礼。”

如果不是肚皮争气,生出一个金凤凰,老爷你到死也不会扶正了我罢?你提防着康儿,怕多了一个嫡子,与慕容贤争夺。

温氏心想,照理官爵荫封内眷,老爷如今是超一品爵,死去的郭氏却仍是正二品郡夫人,老爷在淮南加封了靖国公,但女眷还是以实际官职封诰,皇帝并没有颁布加封女眷的诰书,老爷到京处处谨小慎微,自然不敢去礼部讨要。

续弦只能降两级为四品恭人,如今我沾了女儿的光,不知会不会加封?京城遍地权贵,随便一个贵妇都是外命妇,品阶高一些,到了应酬场也风光一些。

出了祠堂,管家来报,又来人了。

张嬷嬷身后跟着一群宫娥内监,执扇提炉,门外还有一队明光甲的羽林,簇拥着一辆金镶玉裹的二驾马车。

张嬷嬷敛衽对温氏请了个安,道:“夫人该记得奴婢,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奉陛下口谕来接小公主。”

公主?

众人齐齐看向王氏怀中的小女娃,不知何时伏在肩头睡了。

行宫内,一对男女吻得久久分不开,男人的手在衣襟里游走,女子双臂绕着男人的颈,大战前,应该让他尽情享用自己,无奈身子不便。

到了日落时分,却是不得不走了,定柔一路送到宫门外,依依不舍地放开手,望着那伟岸的身影上了马,绝尘而去。

合起掌对天祈祷,只恨自己废物,不能与他并肩作战。

陆家花厅。

丫鬟捧着红木漆皮圆盘呈了待客茶。

下首六方椅坐着一个长髯老者,捋着须,自称是曹府的西席。

“今上与令媳作此丑事实在人神共愤!昭明公子过身不足三年,这不是给亡灵冠绿帽么,夫人是击过登闻鼓的巾帼英雄,人人皆赞夫人有盖世之勇,只需明日再击一回登闻鼓,上朝堂鸣冤叫屈,底下自有百官呼应,圣上权势再硬也决计不敢弃天下舆论于不顾,绝不能叫贱人女子辱没了陆家门楣。”

李氏赔笑着,牙齿打磕:“朝堂那地界老身是万不敢再去了,上次回来现在想想还后脊梁冒冷汗,再说那贱人早年已被老身开祠堂写了休书逐出家门,要嫁要娶自与我家无干了,休书为契,老身上得朝去名不正言不顺。”

“休书?”老者顿觉不妙。

李氏再傻也瞧的出这是拿我作筏子使呢,当老婆子是憨子了!这几个月被陆弘焘关在家里大门出不去,吃喝拉撒有人监视着,她骂过,诅咒过,布偶小人扎满了十几个,气也撒够了,也想通了,那贱人都失身了,争还有何意义,儿子也活不过来了,总不过玉石俱焚,得益了那些瞧热闹的。只怪当初没有手狠些,弄死了到地下为儿子殉葬。

跟皇帝拳头对拳头,岂非拿鸡蛋壳子碰石头,闹不好茹儿和两个外孙女也得赔了命,我老婆子苦了一辈子,还想好吃好喝过几年富贵日子呢,将来风风光光葬在福地洞天的地界,别落个发配流放,凄凄惨惨后半生,阿弥陀佛,下辈子投胎还指不定是牲是畜呢。

哼,既然已经是个笑话了,也得叫那些背后瞧热闹的王八羔子们不痛快,叫慕容茜那贱人进宫恶心他们。

老者继续教唆:“先前听说了夫人的事迹,深表钦佩,堪为脂粉堆里的英雄,如今见了才知,传言不实,如此胆小怕事,朝上那么多文武公卿,自有公道可说,圣上也受百官约束,绝不敢挟私报复。”

李氏心骂拿我当三岁稚童了,仍然赔笑:“前日我家老爷寄来家书再三叮嘱不可参与此事,如若有违家法伺候。您的好意妇人心领了,妇人这些年理相念佛,早已不问世事,还是勿要勉强了。”

老者还想说什么,管家带着四个小厮闯进来:“老爷早发话了,凡有来怂恿挑拨夫人的,一概乱棍打出去!来呀,把这居心不良的混账羔子叉了!”

“干什么......干什么......”老者被四脚朝天抬起,高举出了门。

陆绍茹从角落走出来,对李氏道:“娘,干嘛不去啊,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那贱人飞上枝头,您不恨了?”

李氏摸摸头上的簪子:“你没去过朝堂不知道那里的缘故,我的天爷,什么事情到了那地界,一句话能给你扯出八百个道理来,芝麻大的事成了大西瓜,指不定会怎么样呢,没准把我们给慕容氏动私刑都挖出来,我可不敢去了,上次跪的我落下个腿疼的毛病。”

康宁殿,太后伏在卧榻引枕上,双眼红肿,有些变了相,头仍然晕着,对锦叶道:“去昌明殿看看,他从那小妖精那儿回来了没有,看看伤的怎样,上药了没,脸上的怕是明日落不下去了。”

锦叶禀道:“皇后娘娘已去了,在等着陛下。”

两个姑姑心中感慨,太后表面果毅强干,但内心也脱离不了母之天性,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打在儿身,疼在娘心,不然也不会同意慕容氏入宫。

皇帝回来更换了衣裳,处理今日的奏本,皇后默默在西侧殿等着,到亥时夜深,灯火通明时,皇帝才罢了,回到西侧殿。

皇后上前帮忙褪下外袍,手触到中衣要看伤,皇帝抬手挡住,漠然说了句:“无事,你回去吧。”

“给臣妾看看罢。”皇后隐约看到衣领下的累累。

皇帝找了本书,到配殿沐浴去了,待洗完了出来仍看着书,只穿着明黄中衣,坐到御榻边,眉峰凝着思虑的痕。

皇后讨了个无趣,上了辇舆回霓凰殿,一边对韩嬷嬷说:“你到毓德门守着,待朝会前叫住二哥和六弟,告诉他们,不要叫陛下孤军奋战,我曹家若想长久求存,这个时候一定要和陛下同仇敌忾。”

卯时初刻,晨光晞微,宫阙笼罩在薄雾惺忪中。

毓德门外,峨冠博带的百官依着名册点完卯,列成长队迤逦步入大正殿。

太后倚窗凭栏,望着五大殿的方向,一夜未眠,掐着菩提,走珠飞快。

今日朝上将会有一场滔天巨浪。

皇帝彼时已戴好了通天冠,被围拥着穿朝服,系上大带,目光露出坚毅。

四壁堂皇的殿堂,话语回音,平日仪表楚楚,整列森严的官员今日三五个为一堆,各自议论。

“太不像话了!”

“发乎情,止乎礼......”

“昭明公子可是为国献身的人,过身不足三年,新丧之中......”

谏台众人义愤填膺,摩拳擦掌。“今日吾等就是拼却几十年的仕途不要!也不能叫陛下把那贱人女子纳入后宫!坏了伦理纲常!”

“对!”昭文大学士为首,几位资历老成的御史已做好了死谏的准备。

诨号“弹弓”的右司谏杨某素来有当朝魏征之名,上三品的官没有不被其弹劾过的,铁面无私的长相,是皇帝从上科进士中提拔.出来的人,颇得重用。此刻秉着笏板,目光如火炬,对着金龙宝座:“不有忠胆,安轻逆鳞!”

襄王站在最前头,眉头深深拧着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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