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嬷嬷睨了锦灵一眼。
锦灵今日穿了身湖色比甲,头上插了两根细细银簪,小巧红唇上点了胭脂,瓜子脸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本就容貌姣好,若再仔细打扮,就跟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花嬷嬷尖着嗓子笑了:“不然怎么能说姑娘好福气呢?往后姑娘得了前程,莫要忘了我们才是。”
锦灵越听越糊涂,道:“妈妈这话说的,姑娘是最和气不过的,我们只要好好做事,姑娘自不会忘了的。”
花嬷嬷笑得越发厉害了,却没有再说什么。
锦灵一肚子狐疑,惦记着杜云萝还在清晖园里,便没有再耽搁,快步去了。
偏偏这一路,比往常遇见的人更多了几个,各个开口都提一句世子,锦灵更加莫名。
蹙着眉头进了清晖园,见锦蕊正从廊下过来,锦灵赶忙迎上去,低声道:“刚才好几个都管我问世子事体,这是怎么了?”
锦蕊翻了个白眼,哼道:“问的是你又不是我,你都不晓得,我能知道什么?”
说完,锦蕊径直往小书房去了。
锦灵愣在原地,半晌叹了一口气。
自打法音寺回来,她就觉得锦蕊待她越发不耐和冷漠了。
原本锦灵以为,锦蕊是怪她没伺候好杜云萝,又弄丢了珍珠,可这会儿一瞧,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心中满满都是疑惑,却又无处去问,锦灵惴惴过了一上午。
下午不当值,锦灵领了对牌回了家。
破旧的院子里,段氏坐在屋檐下,眯着眼睛缝补鞋垫。
锦灵看着就心疼,与在院子里忙活的左邻右舍打了个招呼,搬了杌子在段氏身边坐下,接过鞋垫针线,道:“娘,你眼睛不好就别再做这些了,我的月俸虽然不多,但养活娘和弟弟,还是够了的。”
段氏抿着嘴没说话。
“大妮子就是懂事,”狄大娘放下手中水瓢,道,“大妮子,大娘总劝你娘,说她有个好闺女,往后就等着享福,现在总替人缝缝补补,以后说出去,添笑话不是。”
锦灵皱眉,想说这缝缝补补哪里是叫人笑话的事情?从前段氏不就是靠着一枚针拉扯大了她和弟弟吗?又不偷又不抢的,哪里丢人了?
话还未出口,锦灵就叫段氏捏住了手腕。
段氏眼睛坏了,手上劲儿不小,连拉带拽地拖着锦灵回了屋。
“娘,狄大娘的话,您别往心里去。”锦灵扶着段氏在炕上坐下。
“锦灵,你听娘说,”段氏叹了口气,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道,“娘知道,府里头做事不容易,你有今天,全靠太太与姑娘看重。你是姑娘的丫鬟,姑娘说什么,你便做什么,但你要知道,就算姑娘有心抬举你,你也不能忘了自个儿身份,不能忘恩负义。你要时刻记着,你和你弟弟的命,是太太捡回来的,是姑娘赏了你一口饭。”
锦灵一头雾水,段氏的话她听明白了,而且完全认同,可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就跟上午与花嬷嬷说话时一样。
“娘,是不是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觉得今日里,各个讲话都奇奇怪怪的。”锦灵道。
“娘,是大姐回来了吗?”里间传来弟弟的声音,他急急叫着,“姐、姐,你别给那什么世子做小,姑娘逼你,你也别答应。”
段氏脸色一沉,顾不上锦灵,摸索着就往里间走:“你瞎掺合什么,闭嘴!”
锦灵怔怔坐在炕上一动不动,就像叫雷劈了一般。
什么叫给世子做小?什么叫姑娘逼她?
花嬷嬷与狄大娘的话在耳边回响,锦灵一个激灵,通透了。
“这、这都是哪里传出来的混账话!”锦灵蹭得站了起来,双颊红得滴血,追到段氏身边,急道,“娘,谁说出来的这种话!这是要逼得我去姑娘跟前撞死了!”
段氏用力扣住锦灵手腕,气道:“你说什么?娘刚刚与你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姑娘信任你,要抬举你,你却寻死觅活起来!锦灵,娘也舍不得你伺候姑爷,可你是姑娘的丫鬟呀!”
“姑娘何时说过要我去、去……”锦灵不是厚脸皮,下面的话说不出来,偏过头道,“娘,你先告诉我,是谁胡乱嚼舌根的。我伺候姑娘那么多年,她的性子我知道,她不会要我和锦蕊去……”
段氏愣神,半晌道:“姑娘真没说过?”
见锦灵郑重点了头,段氏这才松了口气:“娘原本也不信的,娘想着太太身边干干净净的,姑娘性子随太太,应该也不会起心思。昨日在府里当差的三丫她娘回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狄大娘也听见了。说是但凡去姑娘跟前讨你的,都叫姑娘给回拒了,就是要留你以后伺候姑爷。”
锦灵一口气哽在嗓子口,气得浑身都哆嗦了。
府里头,只有赵家的明里暗里与她提过几句,她也没点头,那日赵家的到安华院来,叫姑娘赏了盏茶,但姑娘答应过她,除非是她自己寻好了去处,否则姑娘断不会随意定了她的将来。
姑娘说这句话时,声音里带着哭腔,锦灵相信,姑娘是认真说的,不会诓她,就算赵家的开口求了,姑娘定也是拒绝了的。
莫不是赵家的回去,就编排出这么一通天煞的话来?
锦灵越想越生气,赵家的在府里根基深,欺负她就罢了,还这么揣度姑娘心思!
“娘,我先回府去,姑娘跟前,我会好好去说。”
段氏点头,催道:“赶紧回去,姑娘既没说过,你就去解释明白,免得叫姑娘误会你。”
锦灵提着小包袱往杜府赶。
清晖园西跨院里,杜云萝刚歇了午觉起来。
锦蕊伺候杜云萝更衣梳头,见姑娘心情不错,试探着道:“姑娘,这几日赵家的常常来寻赵嬷嬷,您说,她会不会……”
杜云萝抬眉,嗤笑道:“你说她贼心不死?”
锦蕊低声道:“她唤赵嬷嬷一声婶娘。”
“胡乱攀来的亲!”杜云萝不喜欢赵家的,讲话自不会留情面。
攀亲是府里下人们常常做的,认个体面的干爹干娘,说不定就时来运转了。
赵嬷嬷是甄氏跟前说得上话的,又和赵管事一样姓赵,赵家的就一口一个婶娘喊得亲切。
“她就算搬动了赵嬷嬷,我也不会答应的。”
锦蕊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就听锦灵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