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前世时,杨陌极爱吃这个。
这肉跟鹿肉相仿,暖脾胃,强心肺。除了能延年益寿,还有壮/阳之功。
那时便是夏天,杨陌也几乎日日都吃,也不怕上火。她自己不爱吃,还腹诽过,觉得他是因为过于操劳才要进补。
可这一世,乔檄却说杨陌不吃这个。
筥儿这个马屁精总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怎么特意要了这狍子肉来。
难道这狍子肉有什么特别不成?
“这狍子肉怎么做都柴柴的,烤了更不好吃。”她试探道。
筥儿又鬼模鬼样叽叽咕咕笑起来,道:“可是殿下爱吃呀!”
果然,这包打听确实是打听过才拍的马屁。
可是,乔檄肯定也不会撒谎。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爱吃了的呢?
盈儿托着腮,不由得陷入沉思。
虽说觉得狍子肉不好吃,等烤好了,她还是让切了一半放在盘子里,跟烤得的玉米还有鲢鱼等菜一起装上提笼,让筥儿亲自送到前头去。
自己则让人削了刨花大小的两小片,咬了两口,还是不喜欢。
东西烤得多,她每样吃个两口,也就饱了,便让宫女太监们把剩下的东西都分了。
便继续坐在椅子上赏荷花。
耳朵里却听得有人在问:“倒要知会周女史一声,不然殿下今日的起居注上的吃食便不准确了。”
她心头一动,转眼看见蔡司闺正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只黄白相间的玉米,很文雅地用手指剥了玉米粒,一粒粒放在嘴里慢慢吃着。
旁边一个小宫女凑在她跟前。
蔡司闺慢慢咽了嘴里的东西,才道:“你提醒得极是。一会子,你吃完了,便去跑一趟吧。”
盈儿眉尖慢慢扬起,便伸手招了招。
蔡司闺忙把手里的玉米放下,笑着走过来。
盈儿便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吩咐了几句。
蔡司闺脸上有些惊讶,旋即笑成了花儿,抬起下巴,十分神气地走回去对她小宫女道:“也不用你跑了。一会儿,我自己亲自走一趟。”
又闲呆了一会儿,盈儿便戴了斗笠去地里走了一遭,散了散食,才回了寝殿,洗了脸手,准备歇午。
筐儿进来伺候她,见左右无人,待她躺下,便坐在床榻上,问道:“娘娘,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盈儿便侧了身,打了个哈欠,听她说。
“那个蔡司闺,明明是那边的人,有什么事,娘娘不叫我去办,怎么倒叫她去办?!娘娘不怕她把消息再走漏了?”筐儿噘着嘴,一张方脸上有些失落。
盈儿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脸颊,笑道:“这大太阳的天,我是心疼你呢。倒吃起这飞醋来。”
筐儿躲了躲,把脸蹭出来,酸酸地道:“我才不信。那送肉的事,怎么就打发筥儿去了!娘娘怎么不心痛她!”
盈儿越发笑起来:“那可是吃食,交给谁手上,我也不放心。不是她去就是你去!”
筐儿便就在脚踏上躺下,侧着脸,有些发闷。
心里想着,娘娘如今跟殿下好了,自己之前一片忠心维护娘娘,如今倒好像成了恶人。
而筥儿这尽会讨巧的小蹄子得了太子的青眼,在东宫简直是要横着走了。也不用问娘娘,就能自己作主叫厨房送吃送喝。
盈儿见她闷闷的,便垂下一条玉白的腿,用脚趾踢了踢她:“要睡也别在那脚踏上,到那边的榻上不舒服些?”
筐儿一动不动。
盈儿这才知道,这丫头是真生气了。倒不是针对蔡司闺,而是针对筥儿。
不免又想了想前世的事。筥儿的性子跟筐儿不同,要说能干,还真是筥儿能干得多。可筐儿到她身边日子更久,年纪也更大些,以前都是筥儿听筐儿的,后来渐渐的好多事上筐儿插不上手,她身边倒是筥儿成了能拿主意的那一个。
当时好像也有那么一两年,筐儿转不过弯来,时不时地闹一闹小脾气。想不到这一世,她这么早就闹上脾气了。
只是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上一世是怎么调和两人的矛盾的。后来筐儿也服了筥儿。
她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我叫蔡司闺去做什么么?”
筐儿动了动,却没说话。
她便侧过身来,道:“我叫她去取殿下的起居注。”
筐儿这才转过身来,虽脸上仍是气鼓鼓的,可开口问道:“娘娘要那个做什么?”
盈儿仰脸看着帐子,云水色的帐子,绣了桃粉色的黑白边儿蝴蝶,半透明的翅膀,黑长的须子,好像活的一般。
“你瞧那帐子上的蝴蝶。”她伸手指了指。
筐儿坐起来,一脸不解。
“这蝴蝶小的时候可是毛毛虫。”她拿手比划了一下,“跟菜青虫可像了。”
筐儿抿着嘴不说话。
“人呀,也跟这蝴蝶一样,小的时候呢,瞧着都差不多,谁知道日后谁能有什么造化呢。”
筐儿捋了一下自己的辫子,瘪了瘪嘴,似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脸上露出些不满。
盈儿笑道:“你瞧我,以前太太总觉得柯表姐比我强百倍,结果呢?她是什么造化我是什么造化。”
筐儿一怔,道:“那是太太糊涂。”
盈儿笑道:“那你瞧我糊涂不糊涂?”
筐儿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盈儿道:“你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蝴蝶,我心里有数着呢。筥儿的性子与你不同,自然她擅长的事也与你不同。你呢,只要多多陪在我身边也就是了。她呢,便随她在外头跑。也没有谁好谁不好的。只是……”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仔细瞧着筐儿的脸色。
就见筐儿听了这话,果然脸色松了许多,见她打住不说,还问道:“只是什么?”
她这才放了心,道:“你们两个要一条心,有的事上你要听她的,有的事上她要听你的。若是你们两个互相猜忌,斗起来,我身边可就没个可靠的人了。”
筐儿哼了一声,仍是有些不服气:“什么事上,我倒要听她的。”
盈儿:……。唉,不仅孩子不好教,丫头也不好教。不过,想着这事倒也不急,船到桥头自然直,便也不再说什么,合上眼睡了。
一觉醒来,就见床前圆几上放了四册寸厚的蓝皮红笺册子。
筐儿大概看她睡熟了,便出去了。
她便也不叫人,抽了个金钱蟒的大引枕垫着腰,坐起来,拿过册子翻看起来。
好在这起居注是按时间写的,但凡杨陌的一言一行,都有记录,只是不像皇上的那么细致。
可每顿饭都吃了一什么,还是有记录的。
她想了想,这一世第一次见杨陌吃狍子肉是成亲后那一日。
后来便没见过他晚饭吃。
可筥儿说他喜欢,那大概是中午饭在外头的时候吃的。
这样想着,便只看午饭,从前日往前翻。
这一翻不打紧,竟是日日都吃,可翻了几日,却突然又断了。
她一时有些不解。
难道她猜错了?这狍子肉没什么古怪,只是他突然又喜欢吃了而已?
正迟疑着,听到外头有杂沓的脚步声,她慌忙看向楠木雕花大案上放着的青铜漏刻,就见水海里的小人儿刚刚指向未时。她心头一跳,这个时辰杨陌应该还在办公,怎么就回来了?
再看那厚厚的四册子起居注,也无处可藏,想了想,索性便任由它放在那里。
就听到外头有宫女低低的声音:“娘娘午觉未醒。”
“睡多久了?”果然是杨陌的冷淡清越的声音。
“小半个时辰。”
“那别吵她,孤先去换衣。”说着脚步声又渐远了。
盈儿呆了呆,心头一动,便把那起居注仍旧扔在床前圆几上头,自己侧过身,脸朝里,假装还在睡觉。
果然没多久,就听得门吱溜一响,随即又有门合上的咔哒声,便有极轻的脚步声走到床边。
床板轻轻一沉,杨陌坐在了床边。
闻着熟悉的苏合香,她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她查看杨陌起居注这件事,也没打算瞒着人,所以才叫蔡司闺去要。
一来她本来也不是个深沉的人,二来这事也瞒不住。
本来妻子关心丈夫,借了来看看,也无可厚非。
但是杨陌不是一般人。筥儿前脚送狍子肉,她后脚就查起居注。杨陌还能猜不到她在疑心什么?
只是杨陌猜中她的疑心,会怎么办?
主动坦白?
还是假装不知?
她正胡思乱想,腰弯处突然多了一只大手,热乎乎的。
她浑身一僵。正想装被惊醒,却不想那手竟像只小鸟儿一般,开始乱窜。
她气得翻过身来,伸手啪地拍掉他不老实的爪子,瞪起双眼,红着脸嗔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
杨陌早换了燕居常服。头上连翼善冠都没戴,只用一根姆指粗的象牙簪束着发,盘领窄袖,腰缠玉带。
一伸手揽住她,低头嘴唇蹭了蹭她的眉梢,笑道:“你都没打呼噜。”
盈儿气得用肘子顶他:“你又胡说,人家睡觉可乖了,才不会打呼噜。”
她上一世可是最佳闺秀,连睡觉也特意训练过的。睡相都规规矩矩,哪里会有打呼噜这种毛病。
杨陌笑起来,紧紧揽住她的细腰:“嗯,你可乖了。就是太乖了,呼吸都屏住了。”
盈儿:……。
两人又闲话一回,可杨陌就是当那四大本起居注不存在,问也不问一句。
盈儿心里气恼,便不想理他。
叫了人进来穿衣洗漱。杨陌也不急,叫常夏拿了折子进来,开了窗,他坐在窗前的花梨大桌前,慢条斯理地一本一本地看,还认真地批示。
盈儿:……。
他明明就没办完公事,怎么会提前赶回来?
可赶回来了,怎么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说?
她有些郁闷。也不去打扰他,便叫常夏坐到碧纱厨里来:“这一向也没工夫跟你说话。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
常夏十分拘束,一双灵活的眼睛看着杨陌。杨陌却只专注看折子,没搭理他。
他便束着手笑道:“有筥儿姑娘在,娘娘还要向我打听什么新鲜事。”
正好筥儿用白玛瑙盘子捧着一碟子樱桃进来,放在桌上,便笑道:“常公公真是说笑了。你在外头走过的路,比我坐的凳子都多。喏,我问你,听说林家姑娘赐婚了,这事我只听得个影儿,你倒说说看。”
盈儿:……林家姑娘,是林采之?
常夏尴尬地笑了笑,一双灵活的眼睛再度看了看杨陌,这回却见杨陌轻轻点了点头。
盈儿心里便知,大概这事又是杨阳的手笔。
虽然这一世,杨陌早早跟林采之作了了断。可想想杨陌对起居注的事假装不知,她心气就不顺,再想到杨陌前世到底让林采之做了皇后,她就根本不想再听到林采之的任何消息,便打岔道:“不相干的人,说她的事做什么?你倒不如跟我说说,殿下是打哪时起开始喜欢吃上这狍子肉的?”
常夏这回双眼炯炯,也没再去看杨陌,反而挤眉弄眼笑道:“这不是新婚第二日,娘娘喂殿下吃过一口么?打那以后……”
盈儿:……。
常夏居然倒打她一耙!
是杨陌交待他不能说?还是连常夏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她倒真是更好奇了。
作者有话要说:杨陌:……有些话题,只适合黑灯瞎火时再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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