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站起身来,道:“那一出八仙献寿怕要唱完了。我也该回去了。唉……一会子,开了席,大家献寿,怕又是那边的出尽风头。安平,你也早些回去吧,别回头叫人有机会挑唆了父皇,你跟母后忙前忙后,这一个月的辛苦倒全白废了。”
要对付乔氏,她如今身份地位都不够,也不方便。
蔡司闺又胆小如鼠,绝不敢动手。就算勉强被逼动了手,必会露出马脚来,牵连到蒋家。
以杨陌那性子,若真伤着了乔氏,他怕是发起狠来,六亲不认,蒋家也要倒大霉。
自然必须找个替死鬼。眼前的安平,倒是最好的人选。
得宠,天真,跟建王一样小处聪明,大事糊涂。跋扈惯了,没她不敢做的事。
只是如今安平虽然讨厌乔氏,可还远不到恨之恶之,巴不得对方死掉的地步。
所以,她得加把火,让安平真的恨上乔氏。
就说这次皇上大寿,贾后和安平可真是费尽了心机想讨皇上欢心。
若是这次的风头被乔氏抢走,安平岂有不恨乔氏的道理。
她伸手招了喜雨过来,悄悄吩咐了几句。喜雨便溜了出去。
安平正在忙着捶枕头,倒没留神,听了这话,更是把那金线珍珠罗的引枕一把扫在地上,跳起来,指着蔡司闺道:“我看定不是有了什么孩子。不然这么热的天,太子哥哥怎么会准乔氏去厨房做什么菜?你说,他们是不是真吵了架?乔氏惹了太子哥哥不痛快?”
蔡司闺见她突然又来找自己的麻烦,心里冷笑。
吵架是真。可是谁还看不出来?就太子殿下待太子妃那殷勤劲儿,便是太子妃往太子殿下心窝里捅刀子,太子殿下怕都会先担心是不是会伤了她的手。吵点小架算什么?
她当即添油加醋道:“可不是?太子妃那脸色,惨白得跟这白瓷盘子一样。太子殿下多冷静个人,也黑青了脸,话都不肯多跟太子妃说一句半句的。”
安平便更是放了心。只要没有太子哥哥护着,她可不怕乔氏。
她冷静片刻,正要命人开门,就听得外头有人路过,在说闲话。
一个女人道:“听说那何仙姑扮相极俊,可惜我坐在后头,瞧不见。你给学学。”
安平心里略有些得意。
这八仙的扮演者可都是从各戏班子精挑细选的。这何仙姑可有小西施之称呢。
另一个也是女子却道:“今年也不知道谁出的这个馊主意,那竹棚子扎得倒是好看,可却把视线挡了个严实。不瞒你说,我便是坐在前面些,也是就看了个棚子顶儿!”
“嘘……你可别这么说,叫人听去了。我听说,是安平公主的主意。得罪了她,你可小心倒大霉。”
“原来是她?原来我倒是怕的。可听说太子妃进宫后,皇上便罚了她好几回。已经不如先前那般得宠了。我瞧着今儿,怕她又要吃大憋。想想这棚子的事,办成什么样儿了。”
两人想来也是哪家宗亲贵戚的女眷。说着话,便往前头去了。
安平直听得头上冒烟,双颊赤红。待要冲出去把那两个抓来责骂,待开了门,门外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子。
心里存了这股子恶气,安平气呼呼回到楼上,看见乔盈儿正坐在杨陌旁边,两人各自看着外面戏台,一副谁也不理谁的模样。
这时,八仙过海已经唱完了。外头已经开始演马戏。
这也是她跟母后精心准备的。
教坊司的人苦心练了好几个月。
十来匹大象、犀牛、骏马,全都披红挂彩,金铃银镫隆饰入场。
笳角锣鼓一阵狂敲,骑手在上,挥舞着各色旌旗,台上又有各种百戏,场面壮观,热闹非凡,令人目不暇接。
安平十分骄傲,便伸长头去看皇上。皇上满脸笑意,龙心大悦。
待一场喧嚣的热闹下去,再出来的却是清音婉转的丝竹,十分悠扬。
一名绛衣女子,珠翠满头,彩袖翩迁,在台上优雅起舞。
皇上越发高兴。
贾后便趁机道:“安平说,怕一味热闹,皇上突然疲累,这才安排了安静些的。皇上可喜欢?”
皇上自然开心,叫把安平挪到前头贾后旁边来。
安平大喜,得意地坐在贾后身边,开始给皇上介绍这支舞的来历。
原来这是仙女祝寿。
皇上便笑问:“你这瑶池琼台仙境王母娘娘座前,难道只得一个仙女?”
安平正中下怀,忙道:“其实本来这支舞,女儿练好了,想跳给父皇看的。可想想到底身份所限,除了父皇,别人瞧了,怕他们折了福。若父皇喜欢,改日女儿单跳给父皇一个人看。”
哄得皇上更加欢喜,便叫重赏。
贾后母女这番行动,自然也落在了盈儿眼里。
心里也暗觉贾后跟安平果然厉害,一个月的工夫,又把皇上又哄回去了。
就听有人道:“父皇若是喜欢,改明儿我也穿了,跳给父皇看。”
盈儿侧眼瞧去,见是建王。
本来上次端午,建王受了训斥,一直禁足。好容易趁着这回千秋节,贾后跟安平才劝着皇上把他放了出来。整个人倒是又虚白着胖了一圈。
皇上听了,笑着啐了他一口:“你堂堂男子,儿女都一群了,还说出这样的浑话,越发没个体统。看来关得还不够。”
建王便作出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道:“老莱子七十岁了,还能穿着彩色衣服装小孩儿哄父母开心,但凡能让父皇开心,儿臣别说扮个舞姬,便是扮猪扮狗,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说得皇上又哈哈大笑起来。
再看杨陌,嘴角却挂着一抹淡笑,仿佛这些全没听见,只专注地看着台上舞姬婀娜的舞姿。
盈儿心中却突地一动。
上一世,这样的场景可不陌生。
每次盛宴,贾后安平都会千方百计哄着皇上开心。建王也借着这母女的东风让人看着眼热。
每当这种时候,杨陌都仿佛一个外人。坐着沉默不语,时而面带尴尬的微笑,时而蹙眉沉思。
也正因如此,很多人都在暗中怀疑,皇上会不会动了易储的心思。
初时,她刚嫁进东宫,对杨陌也没感情,看到眼里,自然没当回事。
后来莫名其妙地,去泰山的事掉在她头上。
她才对杨陌多了些了解。
夜里自不必说,若她无事,他总是要折腾一番她的。
白日赶路,他有时也坐到车里来,把头枕在她的腿上,有时沉沉睡去,有时会跟她说一些有的没的。
到了驿站,吃饭时,他还会给她夹菜。如果遇到市集,他也会像个普通的新婚丈夫牵着她的手去逛逛,买些用不上的小玩意儿回来。
她还记得那一回到了济南。
两人去了趵突泉。
到泺源堂吃过饭,杨陌便要拉她下水一起沐浴。
她看看幕天席地的柳,香浓绮丽的花,便万般害羞不肯,只说坐在岸边伺候也是一样的。
杨陌站在池中,幽黑的眸子一闪一闪,好像那一汪浮动不安的泉水。
他落寞地笑了一笑,脸色藏着几分难堪:“孤不要你伺候,孤只要你陪我。”
那是两世人,杨陌第一次对她用“我”字。
一瞬间,她心中就像被风吹动的柳叶软软一荡,继而微痛,眼前就泛起之前的场景。
美酒广乐之中,金石丝竹之间,贾后安平建王皇上一家子乐乐融融,而杨陌身为太子,却好像是被遗弃的那一个。
她红着脸,滑进了池中。
汩汩清泉翻涌如一只只白玉圆环,一只沉下,另一只又浮起,好像她那日起伏不定,不知所托的心。
杨陌双眸便潮润地亮起来,好像春天的小草终于暖和过来,从冰冷的地上冒出了头,迎接着阳光。
他向她一步步迈过来。
泉水好像盛放在空中的白色凌霄花,一朵朵飞扬着,空气中仿佛生起了一道道的小彩虹。
薄薄的粉色衫子浸了水,牢牢地裹在她纤细玲珑的身上。
她仿佛眩晕了一样,不敢抬头。
腰被牢牢地环住,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指,轻轻扶住了她的下颌,抬起来。
翕动不安地眼睫空隙中,她看见他近在咫尺的唇,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郑重地贴了过来。
那种吻法,好像是在吻一道空中的彩虹,仿佛稍微重一些,便担心破碎了。
她五脏六腑都好像卷成了一团,只得紧紧地攀附着他。
……
想到这里,盈儿只觉得心口仿佛升起了一团火,又藏着一把心酸的冰。
她这个人呀,两世为人,还是输在一个心软上。
心忙意乱,她伸手想去取一杯冰酸梅汤,忘了自己是太子妃,这种事自有人伺候。
不想小几离得略远,她伸手够不着,旁边伺候的筐儿忙叫了一声:“娘娘,我来。”
她心头一惊,手上一乱,竟把放在近前的一碟子切好的果盘全给扫在地上。
“哐当”一声,众人都朝她瞧来。
她顿时羞愧万分,恨不能把头埋进肚子里。
筥儿倒是机灵,扑通往地上一跪,道:“奴婢伺候不周,领娘娘的罚。”
她忙尴尬万分地挥了挥手。
筥儿忙跪在地上,飞快地去收拾地上的东西。
筐儿也赶紧把盛了酸梅汤的琉璃杯递到她手中。
“哼……也不知道是谁,这般笨手笨脚的,搅扰了父皇的寿宴,谁担当得起?!”
安平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来,刚刚够她听得清清楚楚。
盈儿:……。
等众人目光移开,才听杨陌低声问:“你刚才想到了什么?脸红成那样?”
盈儿:……。
羞愤欲死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他不是在专注看戏么?怎么知道她在东想西想,想到脸红?!
“你……你不看戏,看我……我做什么?!”结结巴巴,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你好看些。”
盈儿:……。
好容易表演告一段落,开始献寿礼。
先是各国使臣,元龟象齿,大赂南金,玲珑满目。
再有各地方官员进献各地特产,有瓜有菜,有果有木。
安平趁机又阴阳怪气地说了她一句:“也不知道太子妃所种与之相比如何呢!”
盈儿懒得跟她计较,只道:“这些瓜菜自然都是万中选一的,我地里的哪里比的上。”
安平才哼了一句,没再说什么。
最后是在京重臣,皇室宗亲一一献毕。
终于轮到建王。
建王便十分得意地站起来,拱手道:“抬上来。”
一时就有太监抬了只红布覆裹的足有丈长的方形箱子上来。
只听得那箱中多多作响,盈儿也不免有些好奇。难道建王送的竟是活物?
就见建王上前,亲手揭开红布,露出一只巨大的水晶琉璃箱。
众人见得这琉璃箱,已经暗叫一声了不得。
小小一只琉璃碗,已经是价值不菲。这么大的琉璃箱,根本是无价之宝。
待看清箱中所藏之物,所有人全都忍不住惊呼出声,那竟是一只圆径三尺以上的大白龟!
传说当年人祖太昊伏羲氏就是在蔡水中捕获一只白龟,凿池养之,昼夜细察,始作得八卦。
龟本长寿,白龟更是珍希无比。
建王为了寻得这一只龟想来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财物。
皇上见了果然欢喜,起身亲自上前查看。
只是那龟大概受了惊吓,头与四肢都缩在壳中。
皇上看了一会儿,便有些无趣吩咐好生养着,回到座上,这才问:“不知太子所献何物?”
盈儿其实也有些好奇。
上一世,建王献的并不是白龟,而是一颗鸽蛋大血红的珍珠。
只是后来被人戳破是染的色,惹得皇上震怒。
这一世,既有蒋寄兰在他身边,他自然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
只不知道杨陌献的礼是否还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杨陌:……孤精心策划的蜜月之旅果然奏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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