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院原是柯碧丝的住处。
她嫁后,沙夫人就说她还可时不时回家来住,便还留了几个丫头婆子,日常收拾打扫。
如今她自己住进来,看着那些个柯碧丝用过的帷帐,桌椅,睹物思人,再想想这一家子,竟没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更觉得伤心百倍,躺上床上,辗转反侧,哭个不停。
金璃便劝:“夫人,您这样伤心,老爷也听不见。不如早些睡了,明儿请了大爷跟大奶奶来,许是他们能帮着您说说话。”
沙夫人更觉难过,哽咽道:“老大?他要是听了老二的,怕是也要跳脚,说我不疼他妹妹。我是谁也指望不上。这一家子的男人,没一个不把那丫头当个宝的。明明是她不孝,便是以前,丝儿哪日不来请安,她呢?十天半月不理我。都说我疼丝儿不疼她,可她自打摔傻后,就跟我远着,现在有了太子殿下,也把她捧在手心里,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说着,她喘了口气,又接着长篇大论:“你说,这忤逆不孝的女儿,我当娘的说她几句怎么了?她老子竟是半句也不肯听!还说什么就该宠上天。我……我也没怎么着她呀,就算砸了她几次,可也没真砸中,没伤到她一根头发。想想真是伤心啊,这男人,有了女儿就没了夫妻,我们多年不见,上来就为了他的宝贝女儿,当着全家人的面给我没脸!呜呜呜……”
金璃一时有些后悔勾起她这长篇大论,自己这些日子也累得狠了,便道:“夫人赶紧睡吧。您倒该想想,是就这么跟老爷拧着,还是低个头,柯表姑娘的事就此打住。”
沙夫人气急:“我就不低头。我就不信,他还能关我一辈子。”
不想第二日,金璃借口到铁衣堂收拾衣物,本想找乔执替沙夫人求求情,哪知乔执去了盈儿处,只有大崔氏在。大崔氏大模大样拦着她,说老爷不在,这些东西她初来乍到,搞不清楚,谁也不能搬。
金璃得知她是谁,当下骇得脸色发白,哪里还顾得上收拾东西,立刻飞跑回飞雪院,向沙夫人汇报:“夫人,赶紧叫大爷来一趟,问问清楚吧。”
沙夫人亦是吓得六神无主,一叠声地叫赶紧请大爷。
可一时丫头去了,回来说,大爷也在白草院,说是给姑娘送礼物去了。
沙夫人气得后仰,厉声叫请大少奶奶。
一时卢双燕愁眉苦脸地到了。
听她问起大小崔氏,顿时也一肚子苦水:“娘,您是不知道,那小崔氏哪里是救了大郎的命,根本是勾了大郎的魂儿。我是心里有苦说不出,大郎还叫我感谢她,说没她,我就要做寡妇了。”说着就捂脸泣不成声。
沙夫人心里发急,只想知道大崔氏的事,便道:“大郎这话也没说错呀。倒是你爹,这把年纪了,怎么竟纳了这大崔氏?你们也不劝着些。”
卢双燕听了浑身一顿,止了悲声,擦了擦眼泪,神色顿时冷淡好些:“爹这么些年一个人在边关,想有个人近身照顾,我们做晚辈的怎么好劝!娘好好歇着吧,刚回来,好些事,等我理清楚再来瞧您。”
说着,竟是站起来要走。
沙夫人一把扯住她的袖子:“那大崔氏怎么个来历,你也要跟我说说呀!”
卢双燕咬着牙,使劲扯出衣袖:“我做儿媳的,怎么好私下跟婆婆议论公公的小妾。”
说完,飞也似的跑了。
沙夫人气得又砸了一个杯子。
卢双燕出了门,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便忍不住对贴身丫头秋环道:“本来我还以为她与我同病相怜,都是没人爱,没人管的。可没想,她竟是这样的人,自己儿子纳妾,便说有理。自己丈夫纳妾,便怪别人不替她拦着。难怪老爷一回来,就禁了她的足。倒是盈儿……我以前总嫉妒她,没想到,反是她能体谅我的不易。”
秋环便道:“我也瞧那盈姑娘是个好的。咱们成哥儿从外头来,脏呼呼的,贴着她,她竟是亲亲热热抱了那许久,要不是成哥儿睡着了,我瞧着还舍不得放手呢。”
卢双燕想起三个孩子,心里更觉悲苦,如今小崔氏还没生养,若是再生出一地的庶子庶女,她还有孩子该怎么办呢?便站在风地里哭个不住。
秋环也跟着难过,便指指前头一处红墙楼阁,道:“不如到那边歇一歇。”
两人正往前去,却见远远来了一队人。
仔细一瞧,当中一人外披银氅,内着江牙海水白蟒袍,人如玉树,双腿颀长。
乔檄跟在他身后几步。后头一堆人俱穿着宫里太监服色,手里一个个捧着大红漆的盘子,上头都搭着鹅黄巾子,不知盛的何物。
卢双燕吓了一跳,忙接着秋环躲在山石之后,待那一队人都进去了,才抚着胸口自言自语念道:“振振君子,白鹭于飞!难道竟是……想必是了。”
秋环不明所以,问:“奶奶在说什么?那人是谁?”
卢双燕伸手扶住她的肩,只觉得双腿酸软,怔怔道:“那是太子殿下。真想不到……都说殿下对她如珠似宝,我还当言过其实,再没想到,咱们昨日回京,殿下今日就赶着上门送礼急着拜见岳父。可见传言不假。她可真真是好造化。”
秋环吓了一跳:“唉哟,我还说是哪家的俊俏公子,竟是这般风姿!早知是太子殿下,我就再多瞧几眼了。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福分。”
卢双燕站在原地想了想,便道:“咱们赶紧回去吧。把我还有三个孩子带给盈儿的礼也赶紧理出来,这事赶早不赶晚。”
这头盈儿在白草院里,左手拿着乔执给的一块宝石,对着阳光看个不停。
那宝石灿如明霞,鹌鹑蛋般大小,对着光,又粉中略带紫色,艳光四射不可方物。
她笑道:“这怎么瞧都没有蓝色呢,怎么倒是一种蓝宝石?”
乔执挠挠头,笑道:“那波斯人确是如此说的。不过管它是蓝宝石还是红宝石,终归是难得一见的宝物。爹爹寻了给你做嫁妆,你不喜欢?”
盈儿将那宝石托在手中,笑道:“怎么会不喜欢,只是担心,若是这东西宫里也没有,倒叫人忌讳。”
乔执摸摸她的头,感叹道:“我的丫头长大了。竟知道顾忌这些。不用怕。你爹在边关卖了这许多年的命,带回些奇珍异宝有什么稀奇?总归不是抢来的。”
乔简也道:“我跟爹流的血若是凝成宝物,怕是这万倍大。你别尽瞧爹爹给的,哥哥这个也难得呢!”
盈儿笑着将那霞光宝石放入一个泥金绘着异域人物的盒子里,拿起一个碧玉瓶子,一打开,满室异香,瞧进去,是一粒粒药丸。
便笑道:“这又是什么香?不是寻常的玫瑰茉莉,也不是麝香鹡鸰香?”
乔简略有得意,笑道:“这是天山雪莲香。”
盈儿忙叫了一声阿弥陀佛,雪莲从发芽到开花需要历经五年,采得一朵已经是不易,这一瓶子,不知道要多少雪莲才能炼成,便道:“这东西给我倒是糟蹋了。你与爹爹征战沙场,该留这药在身边才是。”
乔简脸上一黑:“谁说糟蹋了。你想想,这宫里不定多少肮脏事,什么时候中了毒都不知道。你带着这个,若是有了不妥当,可比服了人参还能延命。”
乔执也道:“这可是你哥哥费了大心思才制成的。若不是我们这趟回京,还真不放心托人送来。你只管收着。”
盈儿闻言一愣,眼圈微红。也不知道上一世这霞光宝石和雪莲香丸是不是因了这个原因,一直没到自己手中。
可都是父兄的血汗换来的。
父兄这份心意,比这两件东西更加珍贵。
她便含泪亲自仔细收了。
看看天色,便说要留两人吃晚饭,她要亲自下厨。
乔执跟乔简有些意外,都怀疑地看她。不过两人长年征战,在吃上从不讲究,自然也不推辞,便坐下,吃喝着筥儿送上来的茶水果品,商量着接下来该如何到兵部汇报交接,要拜会哪些京中官员。
又说要把老二也叫了来蹭饭,尝尝盈儿的手艺。
父子两正商议得热闹,就见婆子来报:“殿下来了,说是要见老爷跟大爷!”
乔执跟乔简一惊,俱都赶紧起身,忙问殿下在何处?
婆子道:“如今在瀚海居。二奶奶遣了老奴来问,老爷是在铁衣堂见呢,还是在白草院?”
乔执呆了片刻,问:“日常家里来了贵客,难道不在路转堂相见?怎么竟会直接入内院?还进姑娘的白草院?”
那婆子笑道:“老爷才回来不知道。殿下三不五时就往咱家里跑的。初时微服来了,大家不知都当是二爷的好朋友,叫杨公子的。如今,家里上下哪个不知殿下来了必是想见姑娘的,自不好把他拦在外院。”
乔执气得磨牙:“简直不成体统!请他到路转堂!”
盈儿正在后头小厨房清点要用的食材。她昨日见父兄吃什么海鲜都不怎么得劲,便想着做几个味道浓郁的菜色,看缺少什么,正列了单子让人去大厨房要,却听得杨陌又来了。
便不免心情复杂,有些发呆。
父兄回来这事,她还真想谢谢他。
可之前是二哥二嫂有意成全,他们才有了多次独处的机会。
如今爹跟大哥大概会想着礼教,不肯让她见他呢。
正怔怔想着心事,就见筥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进来了。
她拍着手跟筐儿道:“哎哟,这下可好了,也不用你跟我做恶人了。”
筐儿不解,问她何意。
筥儿便笑道:“上次不是你说,让我跟你一起看着点姑娘么?以后不能叫姑娘跟殿下独处。还没成亲呢,不能叫咱们姑娘坏了名声。”
筐儿气得一巴掌拍在她背上:“你这嘴怎么没个把门的!我……我哪有这样说过!”
筥儿一耸肩,突然回过味来,筐儿确实跟她是悄悄说的,却也不以为意,吐吐舌头,道:“是是,你没说过,是我说的。”
说完,她便凑到盈儿身边,笑得止不住道:“殿下带了好些礼物来要送给老爷跟大爷,人都进了瀚海居了,却硬叫老爷跟大爷给请到路转堂去了!”
盈儿想起那情形,也觉得有些好笑。
杨陌选这晚饭前来,大概想着又要在乔家蹭饭吃。这下可要噎着了。
便也懒得做饭了,叫收拾起来。
筥儿却道:“其实也不用收拾,不如就做一道菜,如果殿下留下用饭,也好尝尝姑娘的手艺。”
盈儿犹豫片刻,想:虽不能亲口道谢,做一道菜谢他,这主意也不错。
便回到前头,对筥儿道:“那你去问二奶奶一声,问他今日留不留饭?若是留饭,都有些什么菜。我这里要做,也好不重了样。”
却不想,筥儿去了,一时回来,竟还带回了叶菡卢双燕,并三个孩子。
成哥儿一见她,就举着小胖手,迈开小短腿飞跑过来:“盈姑姑,礼物!”
盈儿开心地一把抱住他。
心道,今日这道菜杨陌看来是没福气吃到嘴了。
作者有话要说:做什么也别做沙夫人身边的杯子。
蓝宝石帕帕拉恰,确实是由粉色和橙色构成,很美。
雪莲从发芽到开花需要历经五年-网上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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