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儿看到林采之的时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一次见,还是在元宵节那天。
她跟杨陌正在小摊上吃着元宵柿子,她跑来横插一杠子,要吃那柿子,被拒绝了。
那时,林采之还是潇洒清俊如男子,并无作出什么哀苦委屈模样。他们离开时,她也未作半点儿纠缠。
但现在,本来就瘦的她简直瘦脱了相,眼睛无神,眼下青黑,嘴唇发白,脸颊凹陷。
两世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从未见她这般凄惨。
连林采之身边那个向来趾高气扬的丫头秋云也是一脸蜡黄,形容憔悴。
这些天她也让筥儿外出悄悄打听过。
官府宣布了此案结果后,便没再禁止坊间议论。
只是杨陌手段果然厉害。
竟然没有一丝关于此案牵连到林采之的传言。
后来太子大婚消息一定,民间立刻就转了向。以至于,她甚至怀疑杨陌把婚期订得这么急,就是为了掩过此案。
那为什么林采之会是这般形容?还跑来见她?果然杨陌还是在私下做了些什么?
她看着林采之,并不说话。
林采之站在地上,嘴唇扯动,片刻后双膝一弯,直直跪倒在地上,秋云也随她跪下。
“姐姐,妹妹是来向姐姐道歉的。”
听到这一声姐姐,盈儿轻轻喘了一口气,心情放松了许多。
她将右手肘扶在八仙桌上,问:“为何道歉?”
林采之低着头,自然垂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揪住了衣襟。
心中苦涩难以言表。
她居然丢脸到跪在乔盈儿面前,祈求她的原谅和帮助。
无论如何,她都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栽了如此大个跟头。
打小,她就比别的女孩眼界宽,心志稳,很明白自己要什么。
若她是个男儿,自当科举进身,为官为宰,做出一番事业。
可惜是个女儿身,一生事业都只能寄望于自己将来的丈夫。
这些年,她留心观察过的少年男子怕是比女子还多,就没见过能稍及杨陌的。
虽长相不是她在意看中的,可就单长相,杨陌也远非寻常男子可及,更遑论那一身卓然的气质。
她最看中的才干,杨陌更是一骑绝尘,远甚旁人。
还有那一份无人可及的尊贵。
除了杨陌,世间再无一男子配做她林采之的夫郎。
可文穆皇后替杨陌早就订下了蒋寄兰。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她就算能搞掉蒋寄兰,这个位置也仍会蒋家女儿的。因为文穆皇后也姓蒋啊。
故而,她想着嫁给杨陌做个良娣。
她有耐心也有信心,只要入了东宫,假以时日,她必然会彻底赢得杨陌的心。然后找机会取而代之。
她一点儿都不急。
第一次见到蒋寄兰时,她才十一岁,已经在家开始打理内院。
蒋寄兰大她一岁,已经订了亲,出来见人时,一副清冷高高贵又娇柔的模样。又有未来太子妃的身份,自然是众人追捧的中心。
与那些环绕在蒋寄兰身边的女孩相比,她的身世不算太好。为了引起蒋寄兰的注意和好感,她刻意投其所好。
听说蒋寄兰爱兰花,便特意重金请了极会种兰的能手到家,精心培育出了一盆赤红色的天彭牡丹,传为奇谈。她便遍请京中闺阁小姐妹们来赏,蒋寄兰听闻,自然也想一睹兰芳,便结识了。
她刻竟结交,蒋寄兰便跟她渐渐成了闺中蜜友。
后来,杨陌出了意外,成亲的事有了波折。
蒋寄兰无奈退婚,哭成泪人时,她在旁。
蒋寄兰最后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从小就人人赞的凤命,决定嫁给建王时,她也在旁。
在她看来,蒋寄兰就是个有些清高的娇娇女,并无特别之处。所以才放心地一直与她交往,还时不时地从蒋寄兰处套些建王府的闲话来,转述给父亲。
节前去青云峰,却是因为蒋寄兰来信哭诉。
蒋寄兰说过年时建王妃给后院所有人都做了新衣,发了节礼,偏克扣了她这院的。她一时没忍住气,去找建王妃理论,却上了那贱人的套,反被污蔑为陷害,说新衣节礼一丝不错地早就按时发了,是她自己管理下人不力,叫下人糊弄了去。
建王也不怜惜她,还把她送到了青云峰的别院,命她思过。
她觉得自己实在丢脸,也不敢跟娘家人说这事。
也不知道要在别院呆多久,说现在正是春兰盛开的时节,问她能不能送她几盆花,让她在别院解闷。
信尾又十分关心地说到,武安郡王府的大少奶奶乔盈儿的表姐也被人送到了青云山别院,与她同病相怜。感叹世事难料,说没想到乔盈儿竟有这样的福气,叫人抢了亲事,反成了太子妃。还让她小心,说她从柯碧丝处听来,乔盈儿不但容貌娇美,性格也并非外界所传的痴傻。
从头到尾并无半字叫她前往青云峰。
可她既听到了柯碧丝消息,便起了想接近了解乔盈儿,以便将来时机成熟好取而代之的心。当下便跟她父亲商议,回信说既知她遭了难,她自当亲自送几盆上好的兰花去。
之后一切顺利。柯碧丝一心想回乔家,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诱得柯碧丝主动提出,愿意向她提供乔家的消息,换取日后回王府的支持。
直到元宵节。
她想约了杨陌一起去逛灯,好一展长才,不想□□脆地拒绝了。
她并不信杨陌不会出门,早早便在东宫后门外等着,果然看见杨陌便服出行。她远远地跟在后头,想找个机会接近。
至于柯碧丝那边,她也没甩手不管,派了林家的侍卫早早暗中跟随保护。
不过是从她的秘密小院到乔家,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又是元宵夜,人来人往如织攒动,怎么可能会出什么事?
那天她在元宵摊子强行跟杨陌搭讪,却被气得半死。怒冲冲满腔郁闷地想去乔家看看柯碧丝是不是顺利回去了,半路上就听说出了事,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父亲震怒,锁了她三天。
三天后,冷静下来的父亲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见太子一面,当面分说情由,就说她只是想着柯碧丝是太子妃的亲表姐,想帮个忙,并无别图。建王的人设下这个圈套,只是为了离间林家跟太子。
她去了东宫,靠着常夏的帮忙,倒是进了大门,可是却连球场都过不去。
太子只让常夏传话,叫她回家,说事情总会查清楚的,她做过什么事,不需要她自己来说。
她真没想到,这么多年的经营竟然就这样毁于一旦,眼看离进东宫不过数月,却恐怕自己再也迈不过那道门了。
而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她甚至不知道,蒋寄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她的。
细想起来,说不定,是说有人告诉她,蒋寄兰喜欢兰花开始。
不过,无论是她,还是她爹,都不是轻易就认输放弃的性子。
听到太子殿下一力压下了所有不利于她的传言,她便觉得,虽然她犯了一个大错,可也许等太子调查清楚,便该知道,人不是她杀的,她只是想多了解太子妃的喜好而已。
不管太子信还是不信,她都可以有话辩解。
官府结案后,她听说绿波已死,更是心中暗喜,以后这事再无对证。
可见太子虽不肯见她,可心里还是护着自己的。
她心中甜蜜,索性亲自动手绣起了出嫁时要穿的小衣。
可第二日,太子便招了她爹去东宫,据说只问了一句话:“你打算如何处置?”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是征询她爹的意见,十分尊重客气。其实,是让林家自己拿出最能接受的最狠的手段来处理她。
又因为这手段是林家自己提出来的,林家日后无论如何都只能咽下去,怪不到太子身上。
她看中的才干出众的男人,用最狠的心最奸的手腕来对付自己。
根本没有给林家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见林采之只是一味直挺挺地跪着,盈儿有些厌烦。
有心机的人做事,总是这般不干脆。
既然来认错,来道歉,姐姐也叫了,就该老老实实真真诚诚,说说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样闷头不吭气,想激得她沉不住气,有意思么!
盈儿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她一动,林采之这才终于动了,抬头有些错愕的看着她。
可盈儿懒得看她,扭扭腰,朝次间走去。
筥儿赶紧上前打帘子。
筐儿狠狠地瞪了林采之主仆二人一眼,道:“你们既无话说,便回去罢!”
“姐姐留步!是妹妹错了!妹妹嘴笨心糊涂,见了姐姐,心中惭愧,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林采之跪在地上,向前步行几步,哀哀恳求。
筥儿小眼珠一转,放下帘子,笑道:“姑娘,好话赖话,你也听听罢,就当解闷子了。”
盈儿知她是个包打听的性子,瞪她一眼,转过身来,坐回椅上,瞧着手上的寇丹色笑道:“最多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不管你说得完,还是说不完。”
筐儿立刻便去点上香。
那一缕袅袅轻烟升起时,林采之终于开口道:“我与蒋寄兰自来交好,根本没想到,她会害我。我见到柯氏,想的也是,她是姐姐的表姐,就算是看上姐姐面上,王府也不该如此磋磨她。既然见了,我岂有不伸手帮一下的道理?”
盈儿听了,心里嗤笑一声。林采之这性子,还真是够韧的。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她还想把自己洗得白如莲花呢。
她不会以为她乔盈儿真那么傻,会信了这些鬼话吧。
她垂下眉,慢慢地喝着点了木樨清露的香茶。
“姐姐,那日我替她送信。本想着跟姐姐说的,可是因为妹妹莽撞冲动,一时说茬了,便赌气没说。都是我不够稳重。”
“可绿波说你与她们达成了共识,要她们替你盯着我的一言一行呢。”盈儿实在是懒得听林采之继续编些胡话,她说得不尴尬,她听得都尴尬了。
林采之似乎早料到有这一问,随即答道:“这是她们误会了。我并非要她们盯着姐姐的一言一行,只是想多了解些姐姐的性情喜好,日后入了东宫,才能更尽心地伺候姐姐。”
“噗……”筥儿又没规矩地笑出了声。
盈儿十分无奈,这丫头确实是叫她宠坏了,回头真得好好说说她。
“算了,反正绿波已死,也没了对证。我且问你一事,五年前重阳节,你可是去了蒋家别院?”
林采之脸上一惊,旋即想了想,道:“去了。蒋寄兰说她家新买了个别院,叫我们去赏秋游玩,顺便帮着想想如何布置。”
看她脸上的表情倒不像是做贼心虚。
也是,如果林采之也是重生而来,就不会对蒋寄兰毫无防备,以至于输得这么惨。
蒋寄兰那时候怕就把林采之当了替死鬼。只是谋害她的那件事,被柯碧丝说服她身边的丫头婆子瞒了下来,蒋寄兰才没用到这一步棋。
她想了想,便道:“我看你不是来道歉而是来辩解的。只是我不明白,你这样做有何意思?”
林采之又朝前爬了几步。
筐儿忙上前一站,拦住她,一副怕她狗急跳墙伤着盈儿的模样。
却见林采之从怀中掏出一封举起,道:“妹妹也知道姐姐不会信我。可姐姐若肯替妹妹将这封信交给殿下,妹妹便任由姐姐处置,绝无二话。”
筐儿皱眉伸手阻拦,同时扭头用眼神问盈儿该不该接。
作者有话要说:林采之:……本来我才是最聪明的,结果你们一个个都重生了,不讲武德,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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