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旧港(1 / 1)

第二日一大早,叶菡亲自来白草院,偷偷跟盈儿说了今日乔檄要去议亲的事。

送走她,盈儿呆呆出了会儿神,突然笑了起来。明明昨日钟家说要来提亲的,可现在却要二哥出面。可见她那个母亲不知道又做了什么。前世她一辈子没过去这个坎,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的亲身母亲,为什么在她受到那样痛苦的伤害时,不站在她一边。

而今生,她早想开了。谁说生了她就得爱她?天下有的是为了自己日子好过,便卖儿卖女的父母。她只当沙夫人是个熟人,而不是亲人,便不会再受伤。

两个小丫头在她背后暗暗摇头,对她这种种莫名其妙的举止早就习以为常。不过,两人又都十分兴奋。飞雪院的拼了命抢了姑娘的亲事,结果,姑娘转眼又得了一门更好的亲事。看样子,姑娘很是满意呢。

只是筥儿心中到底觉得十分惋惜,见筐儿出去听丫头婆子们回事,便鬼鬼祟祟凑到盈儿耳边道:“殿下明明比钟成康那个浪荡子强上万倍,对姑娘也好,为什么姑娘就是不喜欢呢?而且你们都亲……”

气得盈儿一把拧住她的耳朵,作出恶狠狠的模样吓唬道:“钟成康坏在脸上,他坏在肚子里,你懂个屁!以后你再敢提那晚的事,我就把你的小耳朵揪下来喂狗!听见没有!”

哪知筥儿完全不怕她,她一松手,就嘻嘻笑着在屋子里乱跑,嘴里还嚷着就说就说,气得盈儿朝她乱扔了一阵引枕坐垫,直到筐儿回来,才把两人都给吼住。

闹过一阵,盈儿觉得精神又比昨日更好些。吃过中饭,见外头没什么风,天蓝如洗,阳光普照,她忍不住又想念起桃花山自由自在的日子,便穿了件霞面锦的小羊羔衣裳,雪白的小羊皮靴子到院子里去。

只是隆冬天气,院子的树木枯的枯,秃的秃,没什么看头。只有墙角一树红梅铁干虬枝,枝上星星点点结满了花骨朵。

盈儿便走到近处,踮着脚,伸长手戳着花骨朵儿玩,一边嘴里哄道:“今儿太阳好,开朵花儿出来瞧瞧呗。”

筥儿噗嗤笑出来:“梅花儿不是最不畏寒么?姑娘便是要哄这花儿,也该说,今儿天冷才是。”

筐儿翻了个白眼:“这花儿是说开便开的?你当姑娘是则天皇帝?”

三人正在说笑,院门一开,盈儿就看见乔檄跟叶菡匆匆走了进来。

盈儿抬眼看见他们两个的脸色,嘴边笑意渐渐沉了下去。

进了屋,乔檄跟叶菡垂头丧气,竟半天不说话。

盈儿强忍心里的失望,叫筐儿跟筥儿两个赶紧端茶上果子点心,她自己拿了一只蜜姜棋子饼放在嘴里,慢慢地抿着,镇定心神。

半天,叶菡推了推乔檄,见乔檄不肯说,便自己挪过来,坐到盈儿身边,牵住她的手道:“盈儿,你说实话吧,你跟太子殿下是不是早就好了?”

“噗……”盈儿没喷,旁边正偷吃桂花糕的筥儿喷了乔檄一脸。

乔檄瞪视她,筥儿吓得赶紧拿出手绢要给他擦,刚伸手,又觉得不对劲。她的手帕怎么能往二爷脸上抹,一转身飞快地跑了。

饶是盈儿心事重重,也被这一幕给逗笑了。

就见叶菡一脸无奈,气咻咻地拿自己的巾子替乔檄擦脸。

筥儿动作倒快,她这里还没笑完,这丫头已经端来一盆水,还带个小丫头端了一盘子毛巾。

叶菡便指着筥儿骂:“这般毛燥没规矩,早晚我揭了你皮!”一边亲自上手,拧了毛巾替乔檄擦脸。

本来极为严肃的场面,因为筥儿这通折腾,气氛倒是顿时缓和了不少。

待小丫头拿了东西退下,筐儿便守在门边。

盈儿这时早镇定下来,便故意脸上带笑理直气壮道:“谁认识他呀!”

乔檄见她嘻嘻哈哈,不肯说实话,怒道:“盈儿,你老实说,你第一次见殿下是什么时候?”

盈儿收了笑脸。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上辈子成亲的时候。可是这话不能说。

“二哥哥,我日常都在家中,又不出门。第一次见太子,不是退亲那日,你带他来的吗?”

乔檄无言以对。

叶菡却眦目暴跳,双手狠狠一推:“你还不肯说实话?你还赖在你哥哥身上?你知不知道,今儿出了什么事?!我们夫妻这样实心实意地为你,你居然还在糊弄我们,你有没有心肝?!”

她身材娇小,力气却大。

盈儿被推得往罗汉床上一倒,肩膀撞着床边挡板,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盈儿捂肩闷哼了一声。

“可姑娘说的就是实话呀!”筥儿急得抢上前去扶盈儿,替她辩解道。

乔檄一惊,双手扯住叶菡胳膊一拽,用力极大,竟将她扯得摔下床来:“你疯了,居然对盈儿动手!”

叶菡狼狈地半跪在地上,悲愤之极,流流满面,伸手指着乔檄,委屈地吼道:“你竟然为她打我?!你把她当心肝宝贝捧在掌心疼,她呢?害得我们夫妻这样,她却连句实话都不肯跟我们说!”

乔檄一边伸手扶她,一边大吼道:“你怎么知道她没说实话?也许只是殿下见了她,她并未见过殿下!”

叶菡气得挥拳打他。

眼看夫妻两就要动手打起来,盈儿顾不得肩上的疼痛,叫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倒是先说清楚啊。”

她不是不信任他们两个。可是两世为人,她怎么说得清楚?尤其是杨陌,她是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叶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乔檄无奈抱她起来,安抚道:“只是去旧港宣慰而已,那里又不吃人。”

旧港?盈儿一时也搞不清楚旧港在哪里。她起身下床,忍着痛,伸手牵住叶菡:“嫂子,是哥哥要外派了吗?这跟我有什么关联?”

叶菡气极甩开她的手。

扯到肩背,盈儿又闷哼一声。筥儿气得小脸通红,扶住她,劝她赶紧坐下。

乔檄见状气得又骂叶菡,让她别拿盈儿撒气。叶菡回骂。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

盈儿忙强笑道:“我又不是豆腐做的。没事没事,求求你们坐下,先把话说清楚吧。”

今天为了盈儿的亲事,乔檄上朝时,早早就去了东朝堂。

辅国公一来,他就厚着脸皮上前打了招呼,约好散朝后一起去望仙楼吃顿饭。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本来大臣们候朝时聊天约饭也寻常,乔檄以为根本不会引人注目。

谁知散朝时,他刚上车,常夏便赶了来,说太子召见。

他只得命人去向辅国公解释,说等事毕去府上拜访赔罪。

到了东宫,太子竟在龙首池畔的水榭等他,还设了宴。

大冷的天,池水全结了冰,灰白一片,在太阳下发出惨淡的光。

池畔除了几株青松未凋,俱是枯木萧林。

他实在是食不下咽。匆匆吃完,正欲告辞,就听太子笑道:“如今旧港正是夏日,碧海万倾,阳光如火,是不是比这景致好上许多?”

旧港之远,在爪哇国之最南,过了赤道,春夏节气均与上京相反之处。前日该国遣使来朝上贡,皇帝大喜,便议要遣使前往,以示上朝厚待,也便增收固疆。

乔檄不解他怎么突然提起旧港,干笑应和,说自然如此。

太子便道:“那明日早朝,孤便荐了你去,如何?”

乔檄惊得背心淌汗,知道自己触怒了他。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在公事上犯了什么错。若是为了盈儿,他这还没来得及跟辅国公提亲事呢,太子怎会未卜先知?便硬着头皮道:“兵部事忙,小官又于这宣慰之事,一无所知,怎敢当此重任?”

“忙?孤看你是闲得慌!”不想太子竟然勃然变色。

他吓得赶紧往地上一跪,请求太子明示。

就听太子冷笑一声。一个长长的红木匣子就朝他飞来,啪地砸在他手上,痛得他呲牙咧嘴,却动也不敢动。

不用细看,他也知道,这是他放在车中,准备拿去给辅国公订亲的禁步。

“这东西,孤送出去的时候,说过什么话,你可还记得?”

寒磬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如雷贯顶。

乔檄自然是记得的。只没想到太子现在居然完全不再掩饰,直接跟他挑明,让他避无可避,也只得心中叫苦。

直到太子拂袖而去,才有小太监扶他起来,送他出宫。

听完乔檄的话,盈儿是久久作不了声。

呜呜的哭声不停传到耳中,她觉得自己真地很对不起叶菡。

如果乔檄真被送去旧港,这一去起码要几年工夫。更不用说海上风高浪险,随时可能尸骨无存。

虽然肩膀后背还在痛,可她真的一点都不怪叶菡会这么情绪激动。

如果他在她及笄之前,就看中了她,只能说明他看中的真的不是她,之所以要作出一副喜欢她的样子,大概是知道父兄都不是趋炎附势利欲熏心之人,是为了让父兄安心同意婚事吧。

实在头痛得很,她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所以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不如,二哥哥帮我约他见上一面吧。若他真是为了我为难二哥哥,那么我去求情或许有用。”

“转……转圜什么?你哥哥说宁可抛下我们母子,去旧港冒险,也不能叫你入宫。若不是他手上没了信物,只怕这会子他已经直接去钟家替你订了亲了。”叶菡捂脸痛哭。

温暖又心酸的情绪划过心头。盈儿扑过去,抱住叶菡,摇了摇:“好嫂子,别哭了,哭得我心都要碎了。二哥哥爱护家人,不畏权势,嫂子嫁了个多好的男人呀。反正我最坏不过是嫁给那个混蛋。你信我,我绝不会叫二哥哥去旧港就是了。”

“盈儿!你傻呀。我去旧港不过三五年。你不同,嫁错人,可是一辈子!”乔檄起身,顿顿脚,“我看你去跟他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筐儿筥儿,随便拿件你家姑娘的东西给我。我这就去钟家。快刀斩乱麻,把这事先说定。旧港的事,总还有别的法子。”

“哇……”地一声,叶菡本来止住的哭声顿时高了百倍,她推开盈儿,猛地站起,指着乔檄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心里眼里只有你妹妹。我们母子在你心里都是死人不成?!”

盈儿跌跌撞撞,差点儿摔倒,气得抄起茶壶往地上狠狠一摔,“你们两个,都别吵了!我要去见那个混蛋!你们跟我一起去!现在就走!”

她大喝一声,震住了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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