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1 / 1)

“哐当”一声,朱红色的殿门被重重拉开,段贵妃奔了出来。

她一张脸比纸还苍白。

“你说什么?!”

她紧紧攒住宫婢的手,“你说什么了?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婢子,婢子今日旧照卯时去的内库,却听内库的人在私下议论,说,说……大殿下当年没死,却是死遁离了宫。”

“正是那个江南逆首。”

“已伏法了!”

“为殿下所诛。……”

明晃晃的日头映在庑廊下,贵妃一阵眼晕,赵嬷嬷花白眉头紧皱:“先别胡说!这,这真的假的?”

宫婢咽了咽唾沫:“婢子想着,……会不会是真的?”

主要是能到行宫来。

空穴不来风,行宫是什么地方,素来幽静,这外头的传闻无缘无故传起来,显然是说给贵妃听的。

但留在妙法观里的,绝大部分都是她当年的陪嫁侍女,尤其管事。眼前这个,更曾是她的贴身丫鬟,事关大殿下,故在闻讯的第一时间,就飞奔回来禀报。

“还有!还有曲嬷嬷!”

宫婢想起一事,忙道:“说是曲嬷嬷已被擒住,正关在刑部的大牢里!”

“嬷嬷,嬷嬷……”

赵嬷嬷还没来及说什么,段贵妃转身握住她的手,急切:“你进城去,你去查查,你不是有个外甥在刑部吗?”

赵嬷嬷妹妹早年外嫁良民,生了儿子,其中一个现正在刑部当个小吏。

“不要骗我。”

贵妃想起先前使人去段家问的话。

对上贵妃一双带慌乱的明澈眼眸,紧紧盯着她,赵嬷嬷咬咬牙,点了点头。

匆匆去了。

在城里留了一夜,翌日归来。

“殿下押解回来的,确实有一个女犯。”

是个老妇,很老了,七旬以上,干枯瘦削,赵嬷嬷很艰难地说:“……说是姓曲。”

“怎么会这样?”

良久,贵妃喃喃。

秋日的艳阳映在廊下,她如坠冰窖,怔怔靠在廊柱上,“……怎么会这样呢?”

……

段贵妃移居洛山行宫,已经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她从没踏出过行宫半步。

车马司备着仪仗轿辇,年年汰换,年年翻新,可从来就没用过一回。

在这个普普通通的秋日午后,段贵妃离开了洛山行宫,直奔京城。

车辇赶得很快,驾车太监被一再催促,只得不顾颠簸,连连扬鞭驱赶马。

申末时分,贵妃车驾进了城门,直奔皇城。

没有进宫,而是停在昭训门外。

昭训门外左侧,是御前禁军营房。沿着御前禁军营房最末端的一条小巷进去,就是刑部大牢。

这个只用来羁押重犯要犯的地方,一反素日冷清,人满为患,刑部和禁军都不得不增派人手看管。

里三层,外三层。

车驾停下,一身素色鹤氅的贵妃下了车,她要进去。

守卫面面相觑,弄清楚这真的是贵妃之后,所有人都愣了。就很为难,这是刑部大牢啊,没有后宫妃嫔涉足前朝的旧例,更甭提进刑部大牢了。

可眼前这个是贵妃,宠冠后宫的段贵妃啊!

段贵妃没有说话,她径直往里。

众人不敢拦,当值校尉一咬牙,只得赶紧使人报讯,自己匆匆跟上。

……

大青石堆砌的大牢,年头久远,墙面发黑角落长满青苔,森森然,初秋的炙阳到了这里都仿佛失去了温度。

在小巷的尽头,正关着这次叛逆案中唯一一个女性重犯,干枯瘦削,头发花白蓬乱,时不时嘶哑尖锐的怒骂诅咒,一双浑浊老眼红得像要滴血似的。

蓬乱的茅草,一个老妪盘腿坐在中央,听得脚步声,曲嬷嬷回过头去,果然来了!

纤细单薄的身躯披一身素色鹤氅,很急带乱的步伐,段贵妃匆匆走到长巷尽头,曲嬷嬷盯着她一张柔美依旧的面庞,冷笑:“贵妃娘娘来了?”

贵妃步伐一滞,这话从昭明太子旧人嘴里说出,无限讽刺。

她低下头,急急抬起,“曲嬷嬷,你……”

曲嬷嬷是昭明太子的乳母,抚育太子长大,太子视为半母,性情极严肃板正,旧时段贵妃都得敬着略畏。

此刻对上,有些怯,但心中急切把一切都压下了,她急忙问:“曲嬷嬷,琰儿,琰儿他没死,他出宫了是真的吗?”

惶惶而急切,慌茫又带悲,她抓住栅栏门,殷切看着曲嬷嬷,喃喃:“为什么,……”

其实在看到曲嬷嬷那一刻,她心里就明白这该是真的,可为什么呢?

她喃喃:“怎么会这样,……”

“呵!”

“你竟还敢提大殿下?!!”

曲嬷嬷一下子就被激怒了,深深压抑了二十年的怨恨瞬间爆发,“你还敢问为什么?!”

“你这个寡廉鲜耻的贱妇!人尽可夫!!无耻至极!!”

曲嬷嬷逼近:“你竟然还敢问为什么?”

“你不是只惦记着和小叔子私通吗?你可曾看过你儿子一眼?!”

这些话,曲嬷嬷憋了二十年了,若非当年不敢声张,她真敢不管不顾撕破这贱妇的脸皮。

“殿下祭礼之上,你竟敢就和他眉来眼去了?!啊?!”

“先帝爷啊先帝爷!您真是瞎了眼,挑了选去,给我家殿下挑了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曲嬷嬷泣血悲鸣!

说起叔伯私通,段贵妃羞愧低下头,可后面,她慌乱摇头:“不,不!我没有!!”

她没有在祭礼上和皇帝眉来眼去,只是当时压抑已久,两人目光对上情感翻涌,控制不住,可她慌忙撇头了。当时,她真的没想过和再和他在一起的。

是真的!她只是想守着儿子好好过日子。

他多次来寻,她都不愿,只是后来,在他反复纠缠之下,她心神失守压抑不住情感,这才……

她承认她那段时间心乱如麻,想得多有些精神恍惚,可她真的没有不顾儿子的!她每天都会去看儿子,询问饮食,夜里看着儿子睡下了,她才会回去的。

段贵妃拼命地摇头。

“呵呵!”

曲嬷嬷冷笑:“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死遁离宫吗?你知道我们准备了多久吗?”

“你可知道你儿子已命在旦夕了吗?”

段贵妃愣住了,命在旦夕?

曲嬷嬷一双手伸过铁栅栏,握住贵妃的肩膀,鸡爪一样瘦削精锐的十指紧紧扣住肩胛骨,入骨般刺痛,但段贵妃完全没有留意到,她惊愕看着曲嬷嬷。

曲嬷嬷俯下身来,对她说:“是你那情郎!”

毒蛇一般的钻进她耳朵里,“我们大殿下是正统皇室嫡长血脉,那人岂能容他?”

“早在祭礼之时,那人就心生杀意!”

“轰隆”一声,贵妃目眩神晕,她跪倒在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否则,我家大殿下岂能舍弃身份,去这般苦苦筹谋吗?!”

大钟重敲,眼前发黑。

“哐当”一声巨响,铁链撞在精铁栅栏上,曲嬷嬷双目红得似要滴血。

“而你在干什么呢?!”

“你竟全然不知!!”

“你还在和那狗皇帝纠缠私通,那榻也不知赤条条滚了几回!!”

“你有何面目见我们殿下!!你这个贱婢!!……”

“娘娘,娘娘……”

……

被惊得眼前发昏的赵嬷嬷奔上前,高声喊人,混乱中,有人使劲按贵妃人中,她这才悠悠醒转过来。

她推开宫婢,往外飞奔。

泪珠洒下,提起鹤氅下摆,段贵妃奔出了石牢大门,往紫宸殿方向狂奔而去。

被晒得滚烫的汉白玉地面,她一路奔至紫宸殿的陛阶下,御前禁军立即上前去挡,被飞奔而下的张太监喝住:“停下,岂敢对贵妃娘娘无礼!!”

段贵妃越过张太监,飞奔了上去。

她在跨上陛阶最顶端的时候,遇上了皇帝。

皇帝闻讯,匆忙赶出:“淑儿!”

他上前一步,段贵妃退后一步。

她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她哑声:“你为什么要害我儿子性命?”

“是真的吗?”

曲嬷嬷说的是真的吗?

但不用再问下去了,皇帝一窒,瞬间的慌乱已告诉了她答案。

“淑儿!你听我说!”

皇帝慌忙上前,她蹬蹬连退。她拼命摇头,泪如雨下,你不要过来。

日光明晃晃的,她感觉不到半分温度,刺目的艳阳让她眼前发黑,晃了晃,后背碰到栏杆,勉强扶住。

“为什么?”

“为什么?!”

悲怆极了,她掩面痛哭,半晌,她转身跄跄踉踉冲了下去。

“淑儿,淑儿!”

皇帝急了,赶紧追了上去!

“你不要跟着我。”

“我让你不要跟着我!!”

“你滚!!我让你滚!!”

淑妃挣脱他拉她的手,悲声厉喝。

皇帝不敢再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飞奔离去。

他的心很慌,急忙吩咐张太监:“快!快使人跟上去,务必将贵妃娘娘安全送回行宫!”

“还有,传旨去永城伯府,让段家女眷,还有老太太,去劝慰她,快去!”

“是,是!!”

……

段贵妃没有去别的地方。

登上车辇,回了行宫。

她痛哭失声。

前半生尽数成灰烬,她对不住他。

“我错了,我错了!”

赵嬷嬷心如刀绞,轻拍着自己奶大的姑娘:“姑娘,人谁无过,您也是不知的。”

段贵妃拼命摇头,痛哭失声。

都是她的不好。

哭了很久很久,泪水不尽,她谁也没见,从黄昏到半夜,双目浮肿,声音嘶哑。

赵嬷嬷一再苦劝,“娘娘,别想太多了,即便……”没了陛下,“您还有三殿下呢。”

段贵妃慢慢撑着身:“……嬷嬷,你去找迟儿。”

泪水滑下,“把他放在殿下身边吧,让他陪着他父王。”

声音又沙又哑,盯着烛火默默落泪,许久,她说:“嬷嬷你出去,我想安静一下。”

……

段贵妃坚持,赵嬷嬷不得不掩上殿门退出来了。

她很担心。

但赵嬷嬷年纪很大了,她是和曲嬷嬷一样年纪的人,这一日来回颠簸近百里的路,情绪波动太大,又痛哭了许久,人老了,身体受不住。

眼前发黑,她扶着廊柱,只能勉力撑着叮嘱宫婢务必守着,每隔一刻钟就得敲一次门,发现有什么不妥立即入内察看。

两个宫婢架着,小心将赵嬷嬷扶进抱厦。

赵嬷嬷抹了一把泪,扶着圈椅慢慢坐下,宫婢赶紧取了薄荷油。

清凉的薄荷油抹在太阳穴上,感觉才略好了些。

赵嬷嬷到底牵挂,坐了一阵,勉强扶着要站起身,谁知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了!!”

整个妙法观乱作一团,宫婢太监惶惶奔走,赵嬷嬷冲上前一把推来半掩的内殿门。

一条素白绫缎。

两只纤细的绣鞋尖微微晃动。

赵嬷嬷天旋地转,霍地栽倒在地。

……

两匹快马飞奔入京。

一匹直奔往皇宫,另一匹赶往王宁王府。

夜色,马蹄声急促。

奔近宁王府大门,整个门房都乱了起来了。

而此时的嘉熙堂。

还亮着灯。

回到京来,卸下一身疲倦,萧迟和裴月明连续睡了整整一日。

睡得骨头都酥了,两眼惺忪醒过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呲一笑,正要手牵手去洗漱。

被急促狂奔的脚步声打断了。

“不好了!”

“洛山急报,娘娘薨了!”

“三更时分,娘娘她,她自缢身亡。”

萧迟怔怔片刻,骤一把推开伺候梳洗的王鉴,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这是?”

好端端的。

裴月明飞快趿上鞋,王鉴嘴唇动了动,“……今日娘娘出行宫了,去了刑部大牢,还去了紫宸宫。”

裴月明动作顿了顿,半晌,她长吐一口气。

她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急忙把鞋子抽上,裴月明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应该就一更了宝宝们,阿秀得整理一下后面的情节和情绪,咱们周日再加更哈~

摸摸,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明天见了宝宝们!!(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噢,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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