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大堆尸体面前挂儿童玩具,无疑是莉莉丝做过最疯狂的事情。
他们给每个玩具都换上了新电池,确保能够度过这个晚上,最早的时候,三个人还能看到彼此,只需要用手势就能同时按下玩具开关,当玩具发出叫声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躲避了起来,仔细聆听着怪物的声音。
没有出现。
深入脑海的噪音没有随着玩具的响声而同步回荡在脑海之中,左弦似乎恢复了平日的精神,百忙之中还不忘骚扰其他两人,他隔着老远都要打字抱怨:“玩具开发商到底是怎么想的,给小孩子听这种噪音真的好吗?我听着都感觉血压要上来了,难怪现在反社会人格越来越多了……”
虽然并没能听见他的声音,但是看着这样的消息,仍然让木慈流露出安心的微笑来。
木慈悬挂的是一架本该挂在婴儿摇篮上的床铃,透着廉价的塑料感,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挂在栏杆上,按响开关,传出的音乐却让他不禁为之一怔。
“我这边是小星星。”大概是被左弦所感染,木慈也变得幼稚起来,他如同发现什么财宝,在手机里洋洋得意地宣布道,“是钢琴弹奏,小时候就熏陶艺术,这就叫领先起跑点。”
莉莉丝被他们近乎骇人的乐观跟粗神经所震撼,又难以避免地随之放松下来。
等到慢慢消失在对方视野之中的时候,落单的恐惧感让每条信息都变得难能可贵起来,即便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也总比没有任何信息来得要好。
因为玩具的声音并不算太小,考虑到怪物的听力也许跟他们相差无几,三人按照自己的听力范围缓慢拉开一个巨大的三角形,音波起起伏伏,如同海洋汹涌的波涛。
叮叮当当——
随着海风的吹拂,时间平静地流淌而过,血红色的夕阳仍旧保持着与白日相差无几的巨大,这颗熊熊燃烧的火球以降临般的姿态,坠向火山的顶端,将大海染成绮丽的赤红,仿佛一朵朵由波浪组成的晚霞,又好像死去的火山最后喷发的生命力。
木慈下意识望向海滩,被这绚烂的美景迷住了眼睛,他忘情地凝视着大海,想起昨晚梦中包裹着自己的海水,此刻,它正掀起狂澜,冲击着陆地,那抹艳红正是愤怒的具象化。
然而它沸腾的怒火终究会平息。
或是因为成功摧毁某些东西,或是因为情绪缓缓消退。
就像是左弦一样。
之前令他们产生矛盾的问题,似乎轻飘飘地随着一场昏厥而平静度过,木慈知道这不是健康的处理方式,问题仍然悬在那里,他们本该谈谈,谈得更深入,更清晰一些。
夕阳没有白天那么炙热了,热量在缓慢消退,木慈看见自己的皮肤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知道再过不久,那轮月亮就会从地平线的另一头升起,还会变得更幽冷,更明亮,以一种无比冷静的姿态地审视着他们。
“我这边布置好了。”莉莉丝及时发来消息。
木慈看着跳动的屏幕,这才稍稍回过神来,在海滩的尸堆边放上最后一个玩具,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不经意对上了一双眼睛,一种慑人的恐惧感瞬间攫住木慈的呼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赤红的浪潮之中重新焕发出生机,带着强烈的渴望注视着他。
那是……那是……
这让木慈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手机微弱地震动着,大概是谁在传来信息。
然而木慈呆立着,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海浪仍然在涌动着,大地似乎也为之摇晃起来,他也因此跌落,身体袭上一阵莫名的虚弱感。
不行。
木慈想,我得知道那是什么。
于是他仓促又慌张地,近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尸体当中,在之后,木慈也曾回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而实际上,他却对此毫无概念,几乎是本能在驱使操控着这具身体。
我想救他吗?还是想证明他已经死去?
木慈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答案,他在柔软的尸体当中翻滚着,死去的同类们如同大地承载海洋一般温柔地承受着他粗鲁的行为,推动着木慈来到了那双眼睛前。
他托起这具身体,看见了新生。
木慈一直没有回复的时候,左弦就感觉到了不妙,他放下手头的风铃,在群里刷着消息,一边往木慈的方向跑去,莉莉丝几乎插不上话,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于是两人在中心点汇合,玩具吵嚷的声音叫得人都头大,不过此刻成了指引方向的路标。
两人很快来到海滩边,看见木慈坐在尸群当中,他垂着脸,面无表情,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在走到木慈身边时,左弦下意识放慢了脚步,他对木慈怀里的这具尸体没有什么印象,在沙滩边的尸体太多了,即便是他,也不可能一一记得清楚。
尸体的面容很陌生,温顺地靠在木慈的怀中,甜甜地睡去,宛如沉眠在梦乡的孩子。
他的衣着看上去是秋季的,跟这座小岛的热带风格完全不兼容,左弦的心突然一跳。
这个人……是新人?!
“木慈?”左弦推开那些尸体,来到了木慈的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莉莉丝站在远处,时刻警惕着周围。
“我没能救他,为什么我没能早点发现……”过了许久,木慈才僵硬而麻木地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并不撕心裂肺,却带着隐约的崩溃感,“他……他想活下去。”
他转过头来看着左弦,又重复了一次。
“他想活下去。”
左弦只是轻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他的目光从那具尸体上掠过,忽然看到了一道非常熟悉的伤口。
一个尖锐的圆孔,细微,精准。
就在尸体的左手腕上,彻底刺穿。
之前的那名店员身上也有过类似的伤口,左弦曾经思考过相应的武器,比如烤大肉串的长铁签,这种小岛经常会有烧烤,铁签不算是什么致命的杀伤性武器,可一旦找准位置,就连扑克牌都会变得致死率极高。
然而这个伤口太小了,更像是……飞镖。
左弦半跪下来,举起尸体的手腕仔细端详着,这道伤口看上去并不是崭新的,却完全没有愈合的意思,它造成的伤口呈现着原始的模样,也没有流血,就像是细胞彻底失去活性,被时光定格在这一瞬间。
不过这并不是致命的伤口。
腕部的动脉并不太粗,跟颈部大动脉不同,即便没有绷带,用手直接压迫也能够止血,如果是失血过多死亡,没道理这个人身上这样干净。
左弦抓着尸体的手腕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对莉莉丝招了招手,对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像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可半晌后还是走过来。
“什么事?”莉莉丝投来疑惑的目光。
左弦将她胳膊上的绷带解开,仔细观察着伤口,果不其然,伤口同样维持着被割伤的原状,没有任何愈合的痕迹,只是也不像之前那样血流不止。
于是他举起了尸体的手腕放在莉莉丝的伤口处对比。
“怎么……这是怎么回事?”莉莉丝骇然道,“我明明擦过药了?”
如果只是没有愈合的话,莉莉丝也许只会以为是恢复得较为缓慢,可当尸体的伤口与自己的伤口呈现出相同的情况,某种模糊的恶心感立刻充斥着身体,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惊恐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相同的伤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都被隐形怪物袭击过……
“不知道,不过我们得走了。”
左弦回复道,然后把木慈从地上拽拉起来,坐在死人堆里多少让人有些寒毛倒立。
“这是什么意思?”莉莉丝抓住他,反复询问着,她的喉咙一阵阵收缩起来,恶心感已经扩散到全身,忍不住痉挛着在沙滩上呕吐起来。
呕吐物的酸臭气息顿时扩散开来。
莉莉丝擦了擦嘴,呕吐让她稍微清醒过来些许,于是扑上去,将那具尸体的衣服撕扯开来,行动几乎有些疯狂,试图寻找真正夺走性命的致命伤。
可没有。
都没有。
他是怎么死的?他是……他是因为那道伤口死去的吗?
莉莉丝怔怔地坐在原地上,苍白诡异的脸色几乎要与尸体融为一体:“这地方,真是快让人疯了……”她轻微地喃喃着,又很快意识到什么,重新点燃希望,转过头来看着木慈,“他跟你说了什么?木慈!他说了什么?”
“他说,夕阳真长啊。”木慈努力回忆着,死亡仍然冻结着他的灵魂,连语气都有些生硬,“他很想,很想再多看一会儿……”
这不是……毫无意义的话吗?
莉莉丝怔怔地松开手。
现在出现的异常越来越多了,在尸堆里的新人,被时光停住的伤口,从海边被推上来的尸群跟在度假岛里的尸体。
左弦隐隐约约觉得这其中似乎是有所牵连的,然而无法确定,他找不到能够牵连在一起的线头。
天色渐渐暗下去了,左弦抓起略有些失魂落魄的两人,将他们带到布置的声音陷阱场之中,找到一个房间藏身起来,等待着隐形怪物们的到来。
在太阳即将沉入水平线的那一刻,左弦听见一阵刺耳短促的爆破声,没有受到任何玩具声音的干扰,在原地回荡多时后,倏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