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弦的猜测倒不是多么离谱的事,甚至算得上恐怖片用烂的套路。
不过这个可能性对三人来讲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如果这座小岛真的会将人同化,那么无法离开岛屿的他们无异于是身处于相当危险的境地。
不过直到现在为止,所有猜想都还只是他们的推断,左弦不是没有出过错,因此他从来对自己的言论没有任何负担,躺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莉莉丝换了个位置,她躺在玻璃窗下,望着那轮妖异的紫月,神色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给木慈发了一条消息:“你想跟我谈谈他吗?”
木慈下意识看向睡着的左弦,现在只有三个人,莉莉丝作为主治医生向家属发话,那么病人显而易见。
很快,他就转过头来看着莉莉丝。
莉莉丝侧着头,商店里并没有枕头,可有不少海洋动物的抱枕跟玩偶,一只跳跃姿势的海豚软趴趴地倒在地上,被棉花填充的背脊托起女性柔软莹润的颈部曲线,几个小时前的恐惧缓缓散去,她像是月下女妖,露出惑人的微笑。
这让木慈莫名想起左弦的评价——智慧的狂徒。
左弦真该同样这么评价自己。
也许是心理医生的经历让莉莉丝习惯安抚自己,她并不像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反倒比许多老人更平静,她坦然而飞速地接受本不该出现在生命当中的事物,就如同她漠视甚至亲手参与杀害自己的同位体那般干脆利落。
“你为什么认为我想跟你谈谈?”木慈回复着,又加了一条,“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莉莉丝将自己受伤的手臂展露出来,上面的绷带刚刚换过,洁白如新:“比起看不见的东西,人更在乎肉眼可见的存在,一旦肢体受了伤,人们就会立刻处理,然而精神遭到打击,大多数人却只会掩饰,直到拖成顽疾。”
她讲话的口吻并不像一个医生,却出奇得很有说服力。
木慈:“为什么是跟我谈?”
莉莉丝:“你看他有交谈的想法吗?”
这让木慈无言以对,最终他回道:“睡吧,我保证不会有事。”
他并不觉得自己难以处理这件事,更不觉得有必要告诉莉莉丝,左弦曾经对她起过杀心。
回程玩家以二十人为数,莉莉丝一旦死亡,套餐的计算时间就会重新再来过,他们就能再拖延一段时间,然而这无异与死神对赌,如果不是左弦疯狂地将爱凌驾于生命之上,那么就是智慧冲昏他的头脑,赋予他过度的傲慢,以为自己可以将死亡玩弄于鼓掌之中。
木慈也许清醒,却谈不上是个聪明的人,他无法看到左弦眼中的世界,他也永远无法像是左弦那样,遇到任何危机,都能有条不紊地在顷刻间提取对自己有利的情报。
因此,无论他多么愿意站在对方的角度出发,仍然无法完全理解甚至接受左弦的做法跟想法。
莉莉丝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随后侧过脸,看不清是否坠入梦乡。
很快,木慈也睡着了。
在梦中,木慈望见了盛在火山口的那轮月亮,它完整而巨大地降临在山与海的边界,居高临下,光芒彻底将整座小岛笼罩住,连同海滩上的颗颗沙粒几乎都泛出珍珠般柔润的光泽。
木慈被这光辉迷惑了,他披上一条毯子,赤着脚走进沙滩之中,沙砾细碎而绵软,没有螃蟹,也没有贝壳,甚至连带给人刺痛的碎石都没有踩到,只有柔软的沙,如同怀抱一般承载着他的重量。
他看见一望无际的幽蓝,泛着银色的光辉,缓缓延伸而去,很快变成晦暗难分的夜色,海洋的一部分涌上来,轻柔地抚摸着木慈的肌肤,出乎意料,居然有些温暖。
它……很美。
木慈想,他从来没有这样观察过海洋,这个占据地球大部分表面积的存在,在这一刻都未能彰显它真正的庞大,人类的眼睛只不过能观察它的部分存在,正如同爬上人类肌肤的蚂蚁。
他能借助船环绕着海洋旅行,也能够乘坐飞机去饱览更壮丽的景色,甚至可以借助卫星跟网络,观察到它的变化。
可这并非是海洋的全貌,不论是危险还是温和,都不过是它的一部分,却需要人类穷尽数代去了解跟发掘。
它如此惊人,如此难以捉摸,却在此刻不厌其烦地围绕着木慈,脆弱的人类仍然站在沙子当中,并没有因为着迷而陷入盲目。
危险的东西始终是危险的,并不因为它美丽而有所更变,这喜怒无常的情人,上一秒也许还在月光下亲吻你的灵魂,下一秒却又毫不犹豫地夺走你的生命。
四周寂静无声。
最终,木慈缓缓迈开腿,他往水域更深处走去,沙砾往下陷,水仍然温暖,从四面八方而来,渗透每个空隙,从足踝到小腿,再从小腿蔓延到膝盖。
他感受到了死亡的预兆,透过粼粼的水面,望向那片幽深而不见底的海域。
木慈知道,在人类所不能抵达的深处,还存在承载着海洋的海床,海床与人类生活的陆地同样,也有高山跟深谷、丘壑与平原,只是它寒冷刺骨,永不见天日。
就如同他跟左弦一般,他们有着相同的人类骨骼、组织、血液,从造物来讲属于同类,然而内在却天差地别。
木慈透过幽幽的水波,仿佛能看到肉眼难以捕捉的海洋深处,他在左弦这片海域里走得太深了,左弦也纵容他往下坠落,不惜跨越被阳光照射的浅水,甚至放任他降落在最深处的海床上。
可人类无法承受这样的寒冷与黑暗。
最终木慈停在这座小岛上,正如搁浅在左弦仅剩无几的良心上,不愿意离开,也无法再深入,左弦拒绝交谈,于是这座小岛也彻底失去声音。
木慈久违地感觉到了无力。
他往海洋之中走去,任由幽光悄然逝去,缓缓下坠。
……
惊醒木慈的是窒息感,他猛然睁开眼睛,强烈的阳光刺得眼皮发痛,他下意识躲避,脸却被固定住了,挣扎得生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口鼻被莉莉丝捂住了。
莉莉丝对木慈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微微挪了挪手,好让他呼吸,还没等木慈找到手机询问,忽然感觉到脸上一凉,溅开小小的水花。
昨晚下雨了吗?
木慈正迷惑花板上怎么会莫名其妙漏雨,眼前倏然一红,一朵血花溅落在眼睑之下,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一团漆黑的头顶,松软的头发悬垂在额头上方,眼睛不自觉地睁大。
两人缓缓远离之前躺着的地方,木慈终于看清楚商店的现状,收银柜上突然多出一具男性尸体,正后仰着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他身上有许多凌乱的伤口,有轻有重,看上去就像是生前还被故意凌/虐过,真正致命的伤口有三处:从脸颊划向脖子的交错伤口、被反复刺穿的咽喉、胸膛处的弹孔。
而左弦一如既往,站在前台附近,仔细检查着尸体的衣着跟伤痕。
“是收银员。”左弦将尸体袖口夹着的工牌拿下来,已经被血染透了,看不清具体,他展示了下,用毛巾擦了擦手,平静地在手机上输入信息,“看来我们的金丝雀死了。”
木慈匆匆擦去脸上的鲜血,既然血还在流动,说明死者死的时间并不算久,他谨慎地发问:“是寻仇吗?”
“不知道。”左弦慢慢打着字,微微蹙起眉头,“这些伤口,很奇怪。”
莉莉丝给木慈递了条毛巾,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两步:“哪里奇怪?”
“这些致死的伤,多得有些没必要了。”左弦四处打量着,试图搜寻出更多的线索来,“这些伤势,并不像是虐待取乐所造成的的,更像是为了确保他不能活过来,就好像……”
这次他沉默了很久,才确定发送消息:“就好像是,杀死他的东西根本看不见。”
木慈跟莉莉丝的心顿时一凉,想到了这座岛屿上的透明怪物,它们也没有视力。
尸体身上的致命伤分别是由三种不同的东西造成的:脸颊处的伤口跟莉莉丝胳膊上的伤是一样的,应该都是某种锋利的东西造成的,连同皮肉都有点外翻;咽喉处被反复刺穿,有许多圆形且密密麻麻的小孔,呈蜂窝状分布,看得人头皮发麻;至于胸膛处的弹孔,应该是打气球的气/枪子弹。
前两者虽然不能确定到底是由什么造成的,可是后者非常明显。
是人为的。
“这具尸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木慈略有些头皮发麻,他们昨晚来的时候,明明还什么都没有,难道说那些怪物半夜把尸体偷偷放过来,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还是说有什么东西来过?你们有印象吗?”
左弦看着信息下意识摇摇头:“我六点醒过来的时候,尸体已经出现了,太阳也大得离谱,昨晚上的月亮也是,这座小岛的天象似乎不太正常。”
的确,明明才早上七点半,左弦醒的时间应该更早,这初生的太阳却如晌午一般酷热,照得一切东西都反光,三人不知不觉都渗出汗来。
提起昨晚那轮怪异的月亮,有关大海的梦境再一次涌入木慈的脑海。
鼻下似乎还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腥咸味,温暖的海水仍旧停留在肌肤之上,潮水涌动着,将木慈推往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木慈恍惚了一阵,一直没有发言,手机上已经被莉莉丝跟左弦刷过好几条信息了。
不管如何,这具莫名其妙出现的岛民尸体,足以证明左弦之前将岛民跟透明怪物联系起来的猜测是错误的,然而这具尸体出现得过于蹊跷,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昨天的咖啡罐不在房间里,这具尸体本来也不在这里。”莉莉丝仍然有些在意咖啡的痕迹,皱着眉头打下几个字,“该存在的东西不知所踪,不存在的东西却突然出现,附近也没有任何东西进来的痕迹,难道是透明怪物搬运尸体过来?可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恐吓我们?还是诱饵?”
没有人知道答案。
三人从背包里拿出食物,简单地凑合过一顿早餐,这座小岛非常大,还有危险的透明怪物时不时在附近游荡,他们昨晚上大概将度假村的部分房间跟外侧海滩简单过了一遍,可对整座小岛仍然没有太多了解。
莉莉丝吹去掉在手机屏幕上的面包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等等,难道那些怪物除了电视机之外,还可以借助尸体的眼睛?”
“可能性很小。”左弦平静地否决这个猜想,“我们没有听见任何噪音,它们搬运尸体应该不是这个目的,等吃过早饭再出去看看吧。”
等三人推开商店大门,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地尸体。
粘稠的血渍在地上黏连着,死者惨白黯淡的脸上还保留着极度的惊恐跟茫然,其中不乏绝望者。
尸体多到几乎无处下脚,左弦不知道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身往海边跑去,莉莉丝跟木慈只能急忙跟上。
海滩同样不能幸免,大量的尸体被冲上海岸。
只不过一个晚上,整座小岛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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