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死去的人再度出现在眼前,绝不是什么好体验。
不管夏涵跟温如水看到这个人时会不会喜极而泣,左弦只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寒意攀上脊背,他跟冷秋山的交情不算深厚,起码没有深厚到看到一个死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会感觉到高兴的地步。
“还有一个人?”苏凌从左弦的身后探出头,疑惑地看向冷秋山,“那……我们其实不是十个人,而是十一个人?所以不是时间出了问题,也不是回程那天没有盲盒,而是我们一开始就少了一个人?”
麦蕾轻声道:“可是建筑物又怎么说?”
这让苏凌一下子哑口无言,他也想不通。
倒是罗永年抓住重点,不像苏凌一样把心神完全放在站点的规则上:“左先生,这人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左弦的神情变得很复杂,“也许是吧……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算不算是我的朋友,不过有一点我非常确定。”
“什么?”
“他已经死了。”
这一声无异于石破天惊,三名新人惨叫一声,齐刷刷往楼下跑去。
罗永年被撞开来,脸色惨白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不过看起来倒不是心脏病发作,只是被吓到而已,他靠在扶梯上缓和了一阵,颤声道:“死……死人复活?”
他的目光闪烁,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木慈按住左弦的肩膀,从他身边越过去,仔细地观察着从钢琴边上站起身来的冷秋山,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讲话,只是看着众人。
冷秋山比木慈所想象的要高,大概有一米九左右,很瘦,看起来像是个久坐在办公室里的上班族,甚至还说得上有点孱弱。
木慈曾经在火车上隐约听说过冷秋山的一些事情,印象里对方本该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心人,可是现在来看,似乎与传闻截然不同。
冷秋山的眼神很冷,望着他们,就像在看一群可以称斤掂两的货物。
死人复活,听起来简直像个笑话,如果死人能够复活,他们又为什么要奋力挣扎至今,左弦站在木慈的身后,仍旧处于极难以置信的状态之中。
他看得见冷秋山的胸膛在随着呼吸而起伏,也看得见冷秋山的影子,这一切似乎都在说明,这个男人并不是个死人。
没人能想到这对左弦的冲击感到底有多大。
“你已经死了。”左弦阴沉着脸说道,“明明死了的人,却在这个时候复活过来,你也是盲盒的一部分,还是我想看到的一部分?”
冷秋山的视线越过他,对着罗永年淡淡道:“离十二点还有几个小时?”
“什么?小时?”罗永年仿佛被点名的小学生,不知所措地往身旁看看,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是问我吗?”
木慈皱眉道:“起码还有两个小时。”
冷秋山若有所思,他从钢琴旁拿出一个沙漏,倒过来放在琴盖上,然后重新坐下:“虽然僵持下去也无所谓,但还是让我们有效率地解决问题。你我彼此熟悉,省去多余的客套,我可以在两个小时内提供我所知道的所有信息。”
“你是怎样死而复生?”左弦思考片刻,坐在了冷秋山对面,重新凝视这位同伴与对手,“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冷秋山果然依次回答:“我没有死而复生,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话听得木慈大皱眉头:“你没有死而复生?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认为,我就一定是以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冷秋山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哇——”罗永年的嘴唇都哆嗦起来了,他搓了搓胳膊,“大白天的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好不好,听起来实在很恐怖,如果你不是人,我们岂不是在跟鬼讲话?”
冷秋山微微一笑:“一直跟死亡打交道的人,也会害怕跟鬼讲话吗?尸体也好,鬼也好,有时候说不准都会有意想不到的线索。”
“这样啊。”罗永年尴尬地摸摸头,“受……受教了。”
左弦神情极为复杂,他茫然地看着冷秋山,伸手按着自己的眉尖,试图冷静下来,好好整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很清楚你们站点发生的事,你根本不可能活下来,那么换个问题,你死后发生了什么?”
“我站在这里,还不够说明吗?”冷秋山凝视着他。
“原来如此。”
不知道左弦听懂了什么,反正木慈跟罗永年都是一头雾水,他们俩看着眼前一人一鬼仿佛打哑谜一样地说着话,就差在脑门上打问号了。
木慈皱眉道:“等等,你们在说什么?能不能翻译成我们能听懂的话重新说一次。”
这次左弦跟冷秋山一起转过头看向了他。
“那么现在,我只剩下一个问题。”左弦暂时没有理会木慈,而是反问冷秋山道,“这个站点的盲盒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冷秋山只是若有所思地微笑着:“当你购买盲盒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
“什么心态?”罗永年重复了一遍,冥思苦想,“还能是什么心态,当然是很想抽中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怕抽到自己已经有的,就好像小时候买方便面集卡一样,每一次打开都是一次惊喜。”
“不错。”冷秋山听笑了,他虽然有心跳呼吸,但身上的人气寡淡得可怕,“你该问自己,我是你想抽中的盲盒,还是你最不想开到的盲盒。”
左弦凝视着冷秋山许久,忽然转过头来,对木慈莞尔一笑,只是他的笑容里说不出的寒气森森,冰冷彻骨:“冷秋山已经死了,死后却仍然出现在不同的站点里,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这比死亡更可怕,他真正成为旅程的一部分,再也无法逃脱了,火车真是会利用资源,不管死活,都不浪费。”
这句话无疑在木慈心中掀起万丈波澜,他惊骇地看着眼前的冷秋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片刻,瞠目结舌道:“可是你……可是……是所有人死了都会……还是?”
如果死亡不是终止,而是延伸,是另一个可怕的囚笼,这简直比死亡更令人绝望。
难道……
木慈的脑海里突兀想起了伊甸画廊里被留下的杀马特跟琳娜,他们变成的怪物也永远留在了副本当中,也许他们会变成下一任夫人跟管家,再迎接其他的乘客,从受害者变成狩猎者,再被新的狩猎者取而代之。
这个想法让木慈不寒而栗。
“我曾经猜测我们都已经死了,只是死得太快,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火车不过是地府开通的新服务,友好地让我们重新认识死亡,之后下车喝一碗孟婆汤,走一遭奈何桥。”左弦忽然道,“毕竟我们进入站点时,都是晕晕乎乎,不明所以。突然猝死或是意外,死亡本来就是一瞬间的事,没反应过来也很正常,更何况我们根本没办法重返人世。”
罗永年听得脸色发白:“什……什么意思?难道说,我其实已经死了?”
“你别担心,接下来一定有但是。”木慈安慰他道。
冷秋山微笑道:“那是什么否决了你这个想法呢?”
“你不知道吗?”左弦反问道,“真正的冷秋山会不知道这个答案吗?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你冥顽不灵,该下十八层地狱,还是你想说自己应聘了黑白无常或者是牛头马面,跟人家签订了长期合同?”
冷秋山哑然失笑:“用我的存在来推翻你其中的一个猜想,这的确是很左弦的做法。”
木慈仔细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如果他们真的已经死了,那么死去的冷秋山应该是魂归幽冥,而不是被留在这里;冷秋山会出现,正说明他们都还活着,而火车正满怀恶意地等着他们从倒霉的客人变成服务业。
“如果我说,也许正是因为我们活得太久了呢?”冷秋山又道。
左弦又打量了冷秋山许久,大概是觉得跟他谈话再也得不到任何线索了,于是轻声叹了口气:“不管如何,希望以后不再见面,我要去准备十二点了。”
“再会。”冷秋山彬彬有礼。
木慈:“……”
罗永年:“……”
关上门,房间里又再响起乐声,木慈与罗永年都是新出茅庐的菜鸟,前者顶多是有几次旅程经验的大菜鸟,暂时未能转职成功,只能茫然看着左弦,表达自己的疑惑:“这就不问了吗?”
“你们还想问什么?”左弦挑眉道。
木慈想了想:“呃,比如接下来十二点会发生什么?”
罗永年在旁如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
“他敢说,你敢信吗?”
“……”
木慈竟然无言以对。
这时候罗永年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他皱着眉道:“不过很奇怪的是,现在还没有到十二点,为什么这位冷先生突然出现了?而且看起来并没有要攻击我们的打算,比起boss反而更像是提供信息的npc。”
“如果我说,从一开始,我们的分析就错了呢?”
木慈猛然变色:“什么意思?”
“我们一直认为,建筑物、怪物,甚至我们自己都是盲盒,也自然而然地分为十个盲盒。”左弦轻声道,“可是为什么盲盒会有固定的时间呢?这又不是定时抽奖,更何况,我们算下来,最后一天的凌晨四点钟是多余的,这不是很矛盾吗?”
“话是这么说。”木慈犹豫起来,“可是……”
一时间要推翻之前的结论未免有些困难,更何况,推翻结论所带来的无疑是更大的不安,如果已经掌握的规律根本就不是规律,那他们还能指望什么?
“左先生说这句话,是有什么凭据吗?”罗永年试探地问道。
左弦只是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我的新猜测,恐怕会让你们更加绝望。”
木慈心中的不安感,慢慢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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