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土楼是三合土夯筑的,由两环圆楼组合而成,看上去像个密不透风的堡垒。
外环楼足有四层高,而内环看上去像是祠堂,又像是大厅,不过他们只是匆匆在侧门瞟了一眼,并没有看太仔细。
这座土楼似乎是建在地下,完全不见天日,因此各家各户都点着灯,只是这些灯火并没有带来一点人气,反倒让整座土楼显得格外阴气森森起来。
而且土楼似乎有些年头了,加上人烟稀少,看上去十分破败荒凉,红色的长幡跟灯笼摇曳,满地的纸钱,让人忍不住绷紧神经。
众人一路走来,路上遇到的所有人只是静静注视着他们,手上并没有停下活,给众人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要不是身体被操控着,恐怕有人现在已经暴走了。
很快,他们这一行人就走上吱嘎作响的木质楼梯,空间里传来众人的脚步声跟楼梯不堪重负的声音,木慈不禁提心吊胆起来,生怕脚下的楼梯会突然断裂。
沿着二楼行走的时候,木慈这才看见内环楼在办丧事,天井下摆着半截棺材,一对纸人摆放两侧,天空中还不断有纸钱落下来,雪白的灵幡在风中飞舞着,几乎一片缟素的内环楼跟张灯结彩的外环楼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喜与丧。
木慈的眼睛被红白两色冲击得生疼,头皮发麻,干脆避开眼睛不看,又想起刚刚那些人透露的话来。
新郎官、新娘子。
为什么会这么说,天井底下的棺材明明只有一副……应该只死了一个人才对,冥婚是给死人做配,可是他们这群人并没有谁死了啊?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木慈下意识想开口跟左弦商量商量,可他既说不出话来,也动不了身体,只能跟着众人一起往前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一间大屋里头。
屋子里坐着一个老管家,戴着一顶瓜皮小帽,脸白的像刚上过漆,擦着两抹红,宝蓝色的长衫外头套着件黑马褂,手里端根烟杆,金钱鼠尾像条趾高气昂的小尾巴,高高翘起,透着一股子凉气。
两侧则站着十来个大汉,身形巨大,铁塔一般屹立在原地,脸色发黑,仿佛庙里的怒目金刚,手里都拿着根木棍,阴沉沉地望着他们。
说来也怪,走进这凉森森的屋里,之前的禁锢又消失了,可众人的心怦怦乱跳,浑身冷汗,谁也不敢乱瞟,更不敢乱动。
老管家慢腾腾地站起身来,挑了挑眉毛:“让你们去找个姑娘来,看来你不但找到了,还找得都很标致。”
女孩子们齐刷刷往后倒退了一步,心生恐惧,木慈手心里沁出汗来,老管家正巧走到他身边来,一眼盯上了长腿妹子,打量片刻道:“好,这姑娘不错,腿长屁股大,看起来就是好生养的,夫人跟少爷也该满意了。”
长腿妹子惊恐地看着老管家,看上去六神无主,就在这时,木慈忽然伸手把她抓到了自己身后,咽了咽口水道:“您老人家别见怪,这是我才娶回家的媳妇,她脑子不太好,少爷肯定不满意。”
长腿妹子如同抱着救命的浮木一般紧紧抱住木慈,把脸压在他背上不敢动弹。
老管家一皱眉,撇撇嘴道:“真是没大没小的!婆娘怎么能站在汉子前头,记得回去好好管教!”
他一转头,这时几个比较机灵的女孩已经都找到男人当挡箭牌,就连之前跟左弦拌嘴的女孩子也紧紧抓住了他,只剩下一个看上去有些迟钝内向的麻花辫女生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人,似乎还没有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老管家意兴阑珊:“原来就这个啊,行吧,也成,把她给我带下去。”
两旁的大汉立刻拧住了麻花辫,就像是抓一只小鸡崽一样,轻而易举地将她拎起来往外拖去,她这时才反应过来,疯狂地踢蹬着,凄厉惨叫起来:“救……救救我……救命,我不要,我不要!放开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
尖利的惨叫声并不能动摇老管家,更不能动摇那几名大汉,至今还饿得全身无力的众人敢怒不敢言,最终也没有人伸手相救。
赌对了!
果然,新郎官跟新娘子并不单纯指冥婚,还指他们本身,九男九女,多出来的一个人……
木慈紧紧咬住牙关,让自己忽略掉听见的悲声。
女生的力气本来就没有男生大,更别说这些大汉看上去像是打四个木慈都绰绰有余,麻花辫的反抗看上去就像小孩子的嬉闹一样,完全没造成任何效果,她被抓出屋外时,手指紧紧抓住了门板,随着门外人的拽拉,她指甲很快就崩裂开来,涌出鲜血,可仍旧无知无觉地抠着门板。
麻花辫的手一点一点从门框上移动着,就在快要脱离的时候,她眼中的惊恐变成了绝望跟怨毒,死死地盯着抖腿男,声音凄厉得宛如老枭:“你不得好死——你……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话音刚落,麻花辫的脸就消失在了门外,只留下木门上鲜红的十根血指印和几片扎在木门上的碎指甲。
走廊里仍然回荡着她凄厉的诅咒声,顺着夜风一起,伴着哗哗的长幡舞动,仿佛是从地狱里传来的声音。
抖腿男吓得瑟瑟发抖,一屁股坐在地上,□□上洇出深色,空气里很快蔓延着一股尿骚味,众人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好在老管家并不在乎,他招招手让左弦上前说话,没人听清说了什么,只看着老管家那干瘪的嘴凑在左弦的脸颊旁,露出几颗枯黄的牙,然后嘿嘿冷笑,抽出一张干荷叶,揭开身旁的食盒,撕下一只肥美的鸡腿包好,递到左弦的手里。
“这是当家的赏你的。”老管家呲着牙笑,又走过来看着他们几人,像是看一块块肉,眼神冰冷,口吻亲热,冰凉的手掌在每个人脸上拍了拍,“只要事儿办得好,以后吃肉的机会有得是。”
走到最后的时候,他轻轻抚着自己的金钱鼠尾,打量着苦艾酒,忽然唾了一口:“黄毛的杂种怪胎!怎么不死了你。”
苦艾酒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看上去好像没听懂一样。
就像是刚刚突然意识到那个带着瓜皮小帽的老人是管家一样,众人又很快得到了自己住处的信息。
十八个人,九对夫妻,九间房。
路上交流过后,木慈才知道这长腿妹子叫做陆晓意,她被老管家刚刚的注视吓坏了,这会儿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一时回不过神来。
房间非常小,床跟灶就隔着不远,没有米也没有面,只有筛出来的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细粉跟几样有些烂的野菜,水缸里倒是还有点水,木慈凑合着生火,煮了点野菜糊糊填饱两个人的肚子。
当然不能指望有什么调味料,草腥味在热水里越发浓郁,不过两碗热汤下肚,总算混了个水饱。
陆晓意一边喝一边干呕,捂着嘴逼自己咽下去,她端着碗低声道:“木哥,你能不能陪我去看看卿卿、宋姐、小蜜她们?特别是小蜜,她胆小,我有点担心。”
宋姐原名叫宋婕,是四人组里脾气比较暴躁的那个女人;小蜜是田蜜蜜,也就是四人组里那个问题比较多的短发妹子。
木慈点点头道:“没问题,你要不要再喝点?补充一□□力。”
陆晓意露出为难的神色,大概实在是有点受不了这种土腥味,不过还是点点头,又添了一碗。
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如果一直保持着这样的饥饿状态,逃命都逃不快。
两个人吃完饭后休息了一会儿,总算恢复些许力气,这才起身去看其他房间的人,好在九间房子都连在一起,并不算难找。
宋婕跟抖腿男是一组,木慈进去的时候,抖腿男正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抱头痛哭,不断重复着:“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我是无心的……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不是我想害死你的,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别管他。”宋婕正好在吃饭,她看上去倒是很冷静,不光熬了汤,还烙了野菜饼,招呼他们俩一起吃一点:“这些粉应该是磨碎的玉米棒子,除了不好吃没什么缺点,比不上大馒头香,不过现在也算是好东西了。”
虽说不管抖腿男,但是宋婕还是把两张野菜饼跟一碗汤放在了对方面前。
三人吃了点东西,又去找田蜜蜜,她当时抓住的是丁远志,这会儿两个人正在一起烧火,烧得灰头土脸的,差点呛掉半条命。
还没等说上两句,一间房子里忽然传出来巨大的响声,木慈等人急忙赶出去,就看着跟杨卿卿一组的板寸头目露凶光,正抓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她的红衣服已经被撕坏了几个扣子,露出白色的肌肤,上面有道极深的抓痕,正溢出血点来。
杨卿卿被一下又一下的撞在墙上,根本无力反抗,看上去几乎就要失去意识了。
而板寸头脸上也有几道抓痕,不知道是被刺激到了,还是本性暴露,他这会儿双目猩红,满面阴狠,一边撞一边骂:“贱女人!你刚刚不是靠我才活下来的?!摸你两把就要死要活的,就是欠揍!我看结结实实打你一顿你老不老实!那管家说得对,你这种女人就是欠管教了!”
宋婕又惊又怒,立刻冲上去撞开板寸头,两只手指就往眼睛上戳,这板寸头大概是个打架的老手,虽然下意识松开手,但居然不闪不避,忍着痛一脚踹在了宋婕的腰上,直接把人踹飞了出去。
陆晓意一把抱住了掉下来的杨卿卿。
田蜜蜜顿时哭出来,跑过去查看宋婕的情况,木慈赶上来扭住板寸头的两条胳膊,丁远志也上来搭把手,只是对方力气很大,加上情绪狂暴,两人的手脚都还没什么力气,险些被掀翻。
好在板寸头见是两个男人出面,倒没敢立刻动手,只是哼哼唧唧道:“我教训我老婆,关你们俩屁事!别碍手碍脚的。”
木慈冷笑了一声,一脚踹在他膝窝上,把百来斤的肉死死压着对方身上,勒住对方的脖子往上抬:“说说而已,你还真当人家是你媳妇?!”
他并不想杀人,只是想让对方失去反抗的能力而已,因此并没花太大力气,哪料被板寸头直接掀了个跟头,重重撞在门框上,带着门口的瓦罐碎了一地,痛得眼前一黑,半晌说不出话来。
意识模糊的时候,木慈只听见左弦又清又冷的声音,像一片云雾,慢慢飘过来。
“找片瓦跟布来,对了,锅底灰抓多点,我还没切过活人的手筋。”
紧接着,木慈听到一声抓心挠肝的惨叫声,尖而刺耳,他赶忙晃晃脑袋,很快被几个人扶起来。
原本还暴躁神气的板寸男趴在地上,满头都是冷汗,他呼呼喘着气,像是架破旧的风箱,两只手被布扎得很紧,这会儿松软软地落在地上,血正不断地溢出来,左弦慢慢站起身来,手上的瓦片还在滴血,脸上仍旧带着温柔的笑意。
“看来我做得还不错,以前只动过尸体的。”
左弦从瓦罐里摸出一把锅底灰,擦在了板寸男的手腕上,亲切道:“要好好活下去啊,你可是我们的储备粮,要是死太早了,肉就不新鲜了。”
板寸男看着他,惊恐崩溃地大哭起来。
众人看着笑盈盈的左弦不由得感到一阵发毛,哪怕是得到帮助的杨卿卿,都下意识靠到了宋婕的怀里。
木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左弦环顾一圈,然后对着探头出来的新人们微笑道:“你们也想变成储备粮的话,可以随时做些暴露本性的事。”
新人们不禁打了个寒颤。
苦艾酒在远处为他鼓掌,左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把瓦片丢了过去,苦艾酒哈哈大笑着一闪身,沾满鲜血的尖瓦片就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木慈怔了怔,突然意识到——
他没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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