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慈当然也没能找到左弦。
他们甚至去问了管家,想知道左弦是不是听了高三生的话有感而发,一个人坐马车离开了。
答案同样是没有。
这说明左弦仍然待在庄园里,只是他们还没有找到。
除此之外,令三人感到不安的是,庄园的许多房间里都积起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几天前明明才探索过这个庄园,那时候房间还干净如新,没道理这么快就变脏。
就算空气质量再差,这种积灰的速度未免也太过惊人了。
这让木慈忍不住想到之前吃饭时在盘底的灰尘,难道说这七宗罪并不局限在他们这些外来者身上,连庄园里的仆人同样会受到影响?
吃晚饭时,琳娜又为了不太干净的盘子大闹一场,而杀马特只是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的食物,看上去不太在意。
而画家一如既往,虚心接受,死不悔改。
木慈则仔细观察着食物,发现它们没出现什么问题,看来只有众人面前的餐具受到了影响,他猜测接下来这座庄园恐怕会越来越脏。
不过这种事并不是当务之急,生死不明的左弦仍然悬挂在木慈心头。
他始终想不通对方能被藏到哪里去,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余德明影响,还是画像确实发生了改变,虽然没有听见哭声,但木慈的确觉得那些画像活过来,正在盯着他们,这无疑给试图寻找左弦的木慈增添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吃完饭后,众人回到房间之中,木慈待在床上猜想左弦还可能在什么地方。
已经一整天了,左弦错过了两餐,不见人影,他死亡的可能性实在高到吓人,就连木慈都不能说服自己,相信对方还活着。
可是尸体到底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木慈抬起头,忽然看见墙壁上的画像正看着自己,而在画布的表面上,似乎洇出湿漉漉的水痕,它们没有动,可他就是能感觉到——
画上的那些眼睛,正在跟着自己,还有似有若无的哭声,隐约在墙壁里回荡着,轻轻的,慢慢的,送入他的耳朵。
这让木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画像上的水痕慢慢深起来,被油彩晕染开,形成一种让人不安的红色,就好像是这些画上的人皮肤崩裂开来,鲜血从身体内部不断涌出,慢慢浸透衣物乃至画布一样。
这红色并没有完全把人物淹没,它们只是不断渗出,充血的眼睛仍然注视着木慈,让他想起福寿村时在春红家的那个夜晚,只是比那更渗人。
在这几个幽寂,孤独的夜晚,这些人注视着木慈入眠,他却一无所知。
就在木慈几乎要被画像上的眼睛吸入进去时,外头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敲门声。
专注在画上的木慈一下子回过神来,霎时间,画像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什么红色的水迹,隐约的哭声顷刻间都荡然无存。
快得好像是木慈的一场幻觉。
“木慈?”余德明在外头敲门,“我能进来吗?”
木慈看着自己几乎要碰触到画像的手指,恐惧姗姗来迟地让神经超载,他站在原地,感觉到全身几乎都被冷汗浸透了,他后怕地缓了缓呼吸,这才过去打开门。
只见敲门的余德明抱着被单站在外头,一脸憔悴,看上去活像快要猝死的模样:“我不想一个人待着,能不能让我住在你的房间里?打地铺就行。”
这倒是没有什么不行的。
一开始大家分开房间住,是因为庄园给了他们每人一个房间,再说众人不算熟悉,又不知道规则,单人住是最好的办法。
现在简单摸索出一些规则,加上也算互相了解,住在一起说不准还安全点。
木慈没怎么多想,就让余德明进房间里头来,这一幕被高三生看见,于是变成两个人一块儿过来打地铺了。
枕着胳膊的高三生地上躺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个管家说,十一点前最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我们住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随便了。”余德明一脸疲倦,“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再让我一个人在房间里,估计明天早上起来就直接发疯了。”
木慈还没完全从之前的画像事件里挣脱出来,他缓慢地吐着气,耐心分析:“想开一点,那句话的意思也可能是说十一点后回房间会不安全,你们直接住下,又不出去,可能就没什么危险了。”
他当然明白这句话有多少侥幸在,让这两个人进来又有多大的风险。
只不过余德明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实在不怎么乐观,更何况庄园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出过手,就连殷和的死亡,分析上都更接近是自相残杀。
哪怕真的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当做一个教训。
最重要的是——木慈自己现在也不太想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木慈不知道死亡是不是这样的,他从来没有过濒死的感觉,可是刚刚与画像对视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什么都遗忘了,那些美好的事物,痛苦的回忆,乃至一切想法都似乎被瞬间冻结,被无穷无尽的虚无彻底所吞没。
不知道是不是有同伴让余德明格外安心,看上去精神压力最大的他反而是第一个睡着的,而高三生也没过多久就打起哈欠来,又跟木慈闲聊两句,也沉沉入睡了。
那些巨大的画像长久地被固定在墙壁上,没什么好办法遮掩,木慈干脆眼不见为净,拉着被子盖在自己头上,努力酝酿睡意。
就在快要入睡的时候,木慈觉得身边似乎坐下来一个什么人,顿时紧张起来,很快,接二连三,他的两边都坐满了人。
大概有三个人,这足以说明不是余德明跟高三生的恶作剧,木慈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他房间里正好有三幅人物画像。
这个想法让他的手脚都开始发麻。
这三个人只是静静地坐在木慈身边,似乎并没有动手的打算,木慈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咽了咽口水,紧绷着身体,准备一旦有任何动静就立刻跳起来。
房间里并不算寂静,隐约还能听见余德明的鼾声,还有高三生呢喃的梦话,墙壁上的钟摆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着。
三十秒
六十秒
两分钟
五分钟
在恐惧之下,时间被无限延长,木慈以前从来没觉得钟摆走得这么慢过,直到过去许久,床单外的三个人仍然没有任何动作,这让他不禁猜疑起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来。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蜷缩在被子底下的木慈终于从惊慌恐惧里回过神来,床边三个人的存在感不容忽视,让他难以入眠。
更糟糕的是,被子里已经闷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这张豪华的大床带来的不便有许多,躲在被子里换不了气恰好是其中之一。
木慈不得不微微抬起被子的一角,让空气流通起来,就是这一下,让他看到了极为古怪的东西。
语言难以形容木慈所看到的内容,他大致能确定那是一个人的腰臀,可是看上去非常不自然,就像是画家的线稿一样,只有粗略的轮廓,呈现着一种古怪的灰白色,并不像是皮肤的材质,倒更接近颜料,非要概括的话,就像是一张真人大小的纸片。
然而这个纸片人却又是丰满的,立体的,安静无声地坐在木慈的床边,如同一个褪色的人。
顺着那些线条,木慈能很清晰地看见他穿着衣服,只不过颜色同样褪得干干净净,与肌肤并没有差别。
这让木慈下意识又把被子的空隙拉得更大一些,好让自己看得清楚些。
夜幕已经彻底将房间笼罩,木慈没能看到什么,倒是坐在床边的褪色人察觉到他的行为,稍稍转过身来,好在他眼疾手快,立刻放下被子。
被子里只剩下木慈怦怦的心跳,声如擂鼓,心神不宁地等待着对方的动作。
仿佛头顶悬着一把刀,你知道它迟早会落下来,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这种无助的等待折磨着木慈的神经,慢慢变成难以控制的焦虑,他甚至觉得直接掀开被子跳出去面对这一切更好一些。
好在理智牢牢牵住木慈的手脚,又一次掀开被子换气的时候,他的手指几乎已经发麻,颤颤巍巍地掀开一个让空气流通的缝隙。
这次随着冰凉的空气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张恐怖而怪异的脸。
它似乎早就等待在那儿了,几乎直接贴在木慈的脸上。
猝不及防的惊吓让木慈下意识屏住呼吸,几乎呆滞地凝视着眼前的面孔。褪色人的脸是残缺的,眼睛部分被彻底抹平,像是一张被描绘起来的人皮,鼻子跟嘴巴则完好无损。
这关键时刻,木慈居然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它是正对着梳妆台的一幅画,挂得很高,是一名带着法官假发的贵族。
他缓缓往后缩了缩。
这个褪色的贵族使劲儿嗅闻着气味,木慈能清晰看到它如同石膏般苍白的鼻梁不断耸动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好一会儿,它才慢吞吞地从被子的缝隙里退出去。
被子轻飘飘地落下。
又过了一分钟,木慈感觉到肺部的钝痛时才稍稍松开手,缓缓呼吸起来。
另外两张画像……
木慈额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依稀记得,那两张画像,一张是完全没有五官,另一张则没有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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