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最明显突出的一点就是天变得越来越冷了。其间云城还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肉眼看过去时落地便融化了,但第二天早上祁念醒来趴窗口一看,视野变成了白茫茫一片,让人感到惊喜又新奇。
刚好祁念那阵子不走运地感冒了,他那天软磨硬泡、提了好几次,顾飒明才答应带他出去玩雪,给裹得严严实实地出了别墅大门。
祁念此刻眯垂着眼,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他已经不再盯着“研究”噼里啪啦响的壁炉了,便还是透过落地窗,放空式地仰头望天。
他身上也穿着件纯白的高领毛衣,浅浅的绒毛贴着皮肤,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颈部。
余光偶尔瞟一瞟,就能想起他们那天在楼下堆雪人的场景——顾飒明还“仗势欺人”地拿雪球扔他。可即使是被欺负的那个,祁念依然常常想起,感到快乐。
此刻也很快乐。
市一中的寒假放假时间不足一个月,他们在元宵节之前就会开学复课,能去看烟花的日子便只剩下除夕这一天。祁念原本是不了解这些的,也没有刻意地再提起过,而虽然顾飒明是今天才告诉他晚上去看烟花,但顾飒明显然就是记得,还早有了安排。
等晚上吃完饭,他们就可以出门了。
祁念扬起眉梢,腿上晃了晃,倏地回头去看他哥哥,称呼还没叫出口,就瞬间乖乖闭上了嘴。
顾飒明正举着手机,他刚把电话打出去,没想到祁念会回头,看出祁念的口型是要叫他,便也没移开视线,耳朵边响着接通后的彩铃音乐。
祁念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跟顾飒明对视,直到那头电话接通,顾飒明开始说话,才转回去。
顾飒明是在给他的那个妈妈打电话。
祁念面朝窗外,全神贯注地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
顾飒明在放假初期回过顾家,一切都很稀松平常,见面后简短地问候寒暄,一起吃饭,陪他弟弟坐在客厅打游戏、看电视,然后回房睡觉。
他在曾经最熟悉的家里,熟悉地度过每时每刻——像个客人一样。
而这会儿顾飒明顺着顾母的喜庆话应答,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打算转到正题,道:“妈,今天晚上......”
“今天就算了,飒明,你妈妈那边都是找了律师跟我们沟通的,”顾母不等他说完就知道,轻声打断了他,“今天除夕,高兴一点,压岁钱也给准备了,你跟飒清一人一份,再回来的时候给你?”
顾飒明顿了顿,垂眼说:“好。”
他又说:“那我初一回吧。”
祁念听见这句,歪着嘴角咬了一下,忍住没动。
电话那头卡壳了两声,顾母犹豫后,满含抱歉地说:“飒明,你弟弟不是年后有个冬令营的活动要去外省吗,然后刚好我们单位有年假旅游名额......就打算先带你弟弟过去,顺便一起了......”
祁念继续竖起耳朵,可接下来半晌,他只听见顾飒明“嗯”了两声,然后便是长长的寂静,再没有任何声音。
祁念觉得奇怪,扭过头,看见顾飒明靠在沙发上,神色淡淡,没什么表情,两手横屏拿着手机,像是在打游戏。
他用手撑在地毯上,缓慢站了起来,他脚上只穿着双袜子,走过去在顾飒明面前停顿了一瞬,便乖乖地坐到床上。
“哥......”祁念一直执着地看着他,终于很轻地开口。
顾飒明听见这一声,放下了手机,抬起眼,却并没有说话。
祁念垂放在半空的脚后跟蹭着床沿,眼珠动了动,又叫了一遍顾飒明“哥哥”,口吻轻松地说:“初一就是明天吗,我一个人也没关系的,你不会、不会去很久的吧。”
虽然不知道顾飒明因为什么而情绪不好,但他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地减少是因为自己。
他哥哥不高兴时眉头会微拧着,嘴唇紧闭,深邃的眼睛里透出不愿搭理人的懒散,脸上棱角分明,看起来有些冷峻,但也很好看。
但祁念不喜欢他哥哥不高兴。
顾飒明倒没有不愿意搭理祁念的意思,俯身过去:“我不去了,祁念。”又继续玩笑地问:“还是去很久都没关系?”
祁念愣住一下,吞了吞口水,心中雀跃的感觉登时涨潮般升起,旋即脱口而出道:“你要是再也不回去了才好——”
他后知后觉闭上嘴,小声含糊地补救,说了句“不是”,问道:“可为什么不去了,不是说春节很重要,必须得......”
“嗯,春节是很重要的日子,”顾飒明伸手碰到祁念的毛衣,穿过祁念的手臂,支在床上,“你听到了,原本是要回去的,但临时有些事。”
祁念听得半知半解,只知道临时的那些“事”跟他哥哥无关而出在顾家,便不禁想,除夕这样团圆的日子,是不是因为他才让顾飒明左右为难以至于最后都回不去了。
“那......要不今天晚上不去了吧?”祁念怯怯地说。
“你敢。”
顾飒明语气淡然地威胁,接着凝视了他片刻,启唇道:“跟你没关系,祁念,我不喜欢你这样。”
祁念张了张嘴,有种比难过伤心的时候还想哭的感觉,根本说不出话。
“别为了其他人委曲求全,不然——”顾飒明另一只手抵在祁念的后背,与他离得更近,睫毛都要扫在对方脸上。
隔着不太碍事的沙发,祁念眼里微微湿润,鬼使神差地微微抬了抬头,在良久的言语间隙里,主动将柔软温润的嘴唇贴上去,碰了碰,动作小心,像是不敢做出更过分的举动。
顾飒明在祁念再一次试探着触碰的时候,干脆从沙发起了身,压着人也坐了过去,回应祁念生涩的也赤忱的吻。
他腾出的那只手拨了拨祁念的毛衣衣领,拇指轻轻摩挲祁念下巴那块细腻、薄薄的皮肤,不同于第一次时的稍显粗鲁,他没有借着心情不好,或所谓成年人的成分把他与祁念的这个吻变得急躁。
他甚至没了那股时时萦绕不去的,怪异的,自我谴责的罪恶感。
顾飒明在松开祁念前,声音含糊、喑哑地补充之前的那句话:“——不然谁知道祁念到底喜欢的谁。”
下午五点,祁文至自己开着车徐徐进了院子大门。
除夕夜的团圆饭,是不计其数的人顶着风霜和人山人海也要往家赶的一场与家人的“约定”,凭借的只是那份牵挂和想念,一年到头总算能结束在外漂泊的无奈。
祁文至是不是如此无人深究,好歹算回来了,怎么说也是过年,他跟何瑜相看两厌,但家里的两个儿子可是亲儿子,费尽了心思和精力才能有今天这样团聚的场面。这是兄弟俩自十几年前那场意外后,第一次一起过春节。
这顿丰盛的年夜饭进行到尾声时,餐桌上看起来像是还可以招待一顿的样子,氛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总之有些尴尬和诡异,能顺利吃完都算不错了。而祁念早早放下筷子,注意力一直被电视里的画面吸引了过去。
何瑜和祁文至晚上都有应酬,一会儿都要走,顾飒明他们要出去的事情都不用提太多便迎刃而解了。
“把那件最厚的棉袄穿上,晚上江边风大,冷。”顾飒明站在祁念的衣帽间门口,指了指衣柜里说。
“哦,”祁念习惯性回答,听话地穿上了那件黑色外套,“哥哥,那我等会给徐砾打个电话吧。”
顾飒明挑眉:“这次以后,有他参与的活动都别叫我了,听到没有。”
祁念扁嘴,翻起眼睛无辜地看了看他,弱弱解释:“徐砾他不会怎么样的,他很好......”祁念说着说着自觉噤了声。
既因为顾飒明越来越冷的脸色,也因为他好像参透了那么点儿意思。
“但还是要打的呀,我答应了的。”祁念换好衣服后,亦步亦趋跟在顾飒明后面嘀咕。
俩人出了门,祁念想搭公交车,他们便要走到别墅小区外两百米的公交站去等车。
祁念被顾飒明牵着手,全身都暖暖的,即使腊月里的寒风刮在脸颊上并不怎么好受。
走了一会儿,他继续锲而不舍地乞求:“那个,我还是打个电话吧?”
顾飒明偏头看他,实在忍俊不禁,用空着的那只手掏出手机解锁,递了出去:“电话号码记得么?”
“嗯。”不过一串数字而已,对祁念来说很简单。
他接过手机,然而单手操作对他来说就有些难度了,祁念为难地抓着手机,纠结着解决办法。是顾飒明率先松开了他,一点儿也不留恋的样子,只得逞般地使使眼色让他先打。
祁念和徐砾没说多久,不过几句话就挂了电话,他把手机还给顾飒明后,“贼眉鼠眼”地瞅了瞅顾飒明垂放在一侧的手。
他迈着不大的步子,期期艾艾道:“有、有点冷啊。”
顾飒明低低笑了一声,对祁念的类似撒娇的话语很受用,重新攥住了他的手:“冷?还冷么?”
祁念藏不住那点高兴,摇头说不冷。
因为别墅区周边没有大型的人流密集的场所,又是大年三十晚上,所以车站牌底下空空荡荡,只有他们在等车。
顾飒明一只手轻松划拉着手机屏幕,界面刚点出施泽的电话号码,手机就震动起来——恰巧是施泽打来的。
正好省事,顾飒明飞快地接了。
施泽那头见他接得这么快,得意道:“哎,别是专门等着我电话吧,接得这么快呢。”
“有话快说。”
“行,晚上出来玩呗,”施泽语速不停,像只聒噪的鸟,“你别说你要陪祁念在家看春晚啊?!不然我真看不起你兄弟,赶紧出来,哎,算我求你行不行,不然我会死的,刚刚他妈的,我......”
十分钟前,徐砾不知从哪知道了他的电话,施泽一接起听见声音,就“毛骨悚然”地挂了。紧接着徐砾改成了给他发信息,先是打招呼,然后问他要不要出来。
施泽连下文也没看直接删除、拉黑一条龙。
而他又该死地想起了明明已经过了很久的,也一直在回避想起的那一晚——他只是稍微喝醉了,不是人事不省,也没有失忆。虽然最开始是徐砾引诱他无疑,但后面好像也挺......
总之不能想!
施泽越想越后悔,也越想越混乱。
“停,”顾飒明出声打断,怕他说个没完,“刚刚正要找你来着,出来,到云江中路的那个小广场,不过我们这边有点远,你二十分钟后出门吧。”
施泽一听,连声答应,高兴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