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官职在身,便是犯了错也该是由衙门出面,王妃无缘无故将我当做犯人关押,未免过于藐视律法!”杨不韪被反剪了双手,一张嘴却还没堵上。
他虽然隐隐心惊,怀疑叶云亭是不是拿到了什么证据,但是思来想去,自己不应该留下了把柄才对。是以他在惊慌了一瞬之后,便又立刻冷静下来,趁着还未离开城楼,许多兵卒都在暗中观望情形,便愤愤编织好言辞,试图拿大义来压叶云亭。
叶云亭虽然是永安王妃,可不过是个虚衔,而他却是是实打实的朝廷命官。要对他动手,总要有个明明白白的说法。
若是拿不出说法来,叶云亭不仅得老老实实放了他,他还要让叶云亭向他赔礼谢罪!
“你觉得我没证据?”叶云亭回首看着他。
杨不韪对上他从容的眼神,有一瞬的心虚,接着又笃定道:“下官并不知自己所犯何事,王妃要打要杀,至少也要给个缘由,让下官心服口服。否则下官便是死了,也要去阎罗殿喊冤。”
见他一副抵死不认的模样,叶云亭眼中厌恶更深,冷声道:“你放心,我自会让你心服口服。”
说完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往衙门去。
衙门里。
仅剩的三个死士以及四个流民都被押着跪在堂上,三个死士心志坚定,面上并无惧『色』。若不是被制住,也许已经自尽身亡。但四个流民却是战战兢兢,面上惊慌之『色』甚浓。
待见叶云亭又押着人来,身边还跟了一头威风凛凛的灰狼后,顿时吓得瘫软在地,不断磕头求饶。
曹毅仁见他过来,战战兢兢地要让座,叶云亭却只坐在了下首位置,示意他先审。
他只得坐在堂上,瞧了一眼被押在一边旁听的杨不韪,定了定神,开始审问、
四个流民本就是为了银钱办事,几乎没怎么审问就都主动招了。称是有人给了他们一人百两银子,叫他们今日在冲突时暗中伤人制造混『乱』。在混『乱』中被杀的两个流民,便是四人中的其中两人动手,目的是为激怒流民们,好挑起争斗。
至于那名最开始被杀的少年,他们却都说不清楚是谁动的手。
那名少年的尸体被抬到了堂上,曹毅仁只能叫了仵作来现场验尸。仵作验完之后,说人是被一刀毙命,刀口左深右浅,应当是被人从后方直接割断了喉咙,而杀人的武器,看伤口推断,应当是短匕一类。还有那少年大约是临死前挣扎了一下,十指成爪,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抓下来的皮肉。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挣扎的痕迹。
如此利落的手法,绝对不是普通流民所为,动手必定是个练家子。
“查查几个死士中可有谁受了伤。”叶云亭出言道:“带回来的尸体也都查一查。”
仵作闻言连忙去验,片刻后回来禀道:“在其中一具尸体上找到了对应的抓痕,这些死士武器是短匕,也对得上。”
曹毅仁看向叶云亭,见他颔首,便道:“那事情也差不多清楚了,人乃是这些死士所杀。目的便是为了挑起流民间的争端。”
只是这三个死士骨头硬的很,现在什么也不肯说,也不知背后主使是谁目的又为何。
他征询地看着叶云亭:“王妃您看,可要将人带下去好好审一审?”他说的委婉,却是在问要不要用刑。
说完又看向被押的杨不韪,终于忍不住询问道:“还有杨军师这是……?”
只是醉了个酒的功夫,外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说,竟然连杨军师也被押了起来。曹毅仁与杨不韪很有些交情,见状就忍不住询问一番。
叶云亭侧脸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杨不韪暗中勾结殷氏叛党,意图谋害王爷,颠覆北疆。”
“我没有!”杨不韪闻言一惊,差点脱口而出我何时要杀永安王?话到嘴边才险险打住,意识到可能是叶云亭在诈自己,便故意装作面上愤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年来我跟随王爷出生入死,绝无半点异心,如今王妃却空口污蔑我勾结叛党,难不成是在公报私仇?!”
他故意扯出了两人先前的不快,嘶声道:“我不服!王妃若要杀我泄愤,我认了。可是想叫我背上污名,却是万万不可能!”
叶云亭早料到他不会轻易认罪,站起身围着他走了一圈,淡淡道:“你是不是以为这些死士并不知道你与黑九交易的内情,绝不会供出你,所以有恃无恐?”
没想到他连黑九都知道,杨不韪心里涌起一丝不安,却还是咬牙道:“下官不明白王妃在说什么,王妃若是记恨我先前的不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故要给我栽赃这样的罪名?”
他梗了梗脖子,神『色』凛然:“士可杀,不可辱!”
叶云亭却轻笑了一声,说:“将黑九带上来。”
话音方落,就见叶妄拖着一人上前,那人似被严刑『逼』供过,头发蓬『乱』遮住了半张面孔,『露』出来的半张脸、以及身上满是血污伤痕,一双.腿软绵绵地拖在地上,似乎已经无法自己行走,是被叶妄拽着硬生生拖进来的。
他将人拖到堂上,随手扔在地上,对叶云亭一拱手,没了平日里的纨绔模样,一张脸沉下来时,倒是添了几分冷冽:“按王妃的吩咐,人已经招了。”
说完,掏出一张认罪书递给了叶云亭。
叶云亭接过认罪书,扫了几眼后,俯身将认罪书悬在了杨不韪面前:“黑九乃是殷家精心培养的死士,数日前他乔装打扮潜入杨府,与你搭上线后,便开始了密谋。”他冷冷一笑:“刚才说你密谋要杀王爷不过是诈你,其实你真正的目标,是要杀我。”
“你倒是好计策,以为取了我的项上人头做投名状,便可以投向殷家?”他晃了晃认罪书,直起身来冷眼瞧着他:“但你真以为殷家能给放心将中州刺史之位交给一个叛徒?”
“你倒是比我想的还要天真。”
沾满了血污的认罪书自他指尖飘落,落在杨不韪面前。
万万没有想到黑九会被擒,杨不韪心中又惊又怒,明明安排好一切之后,黑九就已经动身离开了渭州,他们约定好,黑九会在渭、冀梁州交界处准备接应他。
可如今他不慎被擒就罢了,竟然还将他给供了出来!但凡黑九咬死不认,他就能想办法脱身,再设法杀了叶云亭!
真真是个废物!
杨不韪看了一眼满身血污、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一口牙都快崩碎,终于忍不住面目狰狞地骂了一句“废物”。
叶云亭眼神一闪,却是不动声『色』地继续道:“铁证如山,杨不韪你可心服口服?!”
“我不服!”
杨不韪表情狰狞,若不是被压制着,恨不得扑上去从叶云亭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他恶狠狠瞪着姿态从容的人,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要投向殷家!我走到如今地步都是因为你!一个嫁了人不能出仕的男妻罢了。却妄图取代我,我不服!”
“所以你是承认你与殷家勾结了?”叶云亭凝着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杨不韪与他对视一瞬,陡然意识到什么,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去看旁边生死不明的黑九,脑子里轰然炸开。
看见他这幅模样。叶云亭笑了笑,淡声道:“将人带回去吧。”
叶妄笑嘻嘻拱了拱手,应了声“是”,便朝那趴在地上的人踹了一脚:“演够了,起来吧。”
那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就立马麻溜溜从地上爬了起来,将一头血呼啦子的头发拨开,讪笑着道:“军爷,我今日可算立了功?能减刑吗?”
“等这事完了,自会给你记上一笔。”叶妄如今升了官,也有了官威。沉着一张脸道:“如今没你的事了,废话少说,先跟我下去。”
说完再次拱拱手,在众人呆滞的目光里带着人走了。
堂上众人都呆若木鸡。
曹毅仁脑子都糊成浆糊:“这、这……”
“这”了半天,一句囫囵话都没说出来。只瞧着杨不韪神『色』复杂。
倒是杨不韪眼睁睁看着那肖似黑九的人从地上爬起来离开,眼珠瞪得都快暴突出来,他僵硬转过头来:“你诈我?”
又似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一般,喃喃自语道:“不对……你怎么可能知道黑九,怎么可能知道我与黑九之间的交易……”
若不是叶云亭信誓旦旦地说出了他与黑九之前的交易,他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就信了这份捏造认罪书!
“我是不知道你跟黑九的交易,但我可以猜。”
叶云亭恶劣地朝他笑了笑:“杨军师向来自负,可却不知道有些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确实没有抓到黑九,也确实从这些普通死士口中问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来。但他可以诈。
黑九的名字是暗中盯梢的探子探到的,其他交谈的具体内容却并不清楚。但叶云亭只要将杨不韪至今的所做所为联系起来,便能大致猜到他的计划,以及殷家能那边能打动他的筹码。
于是他设了个局,传信让叶妄带着探子去狱中,寻了个与黑九身形相貌肖似的犯人,接着捏造了认罪书,让杨不韪以为黑九已经被擒招供。
他用来激怒杨不韪的那几句话,不过都是他自己的猜测罢了。若是杨不韪察觉了不对,那输的便是他。
可杨不韪做贼心虚,以为计划泄『露』之后,便彻底沉不住气了。
他是没有证据治杨不韪的罪,但却可以叫他亲口认罪。
“将人押到外城去。”
叶云亭神『色』一厉:“杨不韪为了一己私欲,勾结殷氏叛党,蓄意挑起流民争端,造成三人死,数十人伤,论罪当诛!”
“召集外城百姓,申时正,当众审判一干罪犯,给无辜受难的百姓一个交代。”
押着人的玄甲军整齐划一,齐声应是后,便将人押着送去外城等待公审。
杨不韪被押走时犹自不服,挣扎着叫道:“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我不服!”
曹毅仁从未见过他如此疯癫之态,想到昨日正是他邀了自己喝酒,方才导致他醉酒贻误大事,心情复杂之下也没再出言求情,只小心翼翼地出言询问:“杨军……杨不韪之事,可要知会王爷一声?”
杨不韪是朝廷命官,又是王爷心腹,虽然王爷一向宠信王妃,但贸然斩杀军中军师,恐怕也会起龌龊。
曹毅仁本意只是想要讨好一番叶云亭,谁知叶云亭闻言却是淡声道:“不必,此事王爷也知晓。”
说完走向那两个被推举出来的流民领头:“方才审理,两位也看明白了?此事不是你们任何一方的错,乃是有人蓄意挑起争端。”
“看明白了,是我太冲动。”死了弟弟的汉子红了眼,想到遭了无妄之灾的小弟,心中到底是不好受。只是王妃已经当堂审清楚了,他自然明白不能再胡搅蛮缠拿人出气。
那老者倒是叹了口气,看得更深些:“虽是有人在中间挑拨,若是我们能沉下气好好说道,另外两人也不会丧命。”
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平日里矛盾摩擦太多,才会被人抓住了机会挑拨生事。
叶云亭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本地流民与外来流民之间,因为语言风俗不同,难免会有摩擦冲突。先前谁也没有把两边流民的摩擦当回事,才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他沉『吟』片刻,道:“二位先回去将今日之事告知大伙儿,等公审之后,我会再召集诸位商议两边流民融合之事。”
再这么让外城的流民拉帮结派泾渭分明自然是不行,经此一事后,得尽快想办法让两边流民互相融合。
不论是北疆流民还是其他州府的流民,归根结底,都是北昭的百姓。
两人朝他谢过,这才转身离开了。
叶云亭想着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只等着申时正去参与公审即可,便唤上了角落里的狼王,准备先回王府一趟。
结果刚跨出衙门的大门,就瞧见李凤歧牵着马等在门口。
瞧见他出来,还笑眯眯的:“听闻方才王妃当了一回破案的青天。”
叶云亭抿唇瞪他一眼,又解释道:“杨不韪心思太歹毒,我怕留着他反而给他逃脱的机会,日后酿成大祸,才兵行险着诈了他。”
半路遇上曹毅仁,确定流民争斗与杨不韪脱不了干系后,他心中就有了计划,暗中命跟着自己的暗卫去寻了李凤歧与叶妄,才迅速安排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李凤歧现在拿出来说,无非是埋怨他事先没跟他商量,就自己做了决定。
但此事叶云亭觉得自己也不算做错,毕竟时间紧迫,哪有时间坐下来商量?
李凤歧瞧着他一脸理直气壮的模样,幽幽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暗暗发愁,有个主意大胆子也大的王妃,真是叫人『操』碎了心。
而且他还不敢说,只能笑着拍了拍马背,示意他上马:“王妃捉住了叛徒,乃是大功一件,今日我给王妃当一回马夫。”
叶云亭从善如流地上了马,趁着四下无人,俯身低低道:“那就有劳王爷了。”
温温热热的气息喷洒在侧脸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痒意。瞧着他的一双眼眸更是比最璀璨的星辰还要亮些,
他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叫李凤歧看『迷』了眼,总觉得他生来就该是这样的。
于是来时心里那点小小的忧虑便被彻底抛到了脑后去,李凤歧牵着马儿往都督府走去,心想胆子大便大吧,便是捅破了天,也有他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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