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牧云长叹一声,将刀掷于地上。
当即有人上来欲要绑他,陡听婠长老喝道:“不可对杨公子无礼。”缓步上前,冲着杨牧云微微一笑,“杨公子,请!”
宁祖儿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滑动着双臂,目光恨恨的看着远去的大船,大声叫道:“快,通知天津卫水师,让他们赶快把那艘船截下来。”
“大人,”莫不言游到宁祖儿身边说道:“调动水师需要兵部下令,我们可指挥不动他们啊!”
宁祖儿急怒之下,一拳击在水面上,冰冷的海水如碎玉般四溅。
“大人,”莫不言继续说道:“我们还是赶快上岸,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禀告给指挥使司衙门,让马大人出面与兵部斡旋......”
宁祖儿冷静了下来,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还有几个弟兄?”
莫不言看看身后还在奋力划水的三四名校尉说道:“就这几人了,其余的都没能脱身。”
“可恶......”宁祖儿俊俏的脸颊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狰狞。
莫不言正要再劝说几句,突然隐隐听到岸边传来了人声,凝目看去,数十具火把沿着海岸一字排开,不住的晃动。
“大人,你看,”莫不言伸手指向岸边喜道:“我们的赶到了。”
“这个时候赶来又有何用?”宁祖儿没好气的说道:“人都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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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被带进了一个宽敞整洁的船舱中,这里灯火通明。他抬头一看,面前端坐四人,分别是嫚妮、姵妦和麓川太妃母女。
“神主,杨公子到了。”婠长老向着嫚妮躬身说道。
“看座!”嫚妮微微一笑。
“不用了,”杨牧云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我还是站着好些。”
“你的脾气倒一点儿没变,还是这么傲气!”嫚妮站起身,向他走进了几步说道。
“你费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把我引到你的船上来么?”杨牧云盯着她的目光,语音平静的说道。
“那倒不是,”嫚妮嫣然一笑,眼波流转,“我只想临走前多杀几个明人,没想到来的却是你......”轻叹了一声,“我来京本想见见你,可你却不在,原以为没机会再见面了,谁知......”脸上笑意渐浓,伸手向他脸上摸去,“看来我们还是很有缘分的,不是么?”
杨牧云头一偏,没有让她摸着,“你来京,想要做什么?”
“你想知道?”嫚妮一双秀眸微微眯了起来,“今晚来我房中让我慢慢告诉你。”
杨牧云脸色微变。
“别忘了,你是被傩神选中的男人,”嫚妮的秀眸眨了眨,“不管你情不情愿,你都要终生侍奉傩神。”
杨牧云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神主姐姐,”小女孩坐在椅中两条小腿跷啊跷的笑道:“他看起来很不情愿呢!”
嫚妮一笑,仔细端详了他一阵,俏脸微露诧异之色,“看来你遇见了高人呐,让你身上的蛊毒减轻了好多。”摇了摇头,“可惜,可惜,就差了一味仙竺虫......不过看起来那人也是个用药高手,居然知道用鬼靥蛛来替代,也很不容易了,虽不能一次性根除蛊毒,但也可使你身上的蛊毒数年内不再发作。”
杨牧云心中一动,睁开眼来看向她,“京城里突然爆发的疫病,是你一手布置的,对不对?”
嫚妮怔了怔,定定的看向他,“你是怎么猜到的?”
“说到用毒,恐怕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够出于你们苗地傩神宫之右吧?”
“算你识相!”嫚妮悠悠笑道。
“你这样做,是为了帮她们么?”杨牧云的目光看向太妃母女俩。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嫚妮笑道:“我可不是单单为了帮她们......”
“那是为了什么?”
“杨公子饱读诗书,岂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太妃开口说道:“朝廷的大军要是把我们大卯龙国给平了,回师的时候难道还会放过苗地?”
“所以你把她请来京师共商大计?”
太妃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鬼蜮伎俩,你们以为会得逞么?”杨牧云面色一凝说道。
“你可不要小看这点儿伎俩,”嫚妮说道:“我调制的此毒非比寻常,极易蔓延开去,而且短期内无药可解,再过一段时间,京城里应该人人都会被传染上,到那时......”抿嘴一笑。
杨牧云听着不禁打了个寒噤,他无法想象整座京城都被疫情笼罩的景象。
“无论如何,百姓都是无辜的,”杨牧云说道:“朝廷征伐你们,是官家的事情,为什么要让百姓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刀兵一起,还能分清谁无辜谁罪有应得么?”嫚妮冷笑一声,“你们明人清剿苗地,可曾放过老幼妇孺?”
“不错,”太妃也应和道:“你们明人三次侵伐我大卯龙国,我国人因此而死的不下数十万,连我的丈夫,上任国主思任发都被你们明人给抓去杀了......”说到这儿的时候,她的眼睛都红了,“这还不算,你们明人又第四次征集大军前来,是想把我国中的孤儿寡母都杀尽么?”
“所以,你们便密谋出此下策,是么?”杨牧云叹道:“你们真的认为这样做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和大明之间的一切纷争?从此太平无事了?”
“我倒是想,”嫚妮的目光盯着他,“可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么?能够给你们朝廷一次重创,让我们的日子过得轻松些,也是好的。”
“你既然打定主意跟朝廷势不两立,”杨牧云对视着她的目光说道:“那把我留在你的身边,岂不危险得很?”
嫚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良久方幽幽一叹,“我们苗人女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喜欢上一个明人,我姐姐是这样,连我也没能避开这个魔魇......”声音逐渐放缓,一字一句的道:“你若不回心转意,我就把你带到傩神殿里,剖腹挖心,为傩神请罪!”
“你......”杨牧云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一个娇滴滴的少女竟然说出这样毛骨悚然的话。
“大祭司,”嫚妮侧目看向身后的姵妦,“你把他带下去吧!”
“是!”姵妦起身应道。
“牧云,”在舱内甬道中行走时,姵妦忽然开口说道:“你真的不愿跟神主与我回神宫过一生一世么?”
杨牧云默然不语,若是愿意当日又何必离开?
“你可是神主所深爱的人,”姵妦说道:“你非要逼得她在傩神面前对你......对你那样么?”说到这儿声音微微发颤。
“只有我死了,她才会去喜欢其他人,是么?”杨牧云开口说道。
“不,”姵妦摇摇头说道:“我们苗人女子一生一世只会喜欢一个男人,神主她如果真杀了你,就不会再爱了。”
杨牧云听了身子微微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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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被姵妦带进了一个单独的舱房中,这里地方不大,但还算干净整洁。
“姵妦,”杨牧云见她欲要离开,连忙叫住了她,“不语和文广他们......”
“你放心,”姵妦说道:“他们现在很好,身上的蛇毒也解了,你不用担心他们。”
“唔......谢谢。”杨牧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姵妦淡淡一笑,“你跟我之间还需客气么?”
杨牧云脸色一红,不再言语了。
“你好好歇息吧,”姵妦为避免他尴尬,话音一转,“这船还要在海上航行好些日子呢!有什么需要的话可尽管让人来唤我。”
“那......这船
要在哪里靠岸呢?”杨牧云很上心的问了一句。
姵妦的眸子霎了霎,“到时你就知道了。”说罢甜甜一笑。
看着她的倩影离去,杨牧云方收回自己的目光,“其实她的性子更淳朴一些,不像嫚妮......她自从做了神主,跟之前变得完全不同了。”看着舱顶,心中暗暗发愁,“这船一定是向南行的,不知会去往哪里。要是真随着嫚妮回到神宫,我又不肯妥协的话,依她的性子,真的会在傩神面前把我给剖腹挖心的。”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嫚妮再没过来见他,倒是姵妦,每日都会过来陪他说话。船也确实根据他的猜想是向南行的,这些时日行了多远他虽不清楚,但感觉天气越来越暖,连身上的棉衣也可脱去了。
“京城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杨牧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会不会真像嫚妮所说的那样人人都病入膏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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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临近过年的气氛被一片恐慌的氛围所笼罩,疫病蔓延得很快,京城各坊都有了新患病的人,且每日以三千人的速度迅速增长,没有多少时日,京城染病的人就达到了数万,连皇宫里的一些太监和宫女也传染上了。
连皇上上朝与大臣们议事脸上都蒙着布巾,彼此大眼看小眼,倒也有趣。
看着整日拉出城的尸体被迅速火化,朱祁镇心中也着了慌,向太医院下了一道旨,要他们和京城里医馆药铺的坐堂大夫一起,想办法一定要把快速传播的疫病控制住,连玟玉也被派到了太医院去。
“这瘟疫来得也太凶猛了些,”太医院的秦院使愁的头发胡子都全白了,“古时一般是三伏天爆发瘟疫,这寒冬腊月的倒是头一次。”
“当务之急是先控制住瘟疫的蔓延,”院判在一旁说道:“现在连皇宫里都有人染上了疫病,再不生个法子,皇上可就真的要拿咱们开刀了。”
“生,生什么法子?”一名太医没好气的说道:“把药投到井水里,可老百姓还是接二连三的染病;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还是该得病的得病。找一些患病的人测试不同的药方进行治疗,谁知对症的药方没找到,咱太医院的太医都倒下七八个了......”
“眼下时局艰难,各位都勉力一些,”秦院使无奈的说道:“咱总得给皇上一个交代不是?”
“这是不是上天降下的灾祸呀?”一名太医呓语道:“礼部的官员都不上衙了,一齐到郊外祭拜上天去了。连国子监的教授和学生们都跟了去,那场面......”叹了口气,“不如我们也过去祭拜祭拜。”
“休得胡说,”秦院使摆摆手,“如果什么都能靠拜一拜上天就过去的话,还要郎中干什么?还是赶快再议一议,怎生想个法子好?”一眼瞥见一边的玟玉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玟司药可有什么见地?”
“这看起来不想是瘟疫,”玟玉思索了片刻说道:“像是人为投毒......”
“嗤——”一位须发皆白的太医冷笑一声,“投毒?要知道现在京城染病的人何止数万,有什么人准备了毒药一一喂给京城里的人吃么?”
“我......只是猜想。”玟玉俏脸微微一红,“所有传统的治瘟药物全然无用,而且一些患病而死的人尸体发黑,显是中毒无疑。”
“胡闹,”那位太医斥道:“人死则尸体迅速化腐朽败,不变黑难道还要与活人无异么?真真妇人之见。”
“若是三伏天,尸体快速腐化,自是不让人奇怪,”玟玉辩驳道:“可现在是数九寒天,怎么会这么快变成这样,难道不令人生疑么?”
“这......这患恶疾而死的人能和常人一样么?”那位太医吹胡子瞪眼睛道:“真是岂有此理,老夫都看了一辈子病了,你个小女娃,行过几年医?”
“好了,”秦院使出来打圆场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皇上还在等咱们拿出个法子把瘟疫控制住呐!”
一抬出皇上这顶大帽子,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