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战事之机,行克扣之实,”王振涨红着脸说道:“这些朝臣的算盘打得也忒精了些,真当我们内廷的人都是傻子么?”
“翁公”马顺提醒道:“您和内廷公公们的俸禄是按洪武年间的旧制发放的,一两银子合一石米,可现在早已跟洪武年间不一样了,市面上一两银子可买三石米。可通州仓的阮公公还是按照洪武旧制将俸米折合成银两发给内廷的公公们的,户部这么一搞,直接在京仓发放俸米,不再折合成银两。公公们领到俸米后还得拉到市面上粜卖掉,这样一来,市面上突然涌进这么多粮食,那粮价就掉得更厉害了,这......这不是让公公们去喝西北风么?”
王振在屋里连转了几个圈子,抬头向马顺问道:“金英,范弘还有兴安他们怎么说?”
“金公公、范公公还有兴安公公他们都没什么表示,金公公听闻了只是说了一句,皇上这么做自有皇上的道理。”马顺说道。
“这个老狐狸,”王振忍不住骂了一句,“他们在外面都有进项,自然不在乎这点儿俸禄。”看了马顺一眼,“他们都不说话,咱家若是强出头的话,岂不受人口实......”顿了一下悠然道:“户部如此做,便是想彻查通州仓的账目,这个时候还是低调点儿好,反正咱家也不缺这点儿银子花。”
“那底下的这些公公们肯定是要闹事的呀!”马顺说道:“要不翁公去一趟刘尚书府上,请他向皇上撤销那道奏议......”
“不去!”王振气呼呼的打断了他的话,“闹就让他们闹去,户部弄出来的事情,凭什么要咱家去给他们擦屁股!”
一辆马车停在了兵部衙门的侧门,从车上下来了一位须发皆白的红袍官员,他向周围扫视了一下,便径直从侧门走了进去。
“哎哟。刘公大驾光临,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老夫也好出去相迎啊!”兵部尚书邝出来满嘴打趣的说道。
“邝公,里面说话!”刘中敷一脸肃然的说道。
两人来到兵部内堂坐定,邝将其他人打发了出去,便向刘中敷询问起面圣的情形。
“刘公,你的奏议皇上准了么?”邝问道。
“皇上好大喜功,把通州仓军粮的支取和前线的战事联系起来,皇上还能不允么?”刘中敷得意的看了一下邝。
“刘公高见,”邝点了点头,拈着胡须说道:“如此一来,便可斩断一条内廷的进项,将通州仓置于户部的控管之下。”
“我这里的事情算是办妥了,”刘中敷看了邝一眼,“你那里进展得如何?皇上同意罢兵西南了么?”
“哪有那么容易,”邝苦笑了一声,“皇上还要求调派京军神机营五万南下云南,归靖远伯王骥指挥。”
“还要抽调京营的兵力?”刘中敷讶然道:“如此一来,京畿的驻军就不满十万了,万一鞑子破关而来,你这个兵部尚书拿什么来抵挡?”
“我也是这么向皇上说的,”邝看了刘中敷一眼,“可皇上却说要调动山东河南两地编练的新军十万来京师驻防,来补京营调动之空缺。”
“这......这不是儿戏么?”刘中敷瞪大了眼睛,“新练之军怎可跟京营精锐相比?”
“皇上决议如此,老夫又有什么办法?”邝叹了口气,“你我只能企盼王尚德能够快速平定麓川,使神机营及早回归建制。”
“哪有那么容易?”刘中敷不禁苦笑一声,“麓川之战从正统四年开始,已经整整打了八年,如果能快速平定的话,何至于等到今日?”
“皇上的雄心,比之先帝可要大得多了,”邝无奈的说道:“可惜今日大明的军力比之太祖太宗时不可同日而语,就算先帝,也只是仗着太宗时打下的余威做了一个守成之君而已。为君王者,不惜民力,而好大喜功,非国家之福。”
两位四朝老臣相对唏嘘感叹一番,便沉默不语。
半晌,刘中敷方道:“皇上好大喜功,便重用只会夸夸其谈的少年臣子,”看了邝一眼说道:“而且还把这人安插到你的兵部来。”
“哦?”邝闻听连忙问道:“此人是谁?”
“他叫杨牧云,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听说他本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在南都期间由于救下王殿下和永清公主立下大功,被皇上调任到了京师,见了皇上后又慷慨陈词了一番,让皇上大为欣赏,这不,皇上一高兴就把他派到你的兵部来了。”刘中敷一笑,“恐怕就要到老弟你这里来报到了。”
“一个黄口孺子而已,”邝哂笑道:“还想在老夫这里掀起什么风浪么?”一捋颔下的花白胡须,“老夫倒是想知道,他究竟对皇上说了些什么,竟然让皇上把他派到我的兵部来。”
“还能有什么?肯定是皇上喜欢听什么他就迎合着说什么呗。”刘中敷说着深深注视着他,“邝公可要小心了,皇上把一个锦衣卫安插在你的兵部,醉翁之意可不在酒哇!”
“就是皇上不把他安插进来,老夫这个兵部难道就被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关注得少了?”邝倒是很洒脱的笑了。
“不管怎样,多加小心还是好的,”刘中敷叮咛道:“现在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的密探撒得满京城都是,当年于谦如何下的诏狱,邝公难道忘了么?”
“刘公放心,老夫理会得,”邝倒是显得成竹在胸,“一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老夫都对付不了的话,我在这兵部也就不用干了。”
“公主殿下,就在这里吧!”杨牧云随着朱熙媛来到一个幽静的小院止住脚步,向周围看了看,“如果再往前走下去,被人看到了,可是大大的不妥。”
“那好。”朱熙媛的眸子向他身上一转,唇角微微一勾,“翠柔”
“公主”倩影一闪,一位与朱熙媛年龄相若的美丽少女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宫装从旁边的花丛中蹁跹而出,她身上那绣着展翅欲飞的淡蓝色蝴蝶的裙角随风舞动,仿佛一个美丽的精灵在翩翩起舞。
“你”杨牧云瞪大了眼,她便是入殿面圣之前向他招手说话的那个可爱的酒窝少女。
“婢子翠柔见过杨大人。”翠柔一笑,向着杨牧云福了一礼。
“好了,翠柔,”朱熙媛吩咐道:“你去周围看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本公主要跟杨大人说几句话。”
“婢子遵命。”裙角一翻,翠柔犹如一朵彩云一般冉冉的去了。
“她......她是你身边的丫鬟?”杨牧云怔怔的道:“怪不得她把我叫过去问我的事情。”
“你看上她了?”朱熙媛横了杨牧云一眼,“你可不要打她的主意,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公主殿下说笑了。”杨牧云脸上微微一红,不安的看了她一眼。
“我们到前方的凉亭里坐一会儿吧!”朱熙媛一指假山后的一座四角凉亭,那里还算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说完她纤腰款摆,向着那里娉娉袅袅的走了过去。杨牧云犹豫了一下,便也跟了过去。
两人来到凉亭里,朱熙媛转过身,一双美眸深深的注视着他,那宝石般的瞳仁里充溢着脉脉的情意。
“公主殿下,你......”杨牧云有些心虚的向后退了一步。
“牧云”朱熙媛朱唇轻启,往下再也说不出来了。只听嘤咛一声,她已扑到杨牧云的怀里,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公主殿下”杨牧云一惊,心噗通噗通开始狂跳起来,他不敢品尝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感觉,一双眼只是紧张得四下张望。
“牧云,你知不知道我是有多么的想你?”朱熙媛倚在他怀里动情地说道:“自从庐州一别后,我每天都在想你,就是梦中也常
常看到你的身影。”
“......”
“我也想过偷偷去找你,在凤阳时我就装扮成宫女的样子悄悄出宫,可惜被人发现了......”她说着眼神中露出一丝懊恼之意,“到了京城后,我每天都会到皇帝哥哥那里,请他下诏招你进京。”
“......”
“你不舒服么?怎么这副表情?”见他不言语,朱熙媛便抬头向他看去,只见他脸色通红,样子看起来很不自然。
“公主殿下,”杨牧云尴尬的说道:“您松开我好么?我都快被你勒得喘不过气来了。”
“不,”朱熙媛执拗的说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盼来,说什么也不会再松手了。”嘴里虽这样说,抱着他的手臂还是稍微松了一下。
杨牧云突然瞠目结舌的看向前方,嘴里说道:“皇上......”
朱熙媛一惊,连忙松开手臂,转身向后看去,身后却什么人都没有,这才发觉上当,待她回过身来,杨牧云已远远的退开,倚着亭柱而立。
“你又骗我,”朱熙媛恨恨的说道:“在庐州时,你就说要随我一起进京,现在,你又诓骗我皇上来了。”
“公主殿下......”杨牧云怯生生的说道:“还请您自重,这可是皇宫大内,要是被人发现了微臣和您......微臣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你现在知道怕了?”朱熙媛看着他,一步步的向他走去,“在庐州时,怎么不见你如此胆怯,那时你跟我......”
“公主殿下,”杨牧云连忙打断她的话,“事急从权,微臣当时一心救人,如有什么逾矩之处,还请您见谅,微臣......微臣从未对公主殿下有过什么非分之想。”
“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朱熙媛走到他身前,抬起头凝望着他,幽幽的说道:“你和我那些天经历的事情,我是一辈子也忘不掉了,你救过我,抱过我,解过我的衣衫......”见他身躯一震,接着道:“你说对我没有非分之想,但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可以么?”
“公主殿下,”杨牧云几乎快哭出来了,“微臣出身寒微,跟您实在高攀不上,况且......”他一咬牙说道:“况且微臣已经有了妻子,公主再垂青于微臣,是有失皇家体面的。”
“我不管,”朱熙媛的眸子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哪怕什么名分都没有,只要能跟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皇上会允许公主殿下这样么?”杨牧云劝道:“公主执意如此,只会害了微臣,”见她激动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些,便继续道:“微臣对您所做的一切,是身为臣子的本分,殿下记挂于心,已经让臣不胜惶恐了,如再因此作出逾越之举,那殿下就再也不会见到微臣了。”
“如果我不是公主的话,你会不会喜欢我,接受我?”朱熙媛问道。
“公主殿下你这又是何必?”杨牧云叹道:“人是不可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的,更不可能去改变。”
朱熙媛檀口微张,还想再说什么,只见翠柔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公主,不好了,奴婢刚才看见太后朝这边来了。”
“公主殿下,微臣告退。”杨牧云闻听忙躬身一礼,转身向亭外走去。
“哎,你......”朱熙媛刚张开口,杨牧云已去得远了。
杨牧云逃也似的匆匆出了皇宫,出了承天门后向东长安街而行。
向人问明了去兵部的路后,杨牧云从东公生门走了进去,在路东的一个衙门口止住脚步,匾额上写着两个大字“兵部”。
“兵部原来是在这里,”杨牧云看着衙门口的立着两排盔明甲亮的官兵后,心中暗道:“这里的守卫可比锦衣卫北司的气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