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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岛(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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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这个房间。

还在这个世界。

昏暗的光线投出一个单薄的身影,脖颈纤细,长发披卷。

她坐在椅子上,前方浮空翻转着一个精致的礼盒,通体雪白,包扎在外的红色光带自行脱落,瓦解。

盖子打开。

“恭喜您以第一名的成绩在死亡游戏中成功生还,获得一张随机卡片,一次不限范围的提问机会,以及初级引领者身份。”

面前的卡片有三张,第一张是随机卡片,岳谅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

第二张是初级引领者的身份卡,目前作用不明,被她直接扔到一边。

那第三张就是所谓的提问机会了。

卡片化为光点,直接散入空气。

“编号0000为您服务,请提问。”

电子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岳谅的食指抬起,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你觉得,人类凭什么能够理解非自我的喜怒哀乐?”

室内一片死寂,脑海中同样如此。

岳谅极有耐心地等着。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过后,脑海中的声音才响起来。

“非关要问题,请玩家不要浪费机会,重新提问。”

简直荒谬至极。

岳谅轻笑:“不限范围的提问,我愿意浪费。”

“请玩家不要浪费机会,重新提问。”

“你回答不上来。”

“请玩家不要浪费机会,重新提问。”

0000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一句话,语速越来越快。

岳谅将长发拢到脑后,终于改口,“那么请问,新世界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

“新世界作为人类潜能开发的最优平台,于……”

岳谅接道:“于2020年2月29日正式获批上线,开启首测。既然避重就轻,何必提供机会,令人不齿。”

又是长久的沉默。

沉默背后是兵荒马乱。

“新世界的根本目的是开发人类潜能,而人类的一切活动扎根于大脑,所以新世界,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话音刚落,岳谅隐约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断开,就知道这个不限范围的提问机会,已经算用掉了。

她站起来,把门打开。

海风扑面而来,浓重的腥气填满整个胸腔,天际线发红,海水黏稠。

岳谅走出房门,一步一步朝山顶的房间走去。

走不了几步,0001的编号就清晰地映入眼帘了。

原来她和小胖子的房间,原本有这么近。

房门是开着的,压抑的哭声隐隐约约。

岳谅站在门口,对上一张泪迹斑驳的脸。

“他真的死了,回不来了。”黄爱丽喃喃,“这个房间……也像是死了。”

岳谅环顾房间内的一切,普普通通过得去的摆设,普普通通过得去的整齐,普普通通过得去的干净。

属于陈达达的气息早在她们进门以前,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两个女人一内一外,无言许久,黄爱丽擦了擦眼泪,看向面无表情的岳谅。

“连小胖子也死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岳谅的视线落到她身上,缓缓开口。

“不要再放松警惕了。”

这一个瞬间黄爱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岳谅:“你……说什么?”

“不要放松警惕。”

黄爱丽抬起手,又放下,最后用食指指着自己,噙着眼中的泪花笑出来:“你这是在怪我?你是在怪我害死了他,是吗?”

“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说啊?!”

她在步步逼近,岳谅笔直地站在门口,半分未退。

“你问我有没有想说的,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

下一秒黄爱丽的双手抓上她的肩膀,剧烈摇晃,“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小胖子死了!他死了你知道吗?!你知道的啊!那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你对我说任何话有什么意义?!”

“唯独和你说才有意义。”

岳谅的视线撞进她猩红的眼里,像一块冒着寒气的冰,又像一块火红的烙铁,令她猛地松了手。

“啊——”黄爱丽抱住脑袋,崩溃大叫。

“你就是在怪我,你怪我没有保护好他,你怪我掉以轻心,你怪我害死了他!”

“我没有。”

“你有!你就是在怪我!”黄爱丽松开抱着脑袋的手,又一个箭步窜上来,食指指住岳谅的鼻尖,神情狠戾,“你有什么资格怪我?是你惹来了陈新彪,是你跟他人结仇,是你害死了陈达达!”

“不是我,是你——”

“全部……都是你!”

她像一只痛失幼子的母狮,张牙舞爪,咆哮不止。

岳谅在她痛恨的眼神中点头。

“你说的对,全部都是我的错。”

她不该把未来的可能寄托在别人身上,不该依赖沈当归的存在,不该把陈达达交到别人手上,不该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是她错了。

大错特错。

黄爱丽受不了了,她无力地垂下手,瘫坐在地,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你为什么要承认?

明明是我的错啊,是我把你的叮嘱抛在脑后,是我没有提防丧失戒心,是我抢了小胖子活命的机会……

“刚才和你说的话,发自我的内心。”岳谅看起来对她苦痛的模样无动于衷,神情自持,“陈达达已经死了,我说任何话都不会有用,可你还活着。不要再放松警惕,无论对谁。”

黄爱丽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岳谅平静如一的模样,歇斯底里:“你给我滚,滚啊——”

她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岳谅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阳光发白,方正的监牢将其分割的万分工整。

“岳谅。”

岳谅抬头,黄艾里勉强地笑了一下,“美丽在上面吗?”

“在。”

黄艾里轻轻点头,“你也别太自责了。”

岳谅径自往下走,和他错肩而过。

黄艾里望了一眼她的背影,继续朝近在咫尺的山顶走去。

极短的一段路,岳谅才回到房门口,居然就看到有人朝着自己指指点点。

“嗳,就是她,死亡游戏排行榜第一,真人不可貌相啊。”

“听胡姐说他们玩的这个死亡游戏,要想爬到最前面都是要杀人的,她第一那不是杀了很多人?”

“好可怕,果然最毒妇人心。”

岳谅冷眼扫过这些明明没有参与游戏,却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切的新人,转身回到房间里。

房门关上,隔绝所有形形色色的目光。

可惜安静没能持续太久,没过一会儿,房门被人敲响,符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岳谅,我有事要跟你说。”

门外不止符春一人,还有一个短发的惨白女人,哆嗦着身体,一看到岳谅就噗通跪了下去。

岳谅看向符春,后者慢慢低下头。

“对不起,岳谅,我没有保护好那个孩子。”

岳谅摇头:“你没有义务保护他,这与你无关。”

“可是……”符春看向哆嗦到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女人,“你自己来说!”

女人伏在地上,声音干涩紧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对不起,对不起……”

符春开口说“对不起”三个字岳谅尚且能理解,这个人对她道歉,又是为什么呢?

“你对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女人说话的声音带上抽泣,“在他保护我的时候,我扔下他,逃跑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错了,请你原谅我……”

“冲上去的是陈达达自己,选择保护你的也是他自己,你的道歉莫名其妙,彻底弄错了对象。”

女人却听不进去她的话,只是一昧地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求求你原谅我……”

求求你?

岳谅明白过来。

她再次看向符春,后者看到她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忽然没了底。

“原来你让她来跟我道歉,是害怕我报复她。”

符春苦笑了一下,“你知道那孩子是怎么死的,对吗?”

岳谅没有说话。

符春笑得更苦,果然知道。

“这件事她难辞其咎,要不是她胆小逃跑,还把武器扔下,那孩子不会死。”

“所以你认为,我会在陈达达付出生命救了她之后,转头就把她杀了。”

符春哑然,刚要开口就见岳谅退后一步,手放在门把上,好像随时都准备着关门。

她慌忙道:“对于那孩子的死,我们也很难过痛心,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也很难过痛心,能够理解我的心情。”岳谅重复了一遍,忽然翘了翘嘴角,“你真的能理解吗?”

“如果你真的能够理解,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对我说这些话呢?”

房门关上,符春带着害怕虚软的女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房门以内,岳谅坐在椅子上,盯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上,有别人的命。

她记得割破喉管动脉时的感觉,很重,很吃力,血液的喷射力强劲,温热。

刀子在□□里的时候,会结合血肉,调动一切带来阻力。

每下一刀,都必须用尽全力。

那些记忆纷至沓来。

笃笃。

笃笃笃。

房门第二次被敲响。

这次大概是袁警官。

岳谅在慢条斯理的敲门声中走过去,把门打开。

一声响指在耳边炸开,她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对上沈当归的脸。

后者对她住在风光如此优越的地方颇具微词,“岳小姐真是好福气。”

岳谅毫不犹豫转身关门,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挤了进去,门夹了一堆空气后与门框严丝合缝。

拉满窗帘,不太明亮的房间内,两人对峙。

“不欢迎你。”

沈当归第一次来,十分自在,自己找了个位置想坐下,一拉椅子,手停顿了一下,看向岳谅,“这个位置是……”

“陈达达一般都坐在这里。”

沈当归露出了然的神色,点点头,坐下来。

岳谅依旧站在门口:“你要说什么?”

沈当归微笑:“是你要说什么。”

“我没有要说的。”

“哦?”沈当归挑眉,“没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

“没有。”

“复活卡……也不需要?”

空气安静,沈当归笑眯眯盯着岳谅,后者终于挪动脚步,走了过来。她走到桌边,右手按在桌面上。

“当然,老规矩,你需要付出一定代价。”

按在桌面上的手指甲因为用力而发白,岳谅开口,一字一顿。

“不需要。”

“我也很喜欢那个孩子,可以给你打折。”

“不需要。”

“嗯?”

“就算这次活了,他还是会死的。”

沈当归笑看她,微微侧过耳朵表示自己正洗耳恭听。

桌上的五指绷紧,语气顿挫清晰,“死一次已经足够痛苦,不需要再第二次了。”

沈当归耸肩:“这只是你的想法,也许小胖子想活着再来一回呢?”

“现在能做选择的是我。”

难以言喻的沉默在昏暗的房间内缓缓打开,不久之后,又在沈当归忽然的笑声中快速收拢,消失无踪。

岳谅松开扣着桌面的手,垂在身侧。

沈当归的笑容肆意张扬,此情此景表现的是毫不遮掩的冷漠。

“那么,我们来谈一下合作的事情吧。”

岳谅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来,不意外变成这样的展开。

他若是真的只是为了送复活卡而来,才要怀疑其居心何在。

“作为合作的诚意,对于您展开的教学活动将不再收取任何费用,并且保证绝不在您背后捅刀,岳小姐觉得怎么样?”

沈当归的人品摆在这里,岳谅并不怀疑他的话。

只是既然合作而非雇佣关系,有些话也必须说在前面。

“我有什么可以被利用的地方吗?”

沈当归笑了,食指轻点自己的太阳穴:“我需要你的思维方式以及行动力。”

“你需要?”

“您总是容易忽略这样一个事实,同样的决定,我去做和您去做极有可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沈当归对自己的运气丝毫不抱期待,“所以在不得不合作的情况下,我只相信您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跟上我。”

沈当归无论何时都是目的明确的人,这一次也是一样,游戏只会越来越难,他无论何时都想赢,并不代表他喜欢这样的游戏。

所以他要用最快的速度通关,重新掌控自由。

“那势必意味着我需要承担的风险也在成倍增加。”

“对。”沈当归点头,“不过岳小姐本来就是激进派,再豁出去一点对您来说有难度吗?”

岳谅合拢十指,声音落地。

“没有。”

半雇佣关系正式转为合作关系,两人不再花时间谈条件打机锋,而是做到了最大限度的坦白与分享。

“关于那个提问机会……”岳谅跳过了一些细节,把自己的提问过程还原了一遍,“这就是它给我的答案,从中我有两个猜测。”

“第一,0000是有情绪的,它是不是数据化的程序,它……不,或者说它们,背后就是测试我们的人。”

沈当归打了个响指,“有情绪就会有机会,我也简单的试探了一下,他们的思维并没有出类拔萃,非常普通地符合人类心理。”

岳谅对他的话表示认同,接下去道:“第二,既然他说新世界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那我的解读是,我们现在也正存在在脑海里。”

听她说完,沈当归抬眼,恍然。

“岳小姐的问题果然能带来惊喜,那现在倾听一下我的问题与答案,再请您归纳出一些新的收获。”

岳谅看着他。

“我的问题很简单——新世界怎么得出玩家个体的潜能开发程度。”

“它的回答只有两个字,观察。”

“好了,听题结束,请回答。”

岳谅低下头,交叉的手指打开,再收紧。

且不说0000这充满回避的答案,这个看似白白浪费了机会的问题背后,也隐藏了庞大的信息。

我们在我们的脑海里。

而他们在观察着自己。

“他们……挟持的是我们的大脑。”

“嗯哼。”

“他们在直接刺激我们的大脑。”

沈当归抬起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姿势,示意她说到这里就可以,“如果猜测正确,那至少这里仍然是有迹可循的世界。当然,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猜测只是猜测,站不住脚。所以我们需要不断的胜利,只有走上去,才有看清楚的机会。”

岳谅点头。

是的,路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了,即使还望不见尽头。

“虽然很想和岳小姐继续深聊下去,不过……”沈当归语气一变,身体前倾凑到岳谅面前,四目相对,两人的鼻尖近到只差一公分,“岳小姐的样子看起来太过平常,反而可怕。”

“月满则亏。”沈当归的手抬起,在她背上捏了一下,“你现在僵硬的像一块石头。”

比平常还要集中,还要冷静,也还要毫无生气。

“我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但我知道你这样不行。”

岳谅冷眼相对。

她没有反应的反应在沈当归意料之中,并不气恼她的不领情,起身离开座位,手扶着椅背把它转了一圈。

“作为真心合作的第二次诚意……”

椅子腿重新落地,他拍了拍椅子。

“你的那位小朋友,可能比你认识到的,要更成熟一点哦。”

室内重新恢复死寂不知道过了多久,岳谅的视线才落到对面早已空了的位置上。

原本陈达达就总是坐在这里,屁股并不老实,椅子腿碾来碾去,下巴不是搁在手掌上就是搁在桌面上,没有太好的坐相。

有他在就没有清静的时候,即使没说话,也总是让人无法忽视地存在着。

他原本不会死的。

岳谅站起来走过去,手指在椅子上轻轻拂过。

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从肋骨间冲出,用血淋淋的样子告诉所有人。

他原本不该死的!

岳谅的呼吸声越发急促,淡漠平静的眼睛逐渐布满血丝,终于她举起椅子,用力地朝墙上砸去!

成熟?只是愚蠢而已!

跑啊,为什么不跑啊!

跑了就活下来了啊!

为什么总要这样,为什么总是这样?!

一叠方正的物体被巨大的力道弹出来,离开了原本黏附着的椅子底。包裹着它们的纸包在空中散开,掉了一地。

卡片。

岳谅动作停滞,仿佛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她的咽喉,窒息到眼前发黑。

什么时候……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那张用来包裹卡片的纸牢牢钻在手里了。

纸上有字,她抖着手找到第一行,从头开始。

陈达达字迹端正,横折撇捺尽显认真。

而语气,依然是众人熟悉的那个小胖子。

岳谅眼前模糊,仿佛事隔经年。

——岳谅姐姐,死亡游戏就要开始了,我仔细地想了很久,觉得我不太可能活下来了。你看到这里可千万不要生气,我会这么说当然不是我自暴自弃啦,只是两个人里就要死掉一个,我活下来的希望真的很小很小,我也有自知之明的嘛。

——然后呢,万一我真的死了,这些卡片全都是留给你的哦,我不太会用卡片,所以偷偷攒了好多嘻嘻嘻。

——强调一遍,全部都是留给你的,没有美丽姐姐的份!当然不是因为我偏心你,或者不喜欢美丽姐姐了,只是你更需要这些卡片啦!美丽姐姐已经变成很厉害的人了,可是你落后了好多好多,所以我想把这些留给你,先用它们让当归哥哥再保护你一段时间,这样趁着这段时间也变厉害!

中间涂了两行,任凭岳谅再怎么样睁大眼睛去辨认,也很难看清楚原来的字迹。

只知道他在挣扎。

——唉,好快哦,一页纸都要写完了。

又涂了一行。

笔画的力道变了,深深的痕迹拓在纸面上。

——我要许一个愿望!如果我死掉,我不要白白死掉,我死得有价值一点!

短短一行字,中间涂改无数,气势衰竭。

岳谅的视线终于来到最后一行。

——岳谅姐姐,你一定要活下来。

“你”这个字前面划掉了四个字,同样被涂了很多遍,食指指尖抚过纸张背面,一遍又一遍地摩挲。

被划掉的四个字呼之欲出。

——我很害怕。

岳谅闭上眼睛。

水汽打湿紧闭的睫毛。

她坐在地上,世界里全是陈达达为其他人打气一派大力勇敢的模样。

人啊。

果然是不能相互明白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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