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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疯子(1 / 1)

半梦半醒间,四肢的剧痛将塞缪尔子爵唤回了现实。

脑子里依然混沌一片。

迷迷糊糊。

他听到有人在唱歌。

语调与歌声都非常奇怪,像是童谣。

“爸爸。”

“哎。”

“油罐车它为什么会爆炸?”

“我干哒。”

“爆炸后人们都去哪里啦?”

“都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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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找不到尸体呀。”

“化成灰啦。”

“那你特娘的真是一个——人——才——呀——”

这样的歌声。

震旦的发音。

但却听不懂歌词。

却能够感受到唱歌的人的欢乐以及……疯狂。

“妈妈。”

“哎。”

“子爵大人什么时候爆炸?”

“再等等吧。”

“他的儿子什么时候死啊。”

“等回来啊。”

“为什么要等到他回来啊。”

“因为一家人就要死的——整——整——齐——齐——呀——”

男人的声音。

成年的男人的声音。

却模仿着稚嫩的孩童唱着可爱的歌谣。

非常滑稽的事情。

做着与自身外表毫不相称的搞笑行为,以换取观众的喝彩,表面总是在笑,但人们却不知道其内心的真实想法,永远带着面具。

这样的人,叫做……小丑。

塞缪尔子爵的眼睛猛然睁大。

他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房间里亮着光,并且散发着奇异的焦灼的味道,他想要动弹,却动弹不得,四肢传回的反馈只有剧痛,他勉强低头,看到双手双脚被锋利的铁纤,死死地钉在了石头做成的平台上。

先前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脑海。

与痛苦一起,与绝望一起。

在不久之前,他还冷静而阴鸷地安排着庄园的防御,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等待着小丑的袭击,等待着援兵的到来,他认为他的计划一定会成功,他想不到哪里还有差错缺漏,庄园的每一处角落都被监视着,法师们关注着地面之下的动静,无论小丑从哪里冒头,都将招致狂风暴雨的打击。

然后,就是……天倾地陷。

当那庞大的未知事物从山上轰然冲落的时候,很多人都发现了端倪,人们忙不迭地躲避,只有塞缪尔子爵与理查德法师通过强横的直觉感受到了极度危险的临近,他们各自使出保命的手段,仓皇而逃,但这一切来得太快了,那巨兽冲下来的速度如此之快,但却远慢于死亡与毁灭的速度。

恐怖的冲击波,庞大的炎浪,人们无法理解也无可抵御的庞大力量倾泻轰鸣,刹那间轰碎了雅致精美的庄园别墅,刹那间震死了周围的一切活人,撕扯着一切,吹飞着一切,血与沙混合在一起,漫天的碎物卷上天际,但见无边的火流四散而降,宛如地狱之门就此开启。

毁天灭地。

塞缪尔和理查德因为见机最快、实力最强,在油罐车冲下来的时候便不顾一切地逃窜,然后穷极一切手段避开了威力最强大的爆点,抵御着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的冲击与破片,他们活下来了,但也身受重伤。

并且茫然、震惊乃至……恐惧。

这是他们所无从想象、只能仰望的力量。

理查德法师护盾破碎、法力干涸、精神力枯竭,身上的防护装备毁于一旦,他倒在地上,捂着脑袋嚎叫,兀自大喊道:“是哪位烈焰学派的圣座法师到了!是谁人在施展高环法术!我是帝国大皇子殿下的仆人!”

但塞缪尔知道敌人是谁。

他看清楚了从山上冲下来的巨兽的模样。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钢铁造物,但与白天被烧成骨架的东西很是相似,镇民说震旦人从那自行的钢铁造物中走出,放火烧死了被钉住的骑士。

他知道这是谁干的。

将他所有的希望粉碎殆尽,将辉沙庄园从大地上抹去,将古德家族的基业夷为平地,将他所有的希望、心血、财富和家人全都杀掉的凶手。

是小丑,是那个小丑。

他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火浪,望着熊熊燃烧的一切,发出了悲哀的狂叫,发出了绝望的咆哮,发出了凄惨的哀嚎。

然后,倒在地上。

装作身受重伤、体力不支的模样。

因为他知道,会有人来。

真的有人来了。

脚步声,他用余光看到了一副靴子,大陆不会出产这样的靴子,火焰在那个人的身边自动分开,对方向这边走来。

是他,一定是他。

塞缪尔倒在地上,装作昏迷重伤的样子,可狂暴的怒焰驱动着沸腾的斗气在体内奔腾蓄势,至此,两方的仇恨已经绝无转圜,此恨倾天下之水无法洗清,哪怕坠入地狱,他也永远铭记仇恨着这个不共戴天的敌人。

要与他同归于尽,当他靠近的时候,突然暴起,给他致命一击。

要杀掉他,一定要杀掉他。

塞缪尔子爵等待着与小丑共归于尽的机会,等着他靠近。

但他偏偏停了下来。

然后从背后拔出一副弩,射击,锐利的弩箭贯穿了子爵的胳膊。

塞缪尔没有发出声音。

然后是左腿。

子爵大人以仇恨无视疼痛。

于是下一箭便射穿了塞缪尔子爵的下面。

这样的态度近乎于戏耍和侮辱,简直是已经看破了他的伪装,子爵咆哮着暴起,向着那可恶的小丑冲去,迎接他的是霰-弹枪。

强大的停止作用将他打得向后飞去,倒在地上,击溃了最后的力量。

在他不甘的咆哮声中,震旦人很冷静地打断了他的双手和双腿,甚至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脸:“别急,别急,我先把你们救出火场,这里危险。”

然后他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度醒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小丑在唱歌。

他嘶吼着挣扎着,可却动弹不得。

康德停下了歌唱,回头。

笑容既不疯狂也不戏谑,没有大仇得报的满足,没有擒获仇人的快意,他的眼神很平静,脸上很干净,看起来自信而有礼貌,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会让他低头,他只是平等而好奇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现在的他,就像是塞缪尔子爵在码头上第一次见到时那样。

他平静地问道:“在上一个夜晚,子爵大人站在漂亮而精致的高楼上,俯瞰我们犹如俯瞰蝼蚁,指挥若定,谈笑定计,可曾想到今日会这样吗?”

塞缪尔死死地盯着他,双目赤红:“你毁了我的一切。”

“你也是。”

康德无悲无喜地回应:“我本可以……做个好人的。”

“来到这片土地上,与你们相识,与你那伶俐的小儿子成为好朋友,与你漂亮的大女儿成为好朋友,与你们一起帮助歌德度过这场难关,我的一些想法,我的一些好东西,都可以在这个地方,做初步的尝试……”

“本可以这样的。”

“但是,谢谢你。”

康德向着塞缪尔子爵点头致意:“谢谢你用全家的生命和整个古德家族的传承和基业为代价,替我上了一课,我会永远铭记你们所做的一切,从此绝不将自身的安全寄托于他人的善良,从此相信人性本恶,相信忠诚与感激只关乎价码不够,相信唯有力量才是生命的基石。”

“我将质疑所有人的灵魂,从此不轻信,不天真,不善良,不怜悯,从此威慑而非友善,施加恐惧而非给予恩德,我将堆砌一座大大的京观,你们的头颅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堆积如山的头颅将向整个世界告知一件事情,告诉每一个活着的生灵,告诉他们,我是谁。”

“直至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我的敌人。”

塞缪尔望着他。

似乎要把康德的样子牢牢烙印在灵魂之中。

他狞笑道:“你杀掉我们,坏了大皇子的好事,他不会放过你的。”

“真巧。”康德说道,“我也不会放过他,塞缪尔,不必憎恨,也不必哀伤,因为家破人亡、基业崩坏的人,不会只有你一个,但凡是参与此事、参与了针对歌德使团围杀之阴谋的所有人,不管他的身份高贵还是低贱,不管他的力量强大还是弱小,不管他年幼还是年长,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塞缪尔瞪大了眼睛,然后哈哈狂笑起来,一边笑,嘴中一边流着血。

“不会放过大皇子?”

他大笑道:“你知道大皇子是谁吗?陛下的长子!有可能成为这个国家将来的统治者,有可能成为这片大陆的主人!你这小丑,竟……”

康德平静道:“我昨天说过要杀你们全家的,你们当时都在笑,现在呢?”

塞缪尔的笑声戛然而止。

康德注视着他:“现在,看着我的眼睛,我再告诉你一遍,我,要将人类帝国的大皇子干掉,为死难的歌德人报仇,他的部下阻止我,我便杀他的部下,他的附庸阻止我,我便杀他的附庸,他的帝国阻止我,我便倾覆了这个帝国,我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我也一定会做到这一点。”

“现在,问问你自己的心灵,你觉得我能不能做到?”

塞缪尔想笑。

但却笑不出来。

辉沙子爵领与整个帝国,其概念无法相比。

其中的差距,甚至大于辉沙镇的一个乞丐与他这个子爵的差距。

能够覆灭古德家族,就能杀掉大皇子,甚至毁掉帝国?

简直是最狂妄的话语。

但塞缪尔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眼前的人……没有说谎,也没有放大话。

他是真真正正、非常理智地认为,自己能够做到这一切。

塞缪尔喃喃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康德淡淡道:“废话,我当然是。”

塞缪尔恐惧地望着这一切。

他原本满心仇恨、恨不得将这个震旦人碎尸万段的。

可现在,望着现在的康德,他的心中,生出了恐惧。

甚至还有一丝后悔。

他知道眼前的人已经彻底疯了。

从码头杀人开始,到闹市火烧,到袭击庄园,他一直都没有与康德正面交手,但通过对方残酷的手段与天马行空的谋略,便能推测出对方的状态,残暴,嗜血,疯狂,甚至疯癫。

但现在,眼前的康德不疯了,一点都不疯了。

平静,冷静,乃至淡漠,说话极有逻辑,稳操胜券而不自傲,大获全胜而不忘形,完完全全,没有任何疯癫狂暴的迹象。

但这个人的里面,已经全然疯了。

这样的人,比世间的任何疯子都要可怕。

这样的怪物,是塞缪尔子爵所亲手……释放出来的。

他的眼神开始颤抖。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康德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向了旁边。

那边躺着理查德法师。

塞缪尔尽量转着脖子,才看到了理查德法师的样子,对方脸色惨白,表情惊恐,嘴巴却被塞住,他露在外面的手和脚鲜血淋漓,看起来是被一寸一寸砸碎的,甚至身体都扭曲着,不知承受了多少折磨。

康德拍了拍他惊恐无比的脸,柔声道:“你是那个大皇子派来的吧,我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你能告诉我吗?”

理查德法师并不是硬气的人,相反,很惜命,很怂,他已经被吓破了胆,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听闻此言,忙不迭地点头。

他什么都肯说。

康德点头,感激道:“谢谢。”

然后,法师的眼中便闪耀起光芒,灵魂被一寸寸碾碎,无尽的记忆碎片化作汹涌澎湃的海洋,而康德的灵光投入其中,徜徉着,寻找着。

塞缪尔惊恐地望着这一切,望着康德的眼睛宛如吞噬一切的漩涡,直至理查德消失在这个世界。

然后,震旦人的手中浮现出了一团赤红色的火焰。

“这个法师……”

他叹道:“有点废啊……怪不得不受亚历克斯的待见。”

康德走向了塞缪尔。

塞缪尔子爵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恐神色,颤声道:“你要做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你怎么会他的法术?你别过来!”

“嘘……”

康德将手指放到嘴边:“不要害怕,我要留你一具全尸,否则的话,你的大儿子洛斯特,去哪里哭?”

“事实上,我不是非常恨你,论仇恨值,你得排在你的崽子们的后面,那个洛斯特要为克利夫兰的死负责,我说过,我在克利夫兰面前说过,要让洛斯特在绝望与哀嚎中死去,我说了这句话,就一定要做到。”

“因此,我有一个大胆的……计划。”

至此,塞缪尔子爵完全崩溃,被恐惧所统治,所笼罩。

并且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绝望的,哀嚎声。

过了很久。

汉娜悠悠醒来。

她的眼睛眨了眨,然后骤然睁大。

回忆起了自己的处境。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石台上,头顶便悬着明亮的灯——这灯像是魔法灯,而且是几支魔法灯绑在一起的,每一个魔法灯都是柱状的物体,头部射出明亮的光芒,很明亮,也很刺眼。

而她的身边坐着一个人。

是小……不,是康德。

汉娜的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恐惧。

她想祈求,她想挣扎,却发现自己没法说话,甚至身子都无法动弹——明明没有被捆住,明明神志清醒,但却无法动弹。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她中毒了,而且是……

“你中了石之吻,这毒是之前送玫瑰的时候从你家那边拿的,拿了很多,每样都拿了些,而那位理查德大师,因为要给大皇子殿下调配各种药物,所以认得药理,尝一点就能判定药性,我让他尝了一遍,真是辛苦他了,最后尝出了这个,实在是意外之喜。”

“这玩意儿,能够让一个人失去触觉痛觉之类的感觉,持续时间很长。”

“你们啊,真的,没出息。”

“明明是这么好的救命药物,却拿来做毒药。”

康德坐在汉娜的身边,拿着一本书,边看边说。

封面是震旦语,汉娜认不出来,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视着,只见石台旁边放着一个盘子,里面摆着一排东西。

有锋锐的匕首,有奇怪的钳子,有一卷薄纱,有一瓶圣水,还有其他她所不认识的东西……奇奇怪怪的东西。

蓦然间,汉娜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恐惧。

她不知道康德要做什么。

但绝对绝对不是好事。

康德放下了书,点头道:“差不多了,我把经验总结了一下。”

他将书放到了一边:“你一定很奇怪,但没关系,你很快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汉娜,我还记得你那天晚上的笑声,你给水手们下毒,看着他们肝肠寸断,你很高兴,你很开心,我跑了很远都能听到你的笑声,既然你这么喜欢让别人肠穿肚烂,我就让你尝尝同样的滋味。”

他指了指放在一旁的书:“这个,是关于解剖与人体结构的技术书。”

“不好意思,这个技能,我真的不会,我妈也没教,老王也没有教,所以我只能现学,这里卫生条件也不行,不过没关系,科学不够,魔法来凑,再说,我也只需要你活到你大哥回来,就够了。”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临时手术刀,这个是临时止血钳,这个是纱布,这个是你家找到的圣水,这个是一点抗生素……”

“这个,是我自己捣鼓出来的,自信之作,一个炸弹。”

“我怕你会痛死,但你的毒药帮了大忙了,但也有副作用,你得保持清醒,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不要怕,不疼的,不疼的。”

康德拿起刀,划开了汉娜小腹的衣服,女孩儿那白皙平坦的肌肤映入眼帘,本来是旖旎的风光,但康德的表情非常平静,比真正的医生还要专注。

他抬头看了汉娜一眼,淡淡道:“害怕的话,你可以哭出来。”

在汉娜恐惧的注视中,锋锐的刀尖抵住了光滑的小腹,只是,康德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这一刀迟迟未曾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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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第二更,五千字,今天就这八千字了,昨晚没睡好,今天状态不佳,这一章写得很慢,还是睡觉吧。

ps2:以及,我还是要强调一句,我知道现在的康德很像疯子,但还是那句话,有任何疑问,请看到这卷结束再说,请相信我。

ps3:明天解决洛斯特,最迟后天,这一卷就会进入最后的结尾、最后的事件,就像我向你们承诺的那样,你们将看到无尽黑夜中透出的那道光,看到一个凡人成为英雄时所迈出的……第一步。

ps4: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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