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从指尖溜走，沈归离的手指蜷缩片刻，忍住了想在那张脸上戳一戳的冲动。
慕风不明所以的看着主人，嘴里的团子一时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顿了一会儿，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沈归离看的心惊，忙拍了拍他的背，“慢点吃，我又不同你抢，噎着了怎么办？”
慕风原本好好的，听他说完，却觉得嗓子跟堵住了一般，默默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糯米团子，主人的手还在背后轻轻替他顺气。
他有些气馁地将剩下的半个团子也喂进了嘴里，自己似乎越来越大胆了，同主人坐在一起，在主人说话的时候吃东西，还如此心安理得的接受主人的轻抚。
这是不对的，而他却无可救药的沉迷其中，慕风沉默了半晌，抬起头，嘴里含着团子，含糊不清地嘟囔，“属下……没有噎着。”
做主人的并没有看出影卫心里的弯弯绕绕，确定他没有噎着之后，目光又落在了河灯上，“大娘问你呢，要不要河灯。”
他一边说，一边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促狭，低声在慕风耳边道，“买来送给心上人的。”
心上人三个字低沉沙哑，像是揉进了一万分的缠绵。
慕风被那三个字扰的心尖发颤，越发低了头，肩上的头发挡住了微红的耳尖。
“我……要一盏。”
沈归离笑得越发开心，指着角落里一盏，道，“那盏飞龙的不错，你的心上人一定会喜欢。”
长乐岛主，自是人中龙凤。
慕风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角落里有一盏河灯，灯面呈红色，被做成了一个龙头的形状，小摊贩上的东西，看起来很劣质，他想不通主人为什么会喜欢。
老妇人在一旁笑眯眯道，“这盏贵一些，得十文。”
“就要这个。”
付了钱，买了灯，沈归离却笑眯眯地让慕风先走。
他站在一片花灯里，看见主人弯腰对那老妇人说了句什么，那老妇人便忽然笑地合不拢嘴。
他有些好奇，张望了一眼，却刚好望进了主人眼中，他心一跳，忙又移开目光。
等沈归离过来，两人便顺着朝暮河往下走，河岸两边依旧是放灯的男男女女，慕风一只手捧着糯米团子，小指勾着河灯，跟在主人身后，偶尔有路人撞上他，便连忙去护手里的东西，冷酷杀伐的影卫变成了手忙脚乱的蹩脚样子。
沈归离停下来，转身看他。
“主……人。”慕风也停下，眼中的慌乱立时不见，又变成了平日那副寡言沉静的模样，河灯在他手里晃了晃，烛光也跟着晃起来。
“这灯，”沈归离慢悠悠道，“你打算怎么办？”
带着侵略意味的目光让慕风越发不自在，他本能地想蜷曲手指，微微用力，河灯又晃了晃。
“属下……”
他看着那盏灯，本能地有些紧张。
慕风向来是懂沈归离的，主仆多年默契，总能第一时间感知到他的想法。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他是影卫，纵然沈归离许了他九十九步，那最后的一步，他也万万不敢先走出去。
两人之间，主导者，从来都不是他。
“属下将它放入河里。”他说着便要往河边走去，却猛然被攥住了手。
慕风的右手上还缠着纱布，沈归离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近乎霸道地将人圈进怀里。
“放进河里，你莫不是还想让旁人捡了去？”
人流拥挤，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慕风低下头，“属下……不敢。”
“既然如此，那不如送给我吧。”语气没有半分讯问。“也省的我再去河里捡。”
隐晦的情话才更liao人，慕风眼睁睁看着主人从他手里拿过河灯，一时之间，心潮翻涌。
————朝入水，暮起缘，恩爱白首，朝朝暮暮……
————官人，买盏灯吧，送给心上人！
————那盏飞龙的不错，你的心上人一定会喜欢。
心上人，这实在是个再美妙，再奢侈不过的词，会让人迷了心智，不由自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也不想自拔。
沈归离俯身，靠近他，指尖不着痕迹地在他唇瓣上轻轻拂过，“你送我一盏河灯，我也得想一想，送你些什么。”
他思索着，揽过慕风继续往前走。
河两岸除了五颜六色的河灯，还有各种新奇古玩，奇珍异宝，以及一些特色小吃。
“饿吗？”沈归离望着周围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吃。
慕风摇摇头，“不饿。”
他最近胃口不太好，今天下午又被主人喂了不少，确实是不饿。
可沈归离已经拉着他坐在一张桌子上，一对父子刚好离开，就空出这么一个座位。
小伙计殷勤地过来擦桌子，“两位官人想吃点什么啊？”
沈归离四周望了望，瞧见旁边桌子上搁着一个瓷碗，碗中乘着四个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丸子，颜色各不相同，淹没在乳白的糖水里，煞是好看。
“就要那个吧。”
“好嘞，四喜丸子一份！”
摊位远离河岸，四周人声喧嚣，此地倒是难得的一份清净。
沈归离望着远处明明灭灭的河灯，目光深远而悠长。
“慕风，你想过以后吗？”
慕风一愣，抬起头，“以后？”
“对，”沈归离转头看他，“以后，大概一年，两年，也可以说是一辈子，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以后？”
自己的以后，慕风微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两个字，对影卫来说，是一种奢望，几乎每个影卫最后的结局都必然是为主人而死，他们没有以后，也不敢生出期盼，因为一旦有了期盼，出剑的速度就会变慢，那将是生不如死。
“属下不曾想过。”他低着头，望着手里还没吃完的糯米团子，手上生了汗，将团子惹得十分粘腻。
他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就像这些团子一些，变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慕风是自卑的，以前他是黑暗中的影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四周静寂无声，他只能拼命捂住自己的心跳，不敢让任何人听见。
如今他却是烈日下的一团火，火光微弱，在耀眼的光芒里看不出任何颜色，他害怕那团红日，又忍不住仰望，期盼，想要融进去。
“来喽！官人，您的四喜丸子！”小伙计吆喝着将碗端上来，三两滴糖水洒了出来。
“主人，属下……服侍您。”
沈归离按住了他的手，深邃的眼睛望着慕风，一字一顿，“慕风没有想过，我却想过，关于……我们的以后。”
影卫彻底愣住，呆呆地望着他。
我们……
那双眼睛真是好看极了。
“慕风，我设想的以后，全是你。”
无比认真的话却将人烫了一下，慕风浑身一惊，呆愣的目光一瞬间变得茫然，继而竟溢出了一丝痛苦和胆怯。
人群忽然躁动起来。
“快看，快看，那是什么！”
“怎么这么多河灯？都是谁放的啊？”
“天啊，真美啊！”
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吸引了慕风的目光，他无意识地望去。
朝暮河又长又宽，河水静谧，四下点缀着七彩的灯，此时却有无数河灯从上游顺流而下，铺天盖地，宛若银河坠入人间。
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投桃报李，你送我一盏河灯，我也总该回你一些什么，我不许你将河灯放入河里，怕让人捡了去，却想让你捡到我的灯，这才算天定的缘分，”沈归离逆光站着，脸上噙着温柔的笑意。
“慕风，这些灯，都是我放的，你只能捡到我的灯。”
慕风微微张开嘴，此间天地，只剩满眼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