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殷刚从宫里出来,他身上还穿着暗紫色的祥云潮海的朝服,甫一下官轿,长随方圆就上前来道了句——
“大人,两刻钟前,陛下敕封大夫人的堂妹姜姝嬅为淑嫔,人这会估摸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商殷脚步一顿:“淑嫔?”
方圆点头:“对,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想干什么,目下非选秀之期,这半路接进宫,还大张旗鼓的,又是赐字又是敕封,只怕姜二姑娘日子要不好过了。”
商殷面无表情:“陛下是如何知道姜姝嬅的?”
一个是深宫帝王,一个是城南小户人家之女,两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个人。
方圆忐忑了:“小的这就去查。”
商殷冷冷瞥他一眼,明显已经不满。
方圆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在大人面前,绝对不能有这样的失误。
方圆噗通一声单膝跪下:“小的失职,请大人责罚。”
商殷拂了下袖,边上阼阶往府门里走边道:“扣三个月薪俸。”
闻言,方圆长松了口气,他起身抬眼正想说什么,就见走前头的商殷脸色一变。
“姜宓,你怎来了?”商殷乍一进门,差点没踩到窝在门槛边的姑娘。
姜宓蹲坐在门槛里头,双手抱膝,她像是等了许久,脸色微微发白。
她抬起头来,一双柳叶眸红红的,翘挺的小鼻尖也粉粉的,粉嫩唇珠泛着盈盈水光。
她却是悄无声息的在哭。
见着商殷,姜宓扁了扁嘴,带哭腔地喊:“殷殷……殷殷……”
商殷皱眉,蹲身挑起她下颌看了看:“哭甚?”
姜宓抽噎几声,难过伤心的不行。
“二妹妹我二妹妹走了……殷殷二妹妹走了……”她边说边打哭嗝,语无伦次断断续续的。
商殷咬着中指上的冰丝白手套,褪了手套,用温热的指腹略过她眼尾。
温热的湿润,沾染到指腹时,就化为冰凉。
商殷眸光幽深:“先回止戈阁,慢慢说。”
他拖着姜宓起来,本欲抱着她走,才伸手就想起什么,转而只牵着她手。
姜宓顺着力道起身,蹲坐的太久,一起来头晕目眩,整个人摇摇欲坠。
商殷眼神微动,可他身体纹丝不动。
左晃右晃,姜宓一脑袋栽到商殷怀里。
商殷似乎轻勾了下嘴角,低声问:“能走吗?”
姜宓没回答,头太晕了,以至于她还有些犯恶心。
商殷又说:“可是要我抱你?”
姜宓拧起小眉头,咬着唇,低声啜泣着:“殷殷,我我我好难受……”
她这样撒着娇,嗓音糯糯的,像是裹了一圈白砂糖的软绵小年糕,轻轻咬一口,满嘴巴就都是甜的。
商殷沉默了瞬,适才弯腰将人抱起来。
姜宓头靠他肩膀,纤细藕臂缠着他脖子,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殷殷,他们都说,说你可以放我大哥二哥回来,是不是呀?”
她这样问,抬眼小心翼翼觑着他,见他下颌线条冷硬,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殷殷,你是好人,你能不能帮帮宓宓?”
到底,她还是开口跟他央求了:“宓宓想二妹妹回来,宓宓不想二妹妹走,大伯娘好伤心的。”
止戈阁拾阶而上,最后登至五楼。
商殷进门,将人放到临窗罗汉榻上。
他则单膝蹲在榻边,凤眸深沉的道:“宓宓,我说过的,你回商家来,我就帮你。”
姜宓偷偷瞥他几眼,无措地绞起手指头来。
兴许是内心太过慌乱,她手指头用力绞,硬是将十根葱白的纤细指头给绞成了粉红色。
商殷看了一眼,他起身从案几小碟子里摸了块黄金糕塞她手里,也顺带将她可怜的手指头解放出来。
姜宓不想吃糕糕,她见着商殷冷漠无情的模样,竟是又想哭了。
“殷殷大坏蛋!”她带哭腔地说,“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商殷眸光微凝,居高临下俯视她:“你喜欢我?我以为你喜欢的是我给你带的吃食。”
小心思被戳破了,姜宓气鼓鼓地望着他:“那你的吃食我也不要喜欢了。”
她奶凶奶凶地吼完这句,跳下长榻,转身就要跑。
商殷反应极快,姜宓才迈出一步,整个人就被拦腰抱了起来。
她双脚悬空,到处乱踢,嘴里嚷着:“坏殷殷,大坏蛋……”
商殷抱着娇小的姑娘一个旋身,将人抵在方格菱花的窗牖板边。
两人相贴,他靠近她,额头抵着她的。
“姜宓,”他嗓音微哑,“世间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姜宓满脸茫然,她似乎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商殷索性道:“你想我帮你,又不想有代价付出,这就如同强盗,只索取不给予。”
这世上,不管手足血亲,还是至交知己,都不存在这种只得到不付出的道理。
姜宓露出犹豫的表情,她往身上到处乱摸,最后沮丧又可怜的道:“我我我我没有东西给殷殷怎么办?”
商殷不为所动,他用额头蹭了一下她:“你有,乖姑娘好生想想。”
他说完这话,迟疑了瞬,缓缓后退,抽离开她。
姜宓抽嗒起来,商殷的话无疑给她当头棒喝,她隐隐觉得,他说话算数,没东西交付,就绝对不会管两位兄长和二妹妹。
商殷也不逼她:“你先小憩会,一会用完晚膳,我送你回姜家。”
话罢,他也不多留,让方圆差人去姜家支会一声,又对瑟虹点了点头。
瑟虹福至心灵,屈膝福礼,然后进了房间。
方圆探头往里一瞅,见姜宓可怜巴巴地站在那,眼泪汪汪的看着商殷的背影,顿时心软了。
他紧跟几步,边下楼边低声道:“大人,大夫人她太可怜了。”
商殷没理他,直接问:“姜姝嬅进宫,谁牵的线?”
这会功夫,已经有了消息传回来。
方圆压低了声音:“是杨晋,就是上回差点做武状元的杨晋,此人是端王一脉,加上端王时常能见到陛下,一来二去,姜二姑娘的名声就传到了陛下耳朵里。”
如此一来,就说的通了。
商殷进了一楼书房,他看着今日新送来的奏请,良久才冷笑一声。
“醉翁之意不在酒,陛下倒真是一年比一年长能耐了,看来帝王之术没白学。”他道。
方圆一惊:“大人,何出此言?”
商殷道:“姜宓和姜姝嬅是姊妹,情谊深厚,姜宓还是我名义上的长嫂。”
兜兜转转,最后所有的针对,还是悉数都落到他身上。
方圆惊疑不定:“可是大夫人病了,姜二姑娘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大夫人身处险境的。”
商殷随手拿起一本奏请,“姜大姜二身陷囚笼,姜姝嬅没了章法也是自然,况……”
况她还一直想给姜宓撑腰做靠山,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商殷心明如镜,他挥笔飞快批阅奏请。
“去找宫苔枝来。”他吩咐道。
方圆表情一凛,当然退下去请人。
姜宓靠坐在长榻里,缩着双膝看向外面的凤凰林。
瑟虹泡了安神的花果茶,倒了一小盏递过去:“大姑娘,您多少喝点。”
姜宓摇头,她视野里,忽的出现一抹湖绿的窈窕倩影,那人身姿妙曼的从凤凰林小径走出来。
曳地的裙摆,摇曳摆动,十分好看。
姜宓看了会,忽的问:“那姑娘是谁?”
瑟虹往窗外看了眼,犹豫着说:“婢子听闻,辅政大人金屋藏娇,府里养着个美娇娥,宝贝的不给外人看,娇娥有个头疼脑热的,辅政大人就一宿一宿地守着,当真是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摔了。”
姜宓不高兴了,她抽了抽小鼻子,抠着窗牖木棱:“殷殷不是那样的。”
瑟虹意味深长地问:“大姑娘和辅政大人没认识多久,又有多了解他呢?”
她将花果茶塞姜宓手里:“婢子是觉得,男人的心爱之人,那是内人,旁的一应都是外人,内外之分,自然对待方式也不一样的。”
姜宓懵懵懂懂地抿了口茶水:“所以,如果是内人求殷殷,不需要代价殷殷都会应允的吗?”
瑟虹点头:“自然,对内人,辅政大人所求无非是两情相悦罢了,其他的那都无关紧要。”
姜宓苦恼地皱起眉头:“殷殷已经有内人了,他不喜欢我的。”
听这话,瑟虹差点没咬着自个舌头。
她疑惑不解:“大姑娘,辅政大人亲口说,他不喜欢你的?”
姜宓摇头,她喝完一盏茶,胸口还是闷闷的,甚是不开怀。
她跳下长榻,气呼呼地说:“回家,我讨厌死了殷殷。”
瑟虹还没来得及规劝,姜宓就提着裙摆,蹬蹬下楼。
许是心里真不痛快,她脚步十分重,将木质的楼梯踩的来咚咚作响。
瑟虹不敢再说的太明显,唯恐引来姜宓的怀疑。
她遂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一边朝周遭隐匿起来的银蛇暗卫使眼色。
商殷几乎是须臾之间就收到了消息,他抬手打断宫苔枝的话,沉默了起来。
宫苔枝眼波流转,妩媚横生。
她以袖掩唇,娇笑两声,隔着书案,倾身过去道:“商大人可想看看,自己在大夫人心里的地位如何?”
商殷屈指摩挲扶手,目光闲凉地看着她。
宫苔枝玉指纤纤,轻点红唇,朝商殷眨眼,送去一枚秋波:“我有法子哟。”
商殷抿着薄唇,没有作答,但宫苔枝硬是从他的面无表情里看出了微末动摇。
她起身,施施然走到商殷身边,丹朱蔻丹挑起他鬓角一撮鸦发。
并俯身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很简单,商大人坐着不动就成。”
这话间,下到一楼的姜宓朝书房哼了声,转身就往小径去。
但她还没走出两丈远,脚步就慢了。
她犹豫着,脚尖反复磨着小径石子:“瑟虹,你说我给殷殷做一天的内人,他会不会答应让大哥二哥还有二妹妹回家?”
瑟虹惊了,内人还能按天计时算的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姜宓咬着唇,折身就往书房跑。
她一鼓作气跑到书房门口,犹犹豫豫地探出小脑袋,闭着眼睛飞快道:“殷殷,我给你做内人好不好?”
一天的!
她说完这话,鼓起勇气睁开眼——
书房里头,衣衫半解的妙龄女子,微露香肩,正柔弱无骨地靠在商殷怀里。
那姑娘红唇微张,仰起头,痴痴缠缠的就要去亲商殷下巴。
姜宓惊呆了,她愣愣的和商殷目光对上。
蓦地,小姑娘爆发出从未有过的愤怒:“殷殷大坏蛋,殷殷大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晚上眯了会觉,爬起来就过24点了。
这章晚了,抱歉抱歉,明天不会这么晚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