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一个相当尴尬的局面。
秦军屯精兵六十万,若是楚国不做出应对,那么这六十万大军完全可长驱直入楚国腹地。但是,应对之后,四十万楚军面临着的便是坚固的防御堡垒,以及堡垒后拒不出战的六十万秦军。
攻与防完全反了过来。秦国入侵了楚国,现在反而是楚国要拼了命地进攻秦国的要塞。
兵力上处于弱势,其实,在最初对峙的两个月中,主帅项燕虽然多次派兵叫阵,却并没有集中进行过攻击。然而,来自后方楚王的一道道催促命令,逼迫的他不得不选择召集大军强攻。这一连三日的攻城战,楚国损失超过三万步军,秦国的要塞仍是纹丝未动。
可以说,晶宇当日率骑军冲击秦军赢得的细微优势,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这一日,项燕停下攻城,召集了各军将领于大帐中……其中也包括晶宇。他虽然年幼,谁都知道他的厉害,在排列座位时,他便是坐在项燕的左侧下首第一位。
待人到齐后,项燕便将现在的糟糕情况都说了出来。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后方运送的粮草已经晚了十日。
“若是再过得三日粮草未到,我军存粮便将告罄。”项燕皱着眉头说道。
此言一出,制造了三息的沉默。随后,将军们动容地左右看看同僚,窃窃私语了起来。没有粮草,军马调不动且不说,士兵们最大的反应便有可能是哗变。这已经与是否爱国没有关系了,便是这些将军们也无法苛责任何一名士兵。
有人直接向项燕提议,斩了那运粮不利的押运官。还有人请项燕多多派人催促,甚至有请大王出面下诏书督促运粮。项燕等他们吵吵嚷嚷了几分钟后,才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我已经问过,非是那押运官办事不利,完全是后方现在的粮草跟不上大军的供应。”项燕叹了口气说道,“我军两月未战,四十万人每日消耗何其多?国库存粮已经见底。目前,大王已经下诏书,向全国征粮……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供应得上。”
军人全都是精壮男子。若是平时不披盔带甲,也不做军事训练,体力消耗得少,吃得便也少。只是,这战时怎么能够不做这些?此其一。
现在运输粮草也全都是靠人与马。押运四十万人消耗的粮草,光是路上押运人员与马匹便能吃掉所押运粮草的四分之一。
这样一来二去,两个月的现在,楚国在粮草这一块已经出现了窘境。
“这,这该如何是好?”
有将领不知所措地连连看向身边之人,他们也不见得比他好到哪里。倒是有人注意到晶宇坐在那里之后,表情始终平静,不由冲他抱拳问道:
“少将军,您可有良策?”
他这一句话,大帐内又都安静了下来,便是项燕也看向了晶宇。
晶宇看了一眼这人,知道他是龙且的父亲,腾龙军团的主将。又见其他人眼中期待的光芒,不由苦笑说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粮草,任何计策都将成为空话。”
大帐内诸人脸上露出失望表情,晶宇却毫不在意地接着说道:“如今,只有舍弃这一片无险可守的空旷平地,早早撤离才是正理。”
项燕点了点头,“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秦军岂会让我军安然撤离?怕是他王翦等得便是这一招!我大军一撤,迎接我们的便是失败与亡国。”
晶宇从座位上站起,正色冲他抱拳道:“元帅但可放心,给我五万兵马,我可为大军赢得三日时间,助大军安然度过涡河。”
“哦?”项燕诧异地看着他,那小小的身子上,一张尚显稚嫩的脸充满了镇定。这与他的话相对照,给人一种一定能够成功的自信。偏偏这自信不是在他身上表现出来的,而是看着他的人们自己感觉到的……他能够成功。
大帐之内安静了一会,项燕扫了一眼其他将领,那些人无不回避了他的目光。他心中有些自豪,只有他这项家子孙才有这等面对秦军的勇气。
“你既然如此说,必是对大军撤退早有见解。”项燕思忖了片刻后说道:“也罢,今日这指挥便交由你来做。”
晶宇淡淡地冲他笑了笑。转而面向其余将领时,脸容一肃,顷刻之间,一股气势压迫而去。不少久经沙场的将领心中仍免不了一凛,皆在心中暗赞,‘少将军虽年幼,已经尽得元帅威风。假以时日,必可成为楚国栋梁。’
“撤退便从今晚后半夜开始。”晶宇下令道:“所有军马,备齐三日口粮,轻装而行、偃旗息鼓。若有喧哗者,斩;若有抗令者,斩;点灯引火者,整伍连坐;每日行军少于百里者,整伍连坐。”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甚至是项燕、项梁这些自以为对他十分了解的人……他们的眼中饱含着惊诧,何以,那个孩子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杀气凛然到让他们背脊发凉的军令?十息之间,帐内诸人竟似屏息住一般。
咕咚,也不知道是谁不堪地咽了口唾沫,响亮的声音充耳却无人嘲笑分毫。
“诸将可有疑问?”晶宇一双黑眸扫视一圈,单调问道。
“宇儿,你这要求是不是过于……?”项燕想替众人说,这要求有些苛刻了。然而,他的话被晶宇看过来的冷笑视线打断。
“谁若违反,斩杀之前告诉他,后方有五万兄弟在用命保护他走到那里。”晶宇毫无更改之意,反问道:“元帅先前之意可要反悔?”
项燕刚刚可是将指挥权交给他了的。
“这……”项燕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心中一边埋怨‘臭小子太不给我面子了’,一边硬着头皮面向诸位等着他的将领说道,“就按少将军的意思下达军令。另外告诉他们,有五万楚国将士在为了他们的撤退浴血奋战,让他们不要辜负了这些将士们所流的血。”
“末将领命!”诸将互相看了看,冲项燕与晶宇抱拳道。
随着盔甲的哗啦响动中他们快速走了出去,去忙晶宇刚刚下达的军令去了。帐内只剩下晶宇与项燕两人,这时项燕才问道:
“宇儿,你看似仍有些心事,若是五万兵马不够,我便再多为你留下一些。”
晶宇摇了摇头,“我于两月前便开始在通往涡河的路上做出布置,五万兵马足以应对秦军的追击。只是……”他面无表情地自嘲一笑,“救得这三十余万大军,也未必会对楚国的战局有多大帮助。”
三十余万大军返回楚都寿春,关键的粮草问题仍未解决。不如说,就是因为这人多了,反而会加剧粮草危机的早早到来。
项燕既是名将,便也能够想到这一点。他以为晶宇是在考虑自己所做的是否正确,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身为主帅,我们只要尽我们自己的力。既为了将来考虑,也为了现在的每一个士兵负责。看到了结果,不等于我们放弃了斗争。便如人早晚都有一死,难道知道自己未来会死,便放弃了活着?”
晶宇有些意外,从下向上歪着头瞧了他一眼,突然狡猾笑道:“那么,你看到了自己的死,将来也仍然会放弃活下去吗?”
“呃……”
项燕想不到,他竟然会在这里等着他。见他脸上表情,哪里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完全是一只小狐狸。他失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回答,走向帐外。
“我希望……你可以安享晚年。”晶宇在他身后说道。
项燕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并未回身,却说道:“如果你可以叫我一声爷爷,我这一辈子便可了无遗憾。”
“那就好好活下去,到了你九十岁,我可以考虑一下。”
“这要求,真是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