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样下去,她就要撑不住了。”
白泽突然淡淡地如此指出。
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子的话,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可想而知,雪麒麟怒不可遏地转手,一只手揪住了白泽胸前的布匹。
“你给我闭嘴!”
“哼,我只是陈述事实。这并非是我的责任,而是你自己没有注意到而已。还是说,你喜欢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
白泽目露鄙夷,说得雪麒麟哑口无言。
“你……”
虽然夏雪心底有部分明白白泽所言不虚,但是这个女人竟然比自己还不会察言观色──不对,她压根就是目中无人而已──她不禁为此感到不快。
但在她反嘲对方之前,白泽却拨开了雪麒麟的手,说出叫人始料未及的话:
“──我来吧。”
白泽不顾两人的惊讶,将自己手中的灯笼斜靠在房间边缘,自夏雪手中接过处理工具,代替她处理水云儿的伤口。
她的动作很快也很熟练,不像是久居于书院深处安全要地的人。
不消一会儿,白泽完成了对水云儿较轻伤处的处理。后者最严重的肚腹伤口也在雪麒麟的治疗下愈口。
血是止住了,但是水云儿的脸色仍然苍白,气息微弱。
外伤并不是最致命的问题,而是生命力的透支。对于这一点,雪麒麟一脸惆怅,并没有很好的办法,只能靠水云儿渐渐恢复过来。
──本应是这样的。
“雪麒麟,你欠我一个人情。”
白泽突然如此说道,轻身跪到床上去。在雪麒麟和夏雪迟钝的目光下,她将垂落的侧发绕到耳后,弯身逐渐靠近水云儿苍白的嘴唇。
“等──!”
率先反应过来的雪麒麟惊叫一声,连忙上前想要阻止白泽的行动。她并不认为白泽是要对水云儿不利,但就是想下意识阻止自己所预期的一幕出现。
她预料的事情没有发生。
白泽止在水云儿的嘴唇前,双唇的距离只剩咫尺之距。无论她们的谁,只要稍微往前靠去一丁点,嘴唇必定会相触在一起。
就在如此近距离之下,白泽长吐出一口白色的气息。
那如雾的吐息彷佛具有生命力般,自水云儿的唇间钻了进去。
雪麒麟隐隐察觉到白泽的意图,但不敢肯定,直至听见水云儿轻声呻吟,看见她脸颊渗出红润色彩后才敢断定。
她瞪大了眼睛,里面满是难以置信的色彩。一旁的夏雪则不明所以地蹙起眉头。
“白泽,你把生命力分给小云了?”
那似乎和当初安抚雪麒麟胸前奇怪印记时一样,白泽以强盛的生命力贯注进水云儿体里去填补她的缺失。生命的转移原本需要依靠极为复杂的仪式才能完成,放到白泽身上却只如呼吸般轻易而举。
白泽没有回答雪麒麟的问题。
她像是遭到冻结般,挺起上半身一动也不动。
察觉到异常的情况,雪麒麟想要上前查看究竟时,白泽的身体突然倒塌,“噗”地倒压在水云儿身上。受压的水云儿轻轻皱眉,呢喃着:“不是小师父……”之类莫名其妙的话。
“喂──!”
雪麒麟心里一惊,上前将白泽的身体翻到水云儿旁边后,随即听见了规律的酣睡声。
“……这家伙。”
雪麒麟顿时满额黑线,又好气又好笑。
“她……这只羊是在演哪一出?”
夏雪仍然处于状况外。
幸好白泽已然沉睡,否则她听见夏雪戏称自己为“羊”肯定又要露出那种不愉快的表情了。
“只是睡着了啦。”
雪麒麟摆了摆手,转身往房间横倒桌子走去。她把桌子和周边的椅子扶了起来,指着其中一桌说道:
“小雪,过来坐。你的伤还没处理吧?”
“呵──你还记得我带伤?”
夏雪没有忘记刚才雪麒麟想吼自己的事情,后者闻言神色一僵,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辨解。
“……对不起啦。”
她最后面红耳赤地道了歉。
夏雪这才放缓了不满的神色,放弃似的叹了口气,走到桌子旁的椅子坐下,像先前一样宽衣解带,露出本应雪白无暇的背部。
她的举动突然,雪麒麟一时跟不上状况而呆住。
“……你怎么就脱了呀?”
“你说话真好笑耶,我不脱你怎么帮我处理伤口?”
夏雪的反击来得很快。
雪麒麟暗道一声见鬼,尽量不去注意对方胸前的丰满,但当目光落到对方身上时,仍然很没出息地晃了晃郎,猛咽一口口水。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夏雪的背。
抬手擦了擦不存在的鼻血,雪麒麟开始沉下心思着手处理对方身上的伤口。那背部的一大片瘀青似乎才上过药没多久,隐隐还有些药香。
“疼吗?”
她的手指忍不住落在那渗着血的地方,葱根儿似的手指上没有一点老茧,但仍然令夏雪倒抽了口气。
“你说呢?你该不是故意的吧?俗话说,最毒妇人心果然诚不欺我!”
“我才不是妇人咩!”
尽管不甘示弱地作出反击,但是雪麒麟还是因为自己不妥的行为而感到些许自责。她撇了撇嘴巴,弯身往那片瘀青“呼呼”,吹了几口气,彷佛自己的吐息是什么灵丹妙药般。
“这样不痛了吧?”
“你是哪里来的孩子吗?”夏雪按住抽搐的眼角。
“我这不是缓解一下气氛咩?”
雪麒麟摊了摊手。
不论是对雪麒麟还是夏雪来说,的确都需要稍微缓解一下气氛的沉重。夏雪大概也明白女孩的用意并不坏,所以也难得没有出言继续嘲讽。
“忍着点咩。”
雪麒麟拿起还剩下一小半的金创药药瓶,开始往夏雪身上的创口上药。她已经尽量放轻手脚,但是夏雪脸容仍然因为灼痛感而扭曲。
天璇宫的金创药药效上佳,但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太刺激伤口了。
“……对不起,都是我来晚了。我应该早点赶到的。”
雪麒麟不无自责之意。
“你倒有自知之明。”
夏雪也不客气。
她从来都不是会温柔地安慰他人的性子。
雪麒麟默不作声,一脸愧疚。
不过,越是看见夏雪背上的伤口,就会想起水云儿刚才凄惨的模样,雪麒麟的心底就越是无法平静。
刚才因为紧张于水云儿的伤势而无暇的上涌愤怒积累至今终于找到了缺口。那强烈的怒火缺堤般倾涌而出,雪麒麟几乎无法克制得住。
她无法容忍齐一心如此伤害水云儿和夏雪,哪怕他是齐绮琪的父亲。
那股愤怒无声地灼烧着五脏六腑,她的神色渐渐地冷了下来,最终愤恨地咬牙切齿。
“好一个齐一心。”
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毛骨悚然。
夏雪像是被那股寒意冻到般,身体猛地一抖,这才回过头去。只见雪麒麟的脸容不再灵动,反而充斥着令人心惊的寒意。
那对明黄色的眸子深处有某种黑色情感在蕴酿。
夏雪回过头去,表情莫名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你打算怎么办?杀了他?”
终于,她抛出直切核心的问题。
如是询问的她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相当平静,反倒是雪麒麟呆立当场,一副被问倒了的样子。
“杀了他倒不至于吧……”
脸上的憎恶迅速消退,由迟疑取而代之。
一切的矛盾点在于男人的身份。
雪麒麟不喜杀戮,必要时也不惜杀戳,然而对方却是齐绮琪的父亲,叫她左右为难。她也不知道当矛盾不可调和时该如何自处。
而夏雪预先把她内心的迷茫给赤裸裸地揭露出来,大概是想希望女孩能够早日找到解决之道吧──或许,是要让她有伤害齐绮琪的心理准备。
只是,有些事情从来都没有所谓的正确解决方法。
──从来都没有。
深知道这一点的雪麒麟,唯有幽幽地叹出口气。
***
“不对……这样只是徒有其形而已……”
白色的灵气花瓣落在溪水之上,如玻璃般粉碎,耀出粉状的光点。睁眼凝视着这样子的画面,齐绮琪轻声呢喃。
在父亲离开后,她经过多番尝试都没能掌握“重莲散华”的皮毛。
她成功将灵气塑造成花瓣的片屑状,但那只是徒具其形之物,根本没有剑气应该有的锋利锐气。
齐绮琪的天资和悟性不容置疑,能够在短时间里模彷出形态的雏形已经足以惊为天人了。
齐一心所传授的纯粹是一种核心思想,并没有详细解释具体的方法或是要诀。
只有经过自己思考和摸索才能产生最深的理解,也唯有如此他人的“东西”才会成为自己的“东西”,这种“演绎”在武道上至为重要,否则只会沦为千篇一律的单纯模彷,所以齐一心才会点到即止吧。
齐绮琪还需要时间去到摸索。
“先休息一下吧。”
太过急进未必是好事,凡事都需要时间沉淀,齐绮琪决定暂时停下,长吁了口气,继而环顾四周。
“爹爹人呢……”
小溪边只剩下齐绮琪一人。
溪水清澄而潺潺流淌的声音悦耳。低头看着那流水,齐绮琪忽然生起沐浴的念头。她已经一整天没有洗过澡了。
但思及到齐一心可能随时回来,她便只好打消念头。
即使已经几乎可以断定那个男人就是父亲本人,但是齐绮琪自觉已经长大了,被看见裸体还是会感到难以为情。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有某部分仍在抗拒接受那个男人。
退而其次地,她脱下鞋和袜,将柔美的脚掌浸进水里,试图放空自我。水的冰凉触感能够缓解疲倦和烦恼,她还需要思考该如何解决父亲的问题。
可惜事与愿违。
──她闻到花的香气了。
那是突然浓烈起来的芳香,有花朵沿着凑水缓缓流下。伴之而来的,还有哼歌的声音。
这是……
齐绮琪因为异变而思绪恍惚。
仅是那短短的期间,花朵就自小溪的上游处蔓开了过来,一片独特的花海就此铺在了溪水之上,在夜风轻拂下摇曳生姿,被吹送起来的花瓣琳琅满目,彷佛让齐绮琪心房也开满了花。
这样子的光景,齐绮琪似曾相识。
脖子像是生锈的齿轮般一顿一顿地转动,她寻觅着花之源处──
像在花蕾中孕育而生的少女踏花而来。
紧闭着眼睛的少女哼着歌,一圈银色的薄辉缠附在她的身上,那些花瓣彷佛为她的到来而欢呼,盘旋在她身旁不散。
“玉耀……?”
齐绮琪呆滞地喊出了少女的名字。她势想不到这位天师府的“张天师”竟然会此处现身。
她冥冥中有一种对方是为自己而来的感觉。
而她发现自己的脚足已被根茎藤蔓缠上、勒紧则是在这之后。
“这是──!”
齐绮琪惊愕不已,试着挣扎却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紧缚自己双腿的根茎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花朵。
“呜……”
那些根茎缠得更紧了,挤压着两旁的细嫩肌肤。
“夜安,受天眷顾的红莲。”
背对着历尽千辛万苦才穿透薄云的那一抹月色,玉耀停定在齐绮琪面前,礼貌地盈盈一礼。她像是一道剪影般飘忽不定。
齐绮琪回以警诫不安的目光,丝毫不敢大意。
“玉耀前辈有何贵干呢?”
齐绮琪竭力克制住内心的紧张,不让动摇自己的语气。但仅仅是维持脸上的凛然和端庄,她已经用尽全力了。
宗师并不可怕。
真正叫人畏惧的是,完全摸不清意图的宗师。
当世已知的宗师里,齐绮琪最不理解玉耀的目的和想法。虽然雪麒麟形容玉耀“神神兮兮”并不得体,但齐绮琪也只能承认那种很多方面都非常贴切。
“真是让人悲伤呢……世事总是无法如愿,齐宫主似乎并不喜欢我。”
玉耀伤心地垂头,像是已经看穿齐绮琪心里徘徊的想法。
齐绮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索性沉默不语,但没能把视线也移开。同时地,她开始思考该如何摆脱束缚自己的根茎。
如果“天离”在手的话……她暗自咬牙。
察觉到自己无法单凭己力脱困,她一阵沮丧,决定先静观其变,摸清楚玉耀真正目的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