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鱼传尺素。”他甩去手上的水珠,将纸花展开,冠冕堂皇地说:“我看看你写了什么不无聊的话。”
“哪有放进水里还捞起来的道理!”她踮起脚伸长手臂:“快点放回去!”
薛琼楼手臂举高,浸染浅色花液的彩笺薄得几乎透明。
没有字,只有一幅画。
准确来说,是贴上去的画,画纸四周用黑墨描了一圈,使两张纸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画上五个人亲密地挨在一起,颜色各异。
“这是之前在白鹭洲请人画的画啊,你没忘记吧?我问摊主多要了几份,回去后作纪念。”她神色中带着点被撞破秘密后的愠怒,故作淡然:“我当然是希望,咱们五个一起平平安安地回去。”
……回去。
他有些恍惚地回过神,不出几日离开蒹葭渡之后,那就是真正的后会无期。
两张纸之间留有缝隙,彩笺上其实还写着字,藏在里面不易发现。浅淡的墨迹透过画纸,在正面那块空空如也的雪白露出了马脚。
薛琼楼用手指仔细碾开,还没看清那里面写了什么,她突然握住他两手,不让他继续把纸缝撕开,“现在不能看。”
他捏紧不松手,“难道还要留到以后?”
“以后都不给你看了。”
薛琼楼微怔,她却抿唇笑起来,趁他走神这会,飞快地将纸从他手中抽出,背在身后:“骗你的。”
他幽黑的瞳色转深,仿佛吞没光影,“藏在身后也没用。”
白梨飞快地将彩笺捂在胸前,并往衣襟里塞了塞。
薛琼楼:“……”
她小人得志地哼笑:“来拿啊。”
薛琼楼笑意僵在眼底,目光从那系着蝴蝶结的地方移上来,脸色显而易见地黑如锅底。
附近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不知是谁的尖叫,如裂锦划破夜色。
白梨只听背后“噗通”一声,对岸轰轰烈烈的比试中途喊停,树下温存的小情侣、对坐畅谈的江湖客纷纷望过来。
谁跳江了?
脚下有浓稠的血迹蔓延,河水本就森黑,多了条血淋淋的人影,在混沌的光芒中宛若纠缠成一坨的水草。
在那条人影漂到她脚下,而她又准备提起长裙上岸的时候,薛琼楼才微微勾起嘴角:“你脚下。”
脚踝一凉,被一只手抓住,白梨差点歪进水里。
他故意的!能提醒得再晚一点吗?!
裙角顿时垂落,被水沾得湿透,白梨如遭晴天霹雳,单脚木立在原地,进退不得,整个人摇摇欲坠,快坚持不住,“你你你拉我一把行不行?”
他无动于衷地站在岸上。
“我刚刚就开个玩笑,你怎么这么记仇!”白梨欲哭无泪:“要是绫道友或是夏道友在这就……”
不等她说完,薛琼楼伸臂将她拽上岸,裙摆在地上拖出一条深色水痕,讥诮地笑道:“可惜这里只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更新时间改到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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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鹿门书院·符令之争(一)
众人在尺素江边游赏月下江景的时候,鹿门书院内却是一片来来往往的奔忙身影,紧锣密鼓地为明日符令之争作准备。
宋嘉树与李成蹊两人在誊写玉牌,时不时有师弟跑来询问,宋嘉树不厌其烦地一一解答,口若悬河,李成蹊更多的只是埋头苦干,偶尔开口也是惜字如金。
有忙里偷闲的交头接耳,李成蹊不开口斥责,只是看着他们笑了笑,窃窃私语的小弟子们便都不好意思地闭了嘴。
“李师兄人挺好的,”过不了多久,他们又开始嘀咕起来:“就是为人处世太死板了,怪不得山主偏爱更伶俐一些的宋师兄。”
“嘘!小声些!你还真仗着李师兄脾气好,不怕被他听到!”
嗡嗡谈话声小了些。
“出事了!外面出事了!”大门猛地推开,有人飞奔进来大喊:“又有人死了!在江里!”
李成蹊和宋嘉树两人霍然起身。
—
人都聚在江边,指指点点。
几缕血丝在尺素江江水里荡漾开,江水玄黑,宛若一个巨大的无底洞,将月光悉数吞没。
坠江的人被拉了上来,一袭襦衫染得血红,鲜血掺杂着冷水,从身上成股流淌下来。腹部一个血肉模糊的洞,金丹已经被掏走了。
“这是第几个了?”
“我是三日前来蒹葭渡的,每日必死一人,少说也是第四个。”
围观者议论。
“查出来是谁干的吗?”
回答的人都摇头:“看样子没有一点头绪。”
正谈论着,一群穿月白襦衫的弟子们匆匆赶来,打头的是宋李二人,看热闹的路人识相地退到一旁,看着他们将那人抬上岸。
李成蹊将他黏在脸上的乱发拨开,这人冻得脸色青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谁认识这个人?”
这些死掉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些无名无姓无亲无友的散修,孤零零客死他乡,也无人接管,唯一的影响是给大家带来恐慌。
至于下杀手的人,估计是想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修为,好赢得符令进入秘境,所以才拿走了这些人的金丹。
李成蹊又问了一遍:“谁认识这个人?”
“是那个儒修。”一道声音传来。
李成蹊一愣,循声望去,“姜剑主?”
“之前有人在对岸比试的时候,我多看了两眼,”姜别寒盯着这人若有所思:“虽然看不清他的脸,这身衣服却记得很清楚。”
“对对对,我也看了那场比试。”他打头开口,立刻也有其他人接话:“这位公子和一个大汉比试,还轻轻松松地赢了呢,真是没想到转眼就成了这样子,真是可怜!”
当时围观的人不少,这人身法飘逸,令人印象深刻,紧接着便有不少人站出来作证。
“赢了那大汉后,他便一个人低调地走了,这倒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不过那大汉被个孱弱的读书人戏耍一番,离开的时候还骂骂咧咧极不服气,我看这人很可疑!”
“是呀,他还放狠话说,等明天上了擂台,最好祈祷着别遇上他,否则要将这人打个半死,简直是目无法度!”
得亏今晚江边人多,这人丧命后还有人替他讲话,否则像前面几个无名之辈,死得不明不白,还无处诉冤,便真要成一桩陈年冤案。
线索差不多都有了,李成蹊问:“和他比试的那人在哪?”
“在……诶?那人怎么不见了?”
过了这么久,那人估计已经早已混入人群中悄然离开,说不准得知消息后连夜离开蒹葭渡,按着散修们浪迹天涯的脚力,再晚一步,恐怕追到天涯海角都追不上。
李成蹊不敢久留,匆匆带上人去追。
宋嘉树留在原地,垂头看着地上这个性命垂危的散修,指挥其余人将他抬走。
不知谁开口问了句:“他还有救吗?”
宋嘉树微笑着摆出一个歉疚的表情:“金丹没了,魂魄受损,恐怕……命不久矣。”
开口的是个理中客:“你们鹿门书院不救人吗?”
宋嘉树笑容一僵,继而又道:“我们已经在调查了,诸位放心,这几日在蒹葭渡兴风作浪的凶手,今晚我们一定能查出来。”
“是救人,不是查凶手。”那人振振有词:“不是说山主有一张扶乩琴,能够修补魂魄吗?你们读的是圣贤书,心怀天下,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他出手救人?”
宋嘉树笑意慢慢沉了下来。
他不像李成蹊,腻腻歪歪的,同情心泛滥,为救个毫不相关的人,不惜忤逆先生。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无时无刻不在自省,也从不敢逾越先生的底线。先生的原则就是他的原则,先生为人处世之道就是他为人处世之道,他很清楚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也愿意接受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书院自有打算。”宋嘉树重新挂起笑脸,镇定自若地作了一揖:“诸位今日尽兴了,便早些歇息,明日符令之争,可不是儿戏。”
—
小酒馆的破败屋顶,有个袒胸露乳的大汉,正睡得鼾声震天。
他睡得太过死沉,以至于没注意到周围悄然多了数条人影。
李成蹊步伐平稳地走上屋脊,袖底清风涌起。
那大汉在睡梦中察觉有异,抬起蒲扇般的手掌,拍死蝇一般扇过去,下一刻他的手臂被人轻而易举地架住。
一枚金丹从他衣襟内滚出来。
李成蹊俯身捡起,在他既惊且惧的目光中说道:“总算抓到你了。”
—
魁梧如小山般的壮汉,被五花大绑着押送到芝兰小筑中。
嘴上的禁制一解除,他便扯起嗓子大喊:“你们鹿门书院怎么乱抓人!我说了我和那小白脸没仇!没错,我是成了他手下败将,也放了几句狠话,可我没必要为了这点芝麻小事杀了人家啊!你们赶紧放开……”
董其梁负手立在案前,随便挥手,那人的嘴巴上又施了层更牢靠的禁制。
宋嘉树垂手立在一旁,看着一板一眼禀告来龙去脉的李成蹊,插了句话:“先生,既然人已经抓到了,我们立刻布告众人,免得再起流言蜚语。”
“虽然人是我抓的,”李成蹊却道:“但仅凭几枚金丹,不足以确定他就是真凶,还不能妄下罪论。”
“这是人修的金丹,不是妖修的妖丹,既然他身上有这些东西,便说明他手脚也不干净,无论如何也不能姑息。”宋嘉树不以为然:“况且,尽早放出消息,也能尽早安稳人心,你也不希望明天五洲四海各大仙宗都在观望的事出什么岔子吧?”
两人就是这样,一个总能说到人心坎里,一个太老实,像个呆板的小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