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监狱。
陆卫国被狱警带到接见室。
他原以为来的是陆盏,没想到是数十年没见的师弟。
江宏坐在椅子上,眼中黯淡无光。陆卫国坐到了他的对面,动作时,脚铐的声音很响。
“你怎么比我老得还快?”陆卫国看着江宏满头的白发,意味不明地感叹。
江宏说:“我这头发,是给孩子治病那年熬白了,那年我才30出头。”
陆卫国脸色一沉,眼神变得闪躲。
江宏继续回忆:“那孩子,看着好好的,其实全身都是病,最严重的是心脏,先天心血管畸形,国内的医生素手无策,我那年把手上两套房子都卖了,辞掉了研究所的工作,抱着小孩去美国,动用人脉找到最好的专家,那段时间,我们夫妻时常就在医院的走廊将就过夜,素岚产后身体不好,这样操劳,大病小病不曾间断,那一年真是不好过。有时候我觉得老天就是在戏耍我,我这一生没做过坏事,小偷小摸都不曾有,我和妻子身体也很健康,怎么就会生出这样一个多病的孩子呢?”
“那一段时间,我看着他小小的身体**上各种管子,看着他疼得将发紫的小手握成拳头,哭都喘不上气,有时我真觉着,不如不治。”江宏说:“陆卫国,我要是能有你半点狠心,这孩子离开前,也许就能少吃这些无谓的苦头。”
陆卫国:“...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是真的不明白吗?”江宏说:“我为那孩子感到可悲,他出生时,没有得到亲生父亲一丝爱意,离世时,也不曾得到亲生父亲的眼泪,时至今日,你依然不承认他是你的孩子。”
“陆卫国,你应当知道,你此生唯一的亲生儿子,在这个世界上只存在了11个月零8天,他死于26年前的冬天,那天美国下了很大的雪,我替那可怜的孩子记着。”
陆卫国脸上的伪装终于裂开,他的眼角滑下一行泪,泪水艰难地翻过他脸上的皱纹,滴落在手铐上,啪嗒一声。
从陆盏上次来提到江宏时,他就知道,这个秘密守不住了。
江宏看到他悔,便知道他默认了,他拍桌而起,一把掐住陆卫国的脖子,质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陆卫国被手铐脚铐锁着,毫无还手之力,狱警及时冲进来干预,拉开了江宏,警告他不要动手。
陆卫国捂着脖子猛咳,声音沙哑难听:“我不能接受他有缺陷,他是我的儿子怎么可以有那么多先天缺陷?他的那些病不正是在向所有人证明我陆家的基因不正常吗?所有人都说我是个疯子,我他妈就是疯了!连老天都在帮我!她们在一家医院同一天生产,医生说这孩子有缺陷时我就决定要换了...江宏,也怪你,林素岚生产时你不在她身边,这不就是给我机会吗?”
他红着眼睛,狂妄地炫耀:“事实证明,只要给我一个健康的孩子,我就能把他养成天才,你看陆盏,你知道这孩子有多优秀吗?他是我精心调教出来的作品,他是我这一生的骄傲!而你,休想夺走我的骄傲!”
江宏猛然挣脱狱警的钳制,捏紧拳头照着陆卫国的脸猛砸下去:“你还活在梦里?陆盏被你毁得差不多了!你就该去死!”
他一把年纪,却拳拳能打出血来:“陆卫国,你活到现在,几乎是陆盏拿命争过来的,可你也配活着吗?你这样糟践我的孩子,你该去死!!”
医院。
医生在护士的协助下替顾栖川换了伤药,纱布换好之后,主治医生说:“顾先生,我还是建议你卧床休养两天,以免伤口发炎。”
被高温木板灼出来的伤口不深,却横亘了整个后背,医生的担忧十分合理,顾栖川却只配合上药,并不打算卧床休养,顾栖雅心疼哥哥,一边替他穿上衬衫,一边劝哥哥休息两天。
顾栖川由着妹妹替自己扣上纽扣,道:“小伤而已,并不碍事。”
跟陆盏的状况比起来,他这点皮肉伤确实算不上什么。
顾栖川穿好了衣服,又折回陆盏的病房。
他坐到床边,执起陆盏的右手包进手心里,耳边回荡着李医生口中那个最坏的结果。
他怕极了陆盏醒不过来。
他又不得不庆幸秦灼阴差阳错地把陆盏锁在了屋里,如果是纵火者亲自动手,对方要击晕陆盏必定会攻击他的头部,如果后脑再次受伤,陆盏才是真的凶多吉少。
但这并不妨碍秦灼该死这个结论的成立。
顾栖川坐在陆盏身边想了许多,直到病房门被助理敲了两下,他才收回心神,将陆盏的手小心地放进被子里,而后起身出了病房。
“顾总,纵火的人抓到了,现在关在车库里,有人看着。”小关说:“还有一件事,江教授去探监时把陆卫国打成了重伤,现在人被警方控制了,警局的意思是要保释需要有人出面办手续。”
顾栖川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已经知道陆盏的真实身世,对江宏这种反应倒也能理解。
陆卫国害陆盏不浅,挨一顿打都是轻的了。
他与小关道:“你代我去警局把人保释出来。这事儿,要瞒着陆盏,不用让他知道。”
小关应下,他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昏迷的陆工,心中想着希望还有瞒着他的机会。
顾栖川转头嘱咐小雅替他照顾着陆盏,而后坐车离开医院,到了顾氏开发但还未投入使用的一个楼盘。
楼盘所在的地理位置属于待开发地段,人烟稀少。
未投入使用的大楼更是空出了数十层空房子。
顾栖川让保镖把人押在了第五层。
五楼的房间前,一早候着两位白大褂,顾先生从他们手里拿到了一袋药,而后才让保镖开了门。
这个还未装修的五室一厅大平层先成了“审讯室”。
准确地说也不能算是审讯室,顾栖川并不指望能从纵火犯身上审出什么有用内容。
况且最关键的信息,他早就掌握了,否则也不会有手中这袋药。
他走进大厅,保镖同时向大雇主点头示意,客厅中央摆了一张木桌,一个眼睛被蒙住的男人被麻绳绑在椅子上,绳子绕的圈数就是乐园门口那条铁链绕的圈数。
“是谁?!谁进来了?”纵火犯挣扎着问。
顾栖川不紧不慢地坐到他对面,手指一抬,保镖会意,上前解了苏孟眼睛上的眼罩。
苏孟被困在这里两天,这是48小时以来他的眼睛第一次见光,在适应了刺眼的阳光后,他才看清坐在他对面的男人。
顾栖川一贯是上流圈的“名媛杀手”,他的五官出众之余还富有一定攻击性,一旦动怒,脸上掩不住的戾气足以让对手心生退意。
苏孟也感觉到了这阵压迫感,但他被绑在椅子上,退无可退。
他也清楚,顾栖川抓自己过来是为了谁。
“顾先生,看你这一副死老婆的表情,我大胆猜测,陆盏是不行了吧?”
顾栖川正把袋子里瓶瓶罐罐的药一瓶一瓶摆到桌子上,听到苏孟这句话,手上动作不停,只语调平淡地回:“陆盏是顾家的福星,他不会折在你这种小人手里,你大可放心。”
“他确实命大,车撞不死,下药弄不死,放火也烧不死!”苏孟恶毒地道:“但你猜猜,年轻时这样折腾,他老了能活几岁呢?就算每次都死里逃生,又能再活几年呢?”
“是药三分毒,我每一年都在加重药量,五年过去,他体内的慢性毒素早就积累到伤身的量了,不如让我来猜猜,他会不会早早地痴呆,会不会某日睡在你身边忽然猝死呢?”苏孟只是设想了这样的场景,就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顾栖川拿药的手顿住了,保镖察觉到雇主不高兴,不用吩咐就主动上前,用打惯拳击的手狠狠扇了苏孟两巴掌。
苏孟的笑声未来得及收回,就被巴掌扇出来的血给呛到咳嗽,他的两边脸立刻浮现出十个红淤指痕。
饶是如此,他依然住不了嘴:“我爸...咳咳...是被陆盏气死的,陆盏活着不肯下跪磕头,我就让他一起下地狱,呵呵,让他下地狱去磕头赔罪!”
话音未落,又挨了一顿打,巴掌声响彻五室一厅。
苏孟身体都歪了,要不是被绳子绑在了椅子上,他立刻就能跌下去,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有恃无恐:“你打吧,顾栖川...你也就这点能耐了,可你不敢弄死我...我要你知道,只要我活着,陆盏就一刻也别想安宁!”
“堵住他的嘴。”顾栖川将三瓶药扔向保镖,保镖抬手接住药瓶,粗暴地打开包装,倒出里面的药,一瓶至少有五十粒药片,三瓶的量一只手都盛不下。
苏孟甚至能闻到那股药味,他警觉道:“你要做什么,你要...”
顾栖川不耐烦地抬手:“给他灌下去,一片都不能少。”
苏孟终于有些怕:“顾栖川你做什么!?唔!!你...唔!!”
保镖暴力地捏住苏孟的两颊,迫使他张开口,而后将几十粒药片喂饲料一样倒进苏孟嘴里,另一个立时提着矿泉水往他嘴里灌,有了水,苏孟又被迫仰着头,药片立时就往喉咙眼里钻。他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
顾栖川继续从袋子里拿出那些药名熟悉的瓶瓶罐罐,这些抗抑郁的精神类药物,全是陆盏这五年吃的,袋子里这几十瓶,还只能够得上一半的量。
他有轻微强迫症,把未开封的药摆得整整齐齐。
这些药的标签正面朝向苏孟,与之齐整相违背的是苏孟死鱼一般的凌乱挣扎,很快,他口吐白沫,白眼上翻,保镖解开了绳子,苏孟就这样摊倒到地上,浑身抽搐,脸色泛红,远比中剧毒要狼狈,顾栖川冷眼欣赏了一分钟,才让角落里的两位医生过来:“带他进去洗胃,别死了。”
苏孟就这样被拖进了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有专业的洗胃设施,专门针对这种症状,医生的急救手法也是最专业的。
一个小时后,苏孟恢复了意识,他睁眼时,对面坐着的依然是顾栖川,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上没有绳子绑着了,即使没有绳子绑着,折腾过一次,他已经全身酸软,连抬头都费力。
他有气无力地问顾栖川:“...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顾先生已经将几十盒药瓶当成积木搭出了20厘米高的小山,他一边照着小灯先前教的技巧维持着“积木”的结构,一边耐心地回答:“苏医生精神不正常,我让他们免费给你治。”
“...我没病!不需要...不需要!!”
“怎么能不需要呢?”顾栖川的眼神忽而转为阴冷,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强势:
“我说你有病,你就是有病,我说你该吃药,你就给我好好吃。”
“当然了,我也不是专业的医生。”他拿起桌上一叠复印的取药单:“医者自医,你现在吃的这些药,都是当初你开给陆盏的,现在你也是病人了,当然也得照着这些药方好好治。”
苏孟恐惧地打寒颤:“你...你从哪里拿到的...药方...”
“专门负责给陆盏抓药的人是姓周吧?”顾栖川说:“小年轻经不起吓,稍微拿前程一威胁,他就全招了,不仅愿意出庭作证,还把抓药的档案都交出来了。”
苏孟:“......”
顾栖川与那些保镖说:“你们好好地把这些药照刚才这个方法喂给苏医生吃,一粒都不许浪费,他要是难受了,就带去房间里洗胃,洗完胃,再继续吃。五年的药量,够吃好几天了。”
保镖应下,上前抓着苏孟要继续灌,苏孟最明白这些药物吃多了会怎么样,他拼命挣扎,在顾栖川离开前,慌乱地亮出自己最后的底牌:“我要是出事,厉家不会放过你的!”
已经走到门口的顾先生转过身,他逆着日光,忽而笑了笑:“厉家很快自身难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