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暑气难消。
天色介乎昼夜之间,远方的天空是漂亮得叫人忍不住驻足的靛色。
缀着片片缕缕的霞云,橙色与深蓝交织,绘出一副诱人神迷的色彩画卷。
池照影坐在一家餐馆的顶楼,靠窗的位置视野极好,远方晚霞烂漫,池照影看了片刻,收回目光,望向眼前的omega。
两人都是大众人物,池照影并没有多少外出用餐遮掩形迹的经验,她只能跟着谢琼枝的安排,来到这样一家并不起眼的餐厅。
谢琼枝大抵是经常光顾这里,一系列的安排轻车熟路,将她带到这个能眺望远处晚霞盛景的位置上。
“池照影。”等到两人入座,谢琼枝伸手握住身前洒满霜冰的饮品,沁体的凉意渗透掌心,稍稍缓解了夏日暑气。
“嗯?”池照影应了一声,瞧出谢琼枝的欲言又止,她神情放得柔和些许,主动开口,“琼枝是想说什么呢?”
“嗯……”谢琼枝仍是踟蹰,想说的话含在喉间,纵使此处是再无旁人的隔间,但面对池照影的目光,她仍旧无法自如地说出口。
“别担心。”池照影包容她的游弋,语调来得更为柔软。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想过,她和谢琼枝竟然会想现在这样,和平友好地坐在一处,点同一种口味的夏日饮品,欣赏同一片绚烂的晚霞。
相视而笑。
“想说什么可以大胆的说出来,我们已经是朋友了,琼枝。”池照影自觉于自己的长相总让人倍感压力,她收回目光,眉眼松软地伸手去取小匙。
饮品小匙做得格外精致,池照影捻在指间,轻轻挑了挑杯碗里被打成细末的冰。
“不用憋在心里,尽管说出来。”目光落在瓷杯里,池照影舀了一小匙沾着奶汁的冰,姿态优雅地送进嘴里。
“我向你道歉,池照影。”
天边的晚霞飘移几许,谢琼枝的话不偏不倚,落进池照影耳里。
池照影抿吃奶昔的动作一顿,随即抵了抵上颚,她唇线未动,“嗯?”
“对不起。”谢琼枝的语气愈发明晰。
池照影抬眸望过去,首先看见谢琼枝紧攥着瓷杯把手的手,而后是omega精致的面容。
谢琼枝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不见以往的矜傲,此时微微睁大,自下而上望过来,叫池照影看见鲜明的诚意。
“为我以前那些愚莽的举动,向你道歉,池老师。”总算说出口的歉意让谢琼枝放松了些,她跟着开口,强调道。
池照影看着她挺直的肩颈,带有几分正襟危坐的味道,池照影叹她犹如小女孩似的纯净,神色愈发柔和,她轻笑道,“你这一声老师叫得我有些难为情了,是在取笑我吗?”
“……”谢琼枝愣了一瞬,似乎没反应过来池照影会带有调笑意味地反问她。
毕竟她与池照影并不熟悉,池照影的为人她也并不了解,再怎么样……她以为的池照影又怎么会像这样带着亲和笑意说着玩笑话。
但好歹是缓解了方才莫名尴尬的气氛,她放松些许。
谢琼枝松一口气,摇头道,“不是,当然不是。”
“你都来指导《等风》啦,当然是老师,更何况……你很厉害,我叫你这声老师,是心甘情愿的。”
“真的很厉害。”
听见谢琼枝担心自己不信从而反复强调的话,池照影不禁勾唇。
“好,那我就应下了,但关于你的歉意我却不会接受,无论如何,我也该向你道歉才是。”池照影道,“上次用精神力试探你,是我的错。”
谢琼枝很明显没有预料到池照影会提及那次的事,她的表情僵硬了几度,只得抿上一口奶昔,借此恢复过来。
“没事啦……已经过去了。”她道。
果然是小姑娘的纯净性子,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不带一丝杂质。
池照影想。
此时两方说开,又经历了一天事业上的指导,对彼此为人也更为信任,气氛自然融洽。
算得上是冰释前嫌。
池照影捏住小匙,亦是品味起面前的饮品来,正当她慨叹于这家餐厅的口味不错时,谢琼枝的话音又响起。
“其实……我想要道歉的,不光因为这次的表演,以及之前总挤兑你,还有,”谢琼枝说至这里,抿了一下唇。
“因为以前对你的偏见,我也得道歉。”
“说出来不要惊讶,我知道你和郁离的关系,我之前那些偏见行为也就是因为这些。同样的我也像你坦白……”
谢琼枝的话简单而直白,池照影还没来得及细想谢琼枝是怎么得知自己和郁离的关系,又听她说。
“我和郁总,也就是郁离的姑姑,是恋人关系。”
一锤定音。
仅仅是简简单单一句解释,仅仅是对事实的阐述,池照影神情一敛,好似是一直乱摆的线头终于穿进了针孔。
串联起来了。
短短一瞬里,她便理清了郁离、郁知春、谢琼枝的关系,也明了谢琼枝之前为什么总“敌视”自己。
也理顺了谢琼枝要道歉的缘由。
池照影忽然有些……
目眩。
或许是远方的晚霞沸腾成浪花,也或许是指尖的瓷杯凉意太甚,池照影窒息了半瞬。
她极轻极缓地敛了过眼睫,视线落在眼前的奶昔里,橙金色的浪花开在杯沿上,映出池照影明灭起伏的眸光。
一旦明了谢琼枝的意思,她就再不可能用方才那样轻松调侃的姿态来应对面前的人。
——郁离的亲人。
她还曾以为谢琼枝和郁离有着隐秘的亲密关系,并为此而低落过,甚至不惜动了精神力去试探谢琼枝,却没想到,眼前这个被她看作妹妹的姑娘,她的身份实则更为紧要。
“我知道郁离经历了那些,站在我爱人的角度,看到那样的郁离……所以我便认为是你伤害了她,并先入为主地否定了你的为人,我为我的偏激向你道歉。”
谢琼枝没有发觉池照影的异样,她万般真诚地开口。
晚霞浪花愈发盛大,色彩愈发绚烂,似乎能溅上睫稍,涌进瞳孔,惊得池照影闭了闭眼。
谢琼枝可以因为她的表演道歉,也可以因为之前每次相见时的针锋而对而道歉,却万万不能因为郁离而道歉。
“抱歉,琼枝。”池照影放下手里的古铜色的小匙,神色越发认真,她看定谢琼枝,开口道,“关于你刚刚所说的道歉,我并不认同。”
“我无法心安理得地听着你谈及郁离、谈及我,谈及你此时的愧疚。你既然知晓我和郁离的过往,身为事外人,你当然就会有自己的评判。这并不存在对错,你不需要因为这件事道歉。”
池照影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她方才还惦念于自己生得太过逼迫而避免与谢琼枝对视,以免给谢琼枝压力,但此时此刻,她说着这些话时,目光不偏不倚,一错不错地望着谢琼枝。
倒是再不带一丝威压。
谢琼枝眨了眨眼,似是在消化池照影的话。
“琼枝,你要知道,那不是偏见。”
“那是事实。”
池照影说。
她曾那样伤害过郁离,这就是不容更改的事实,谢琼枝会不喜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面对池照影如此认真的目光,谢琼枝本来准备好的言语忽然噎在了喉间,她未曾想到,池照影会是这样的反应。
但……想到《等风》里的池照影,谢琼枝又觉得,这人似乎就该是这个反应。
对面女人的眉眼被上苍雕磨得锋利,这般认真的神情下,更是显出几分叫人心尖发颤的凛锐。
谢琼枝垂下眼睫,目光落在眼前的饮品瓷杯里,奶昔开始融化,最表面的碎冰消失得彻底,成湿漉漉的模样。
菱唇轻轻开合。
“好吧…既然这样,这事我们就揭过吧,另外……我还想和你说说郁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