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看着他轻轻笑了,把书合上:“怎么了?”
宴非白向来话不多,以前多半冷峻阴郁,如今多了一股子岁月沉淀的戾气,淡漠的坐在轮椅上的模样着实会令人害怕。十八岁的时候他尚且比同龄人多几分内敛,如今更甚。
唐晚走过去,宴非白也盯着她,黑色的眸子深沉沉的,像是要把她盯出一个窟窿。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仰着头看他,浓密的长发倾斜在耳旁,落下几分温柔的弧度。唐晚或许永远不知道,她从认识宴非白起,就时常用这般的姿态仰望他。
好似他是风,是云,是阳光,是春回大地,她那双眼睛里映衬着一切美好的东西,其中还有自己的模样。
宴非白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其实爱极了她这模样,所以总容易丢失几分男人的自控。
宴非白忍不住抬起手掌轻轻放在她柔软的头发上,温存地抚下,修长的指尖缠绕着她略卷的发梢,也注视着她的脸:“怎么没有走?”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唐晚眨着眼睛反问,又嘟囔:“我不走了。”
宴非白愣了愣。
心底蔓过狂热的喜悦,
苍白的嘴角勾起。
他挑眉说:“是吗?”
很好,就算你以后就算也走不了了。
唐晚下巴撑在手背上,笑时眼睛也略弯了弯:“是啊。”
她模样神秘:“宴非白,你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这个他倒猜不出来,宴非白知道唐晚今天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她应该已经做好十足十的心理准备把俩人的战火挑至最高点,而他也做好了应战并且绝不妥协的准备。
可他没料到自己会发病,也没有料到唐晚猜出了原因,还冷静的给他准备好药,现在竟然还装作不知道的与他谈笑风生。
是了,唐晚还是以前那个唐晚,她有最坚硬的外壳,却也有最柔软的心,她知道他的病,知道他难受,所以硬不起心肠与他作对。
这是同情吗?
像多年前那样没有感情的同情吗?
宴非白曾自暴自弃的想,他不需要这样的同情,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同情怎样?唾弃怎样?他恶劣如厮,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手心还有把玩着她的发丝,宴非白慢慢放开,眼神点了一下她身后的凳子,低语:“坐下。”
“嗯?”
宴非白弯唇:“会腿酸。”
是在说她蹲久了会不舒服。
唐晚坐下,挪着凳子离他近一些:“你还没有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呢。”
宴非白手下摩挲着玉扳指,眼睛看着她,坦然答:“不知道。”
“等着。”唐晚起身跑去厨房,不一会儿就端着一口锅回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掀开锅盖,里面躺着两个水煮蛋。
宴非白怔了怔,唐晚就又从厨房端来一碗凉水,用勺子把鸡蛋盛了放在凉水中,她粉白的指尖戳了戳水里的鸡蛋:“还记得吗?”
宴非白沉默不语。
唐晚就说:“你肯定不记得了。”
年少时,宴非白没有朋友陪伴,唐晚经常会陪他吃饭,她几乎每天都在兜里揣两个煮鸡蛋,会等他下课,俩人坐在学校的梧桐树下剥鸡蛋壳。
当然,宴非白是不屑于吃这些东西的,所以从来不会帮忙。
唐晚也从不生气,每每都会剥一个白胖胖的鸡蛋递到他面前,哄他吃。
宴非白不乐意,她便捏住他下巴塞进去,只噎得少年用冰冷的眼神瞪着她,当时的小姑娘也不怕,拍拍他的脑门儿感叹:“多吃鸡蛋,补脑。”
一晃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唐晚要去拿鸡蛋,手腕被宴非白拿住,他冰凉的手指触碰她温热的肌肤,似乎有些颤抖,好一会儿才放开:“烫,我来。”
脾气倒没变,说话简明意骇,多说一个字跟要命似的。
唐晚看着他把鸡蛋拿起来,用纸巾擦了擦水,修长如玉的手慢慢剥起来,男人垂下眼睫认真做事的模样显得清俊疏离,冷酷得融不进任何一丝人气儿。
可动作却十分优雅,剥鸡蛋壳的模样仿佛是在打磨一件精美的工艺品,唐晚不得不承认,百年望族里养出来的少爷就是和寻常人不一样,哪怕是十年前的宴非白也是矜贵淡漠的,从来不似别的少年那般跳脱,高高在上的模样活像个天王老子。
唐晚发怔,宴非白把剥好的鸡蛋递到她面前,她接过却没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倒终于绅士一回了。”
他们认识的时候唐晚还比他小几岁,却一直好脾气的迁就照顾他,明明她才应该是被疼爱的人。
宴非白垂眼擦手,黑色睫毛遮住眸中神色,对面的姑娘没有看到他眼中深沉的懊悔。
他回来不仅是要掠夺,更是想对她好,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美好,他自己也糟糕透顶,可唐晚很好,如果她喜欢什么,他会努力去靠近。
再抬眼,宴非白还是定定的看着她,黑沉的眼眸底下压着太多的东西,连同他埋藏至深的情感也尽数隐藏。
唐晚已经习惯他阴晴不定的性格,说话也是完全凭心情,想说就说,不想说就晾着别人,他才不管对面的人多么尴尬。
不过,她还是没料到宴非白会突然低沉道:“唐晚,我会改的。”
唐晚愣了一下,送到嘴边的鸡蛋忘了咬:“改什么?”
“你不喜欢的,我都改。”
他嗓音暗哑,沉沉看着她,隐隐带着期待。
唐晚噢了一声,淡笑:“没关系,我都习惯了,咱们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
鸡蛋的味道几乎差不多,但却不是年少时的味道,她兴致缺缺的放下。
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不过现在却也不是那么着急了,反倒问他:“宴非白,你是不是很恨我?”
他们之间再重逢也算见过几次面了,从来都没有直接了当的提到这个问题,突然之间抛出这个话题,刚刚燃起的一点点温情都被焚烧殆尽。
宴非白不愿回忆当时的感觉,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可摩挲着玉扳指的手却顿住了,他的目光也从唐晚脸上挪了开。
“恨。”
不,其实他一点都不恨。
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恨她。
可他太了解唐晚,但凡说不恨,说不怨,她立刻就能抽身而出,他们兴许再也没有瓜葛了。
唐晚听到意料中的答案,心里却还是被刺了一下:“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废了。”宴非白的语气变得无波无澜。
唐晚蹙眉看他,很不喜欢他这样的神情,废的明明是他的腿,他却要像个没事人一样。唐晚情愿在他脸上看到几分情绪,至少能证明他是在乎自己的,这样面无表情显得太过冷冰,仿佛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她不喜欢。
唐晚的手放在轮椅上,宴非白垂下眼,他看见姑娘的手轻轻握住轮椅,似乎用力的原因,她手背的血管都有些鼓涨了。
唐晚轻轻问他:“你千方百计让我跟在你身边,是为了让我给你赎罪?”
“是。”男人的嗓音低沉沙哑。
周围静悄悄……
有诡异的气息正在蔓延。
宴非白没有看她的眼睛,
心里却是煎熬不已。
良久,唐晚像是下定决心:“怕了你了。”
她叹气感叹:“你是不是我的克星啊,专门来克我的?”
宴非白愣了愣,镜片下的睫毛动了动,僵硬的看着唐晚,哑声开口:“所以,你是答应了?”
“那能怎么办呢?”
唐晚剥起另一个鸡蛋:“因为我欠你的啊,以后只要你宴老板吩咐一声,我唐晚必定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白嫩嫩的手心里捧着一个白胖胖的鸡蛋朝他递过来,她又笑起来,并没有任何勉强的成分,是真心实意想留在他身边了。
宴非白接过:“不用你上刀山,也不用你下火海。”
“那我干嘛?”
宴非白看她,认真说:“你只要呆在我身边。”
刀山我上,火海我去。
外头的阳光似乎更足了些,原本只落在窗台边角的光线越过来打在他们二人脸侧,唐晚笑意更甚:“那我投资商的事儿?”
“你回去后就能解决。”
唐晚撇撇嘴:“资本家真是硬气了,哼!”
宴非白浅笑,
唐晚白嫩的手心又伸在他面前来。
一次两次还好,再来他就有些呆了,宴非白愣愣的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手心。大手盖小手,尺寸一比,唐晚的手瘦小又好看,宴非白触及她温热的肌肤,心内温情缓缓上升。
唐晚毫不留情的打掉他的手:“我要的是你的手机。”
“……哦,好。”宴非白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唐晚打开他手机,感叹宴先生真乃佛系人也,手机里除了系统自带的软件,其他啥也没有。唐晚给他下载一个微信,加了自己的微信号,这才把手机递回去。
她想起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宴非白淡笑:“你的车追尾了我的车,你给我留了电话。”
唐晚一怔,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个刺儿头车主啊,那时候你就知道是我了吧。”
他当然知道。
宴非白抿抿唇,依旧淡笑没说话。
他看着微信界面唐晚的头像,手指点开,对话框是唐晚发来的一句话:请多关照啊,宴先生。
宴非白抬眼看着她。
唐晚神在在的问:“不会吧?不会打字?”
宴非白慢慢勾唇:“会。”
又补一句:“唐晚,我不傻。”
唐晚哼了声:“既然投资商还有我跟你的事都解决的差不多了,我也就回去了。”
“合作不谈了吗?”轻淡的语气里还是隐藏了几分不舍。
唐晚似乎在思考,突然凑近过来,险些脸贴脸,宴非白呼吸骤然慌乱了。
她轻笑:“才没这么好的事!宴非白,你把我搞得这么惨,必须跟我合作,否则怎么弥补我?”
唐晚站直身体,茉莉花的香味也浅淡了不少,宴非白抓紧轮椅的手得以慢慢放松,天知道只要她晚一秒离开,他恐怕就要亲上去了。
唐晚晃了晃手机:“有事联系我,我先回了,你……”顿了顿,还是说:“注意身体。”
宴非白半响才点头,嗓音几不可闻:“……你刚刚有没有害怕?”
“没有。”她眼神清亮的看他,慢慢笑开:“永远不会的。”
那就好。
宴非白心内一松。
唐晚走后,宴非白还怔怔的盯着微信界面里唯一的微信联系人,最终把备注改为“晚晚”
又看了看她发过来那句:请多指教啊,宴先生。
男人手指微动,慢慢打字。
一句“好久不见”,迟来十年的问候始终没有发过去。
最后把字删去,发了一个“嗯”。
他当然会指教她,还会指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