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喻从城郊散心回来的第二天,贾府便派了王熙凤亲自上门送了厚礼。
江氏听门房来报荣国府琏二奶奶拜访,虽奇怪两府相交并不深,缘何非年非节府中的少奶奶竟亲自上门,可作为主人家还是礼数周全地迎她进门。
王熙凤作为脂粉堆里的英雄,天生就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胚子,可此次她来沈府却也是有些发怵。
素日作为豪门勋贵的人家与清流世家都很少来往,原因就是这两类家族一般都互相看不上,豪门勋贵觉得清流世家过于崇尚孔孟之道,迂腐透顶,还自带一股子穷酸味;而清流世家则看不起勋贵家族靠祖先荣光坐吃山空,平日里行事也像个暴发户,毫无风雅可言。
荣国府作为老牌勋贵与清流沈府平日里也只是有随礼之谊,再加上沈家家风一向是以严恪出了名的,所以这是王熙凤第一次与沈府的人打交道,她又没读过多少书,平日里说话行事便带有三分粗俗,此时进了都是文化人的沈家难免有些忐忑。
进了沈府江氏的贴身丫鬟便来迎她,一路随着丫鬟来到了沈府待客厅,只见主位上坐了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
那妇人和她平日见到的那些珠翠围绕的贵妇不一样,她只穿了一件家常的锦缎小袄,下边坠着收腰托底罗裙,头上也没有多余的发钗首饰,只带了一副翡翠头面,从外表看上去整个人很是温和大方、端庄秀丽。
不知怎的王熙凤就松了一口气,冥冥之中觉得这沈夫人不像会为难人的人,便轻松自在地上前行了礼,江氏自是连忙叫起。
两人东拉西扯的寒暄了一番,王熙凤才说出此行的目的——是向府上大公子送谢礼的。
江氏不明就里,昨晚沈世喻回府给老爷子和父母请了安就回自己院子了,并没有给他们说自己在路上帮了贾府人的事,所以此时江氏是一头雾水。
王熙凤见沈夫人一脸迷惑,便将自家爷们送表妹去寺庙祭奠亡父亡母,路遇沈世喻被相助了整整两回之事说与江氏听了。
江氏这才明白,直言贾府之人太过客气,沈世喻常常在外助人,也都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并不愿收王熙凤带过来的礼物。
王熙凤见沈夫人执意不收礼物,她与沈夫人之间并不相熟,也不敢执意将礼物留下,只好又将礼物带回了贾府。
后来贾母知道后,也只是叹了一声,荣国府远离政治中心太多年了,老国公去后贾府的社交圈竟只在四王八公之内打转,与那些朝廷上说的上话的世家无一有私交,这回她想借着送礼的名义,与户部尚书一家搭上话,现在看来人家却不收礼,此招却是再也不能了。
送走了王熙凤后,江氏便打发人叫来了沈世喻,准备向他问问昨日之事。
刚刚她听王熙凤说为了帮贾府的人沈世喻连车夫都做了,心里不禁有些气,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一向在外爱帮扶一把别人,乐于助人是好事,她也一直都赞同他做这样的事,可这回沈世喻作为文人书生竟去做了帮人赶马的车夫,确实有些失了文人的风骨。
沈世喻被叫来前厅时,就从江氏的丫鬟处得知了缘由,心里有些不快贾府的人上门将自己帮忙的事说出来,可当时他也没给贾琏说不要声张,到头来也只能怪自己没有考虑全面,这会被江氏叫去肯定要被唠叨一顿。
到了江氏处,江氏果真就他给别人当车夫这点教育了他,劝他帮忙也要顾忌自身,要懂得珍惜自己的文人风骨,又说荣国府行事作风文人大都瞧不上,以后路上再遇见便不要趟这趟浑水了。
沈世喻虽心里不甚赞同她助人还要分瞧不瞧得上,但面上还是摆出了受了教诲的模样,沈母见他听进去了,便放心的让他退了出去。
沈世喻知道江氏批评他已经很收着了,要是今日之事是沈世啸或沈世鸣所做,肯定得被江氏念上好一顿,说不定还要禁足几日,所以与父母不亲的好处在此时也就显露出来了。
在等春闱结果这几日,沈世喻呆在家里觉的无聊,便整日出门去参加一些诗会、辩论会什么的,聊以慰藉不习惯闲下来的心。
沈老爷子在他参加春闱以后,也就没怎么管过他了,现在也不叫他上门请安了,反而开始帮沈世启复习起功课来。
今年的春闱因沈世喻下场了,沈家便没让沈世启参加,因为一家之中两人下场的结果无论怎样都是不好的。若是两人都没考上那沈府就要蒙羞,若两人都考上了那就是树大招风,要是一人考上一人没考上那更不知如何是好了,所以老爷子便做主让沈世喻先考,沈世启则准备参加下次的春闱。
就这样在家混了大概一个多月,就到了公布结果这一天了,早早的江氏就起来让人开了祠堂上香,又吩咐沈世喻的小厮们去贡院门口守着,沈鸿下了朝后也不去衙门办公了,也回到府里等消息,沈老爷子更是破天荒得从自己院子出来一起候着。
倒是主人公沈世喻自己最淡定,照样睡饱了觉才起床,吃过饭后才慢悠悠晃去了前厅。老爷子见他一副懒散模样,不由得就皱了眉,问他准备这个样子入朝为官吗,沈世喻自是又一番认错。
沈家三代人坐在一起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听见了小厮松墨情绪激昂的声音:“中了!中了!大公子中了头名,头名会元!”松墨还没到厅前,他的声音就传遍了整个沈府。
沈老爷子听了没说什么就回去了,沈鸿拍了拍沈世喻的肩膀也走了,江氏但是很想到沈世喻面前夸奖他一番,可一看他与往日一样的表情就打了退堂鼓,倒是他的两个弟弟很是激动,上前对着沈世喻就是一顿揉搓。
沈世喻自己倒是有一点意外之喜的,虽然他料定此次成绩肯定比上一世好一点,却没想到自己能拿到会元。
没过多久沈家大公子中了头名会元的事,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赵淮阳和石景山也专门写了信来恭喜他,沈世喻也知道了赵淮阳此次也考中了进士,位列第十七名。
在家中迎接了各位叔伯和同辈兄弟姊妹的恭贺后,沈世喻就出门去了陈大儒家,毕竟他得了头名陈大儒可是居功甚伟。
见了陈大儒,他也很是激动,虽然之前他的学生不乏有考了解元、状元可像沈世喻这么年轻就得了解元的人却是没有,沈世喻给陈大儒叩了三个头表示谢意,两人又针对接下来的殿试探讨了一番。
殿试一般是在皇宫内考,由皇帝亲自出考题,在考试过程中还会抽空来监考,这也是在考验考生们的心态,往年有好多学子在会试上得了好成绩,可架不住在殿试中皇帝给的压力,也都败下阵来。沈世喻的学识陈大儒自是不担心,他就怕沈世喻也抗不过皇帝刻意给予的压力。
沈世喻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前世的殿试皇帝站在他身后看他答卷,他不照样答的有模有样的,只要皇帝不在考试途中突然扬言要给他治罪,其余他都是无所谓的。
只是这些他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不能显露出来,所以他面上到是也适时展现出担忧来。陈大儒见他这样,恐他摆不正心态又耽误了,忙安慰道:“不过世喻也不必太过担心,到时殿试的学子足有一百多号人,也不一定能盯住你。”沈世喻听了他的话,也就就坡下驴表示自己有信心过了殿试。
他和陈大儒正说着呢,赵淮阳也过来了,他虽没有沈世喻考的好,可十七名放在全国照样是数一数二的成绩,所以也来老师府上致谢。
陈大儒又将刚刚给沈世喻的话又说了一遍,又到了吃晚饭的时辰了,照例他们又就在陈府用饭。
吃饭时一般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可能是陈大儒觉得以后他们俩做官了就不会时常过来了,所以饭桌上便絮絮叨叨的给他俩传授一些殿试的技巧,还要在朝中为官要注意的地方。
不知怎的又从做官说到书画,以往陈大儒曾说沈世喻画的人物工笔没有感情,沈世喻也就没在多画了,可前几日他在家中无聊,便又画了一幅送到陈大儒这里,请他品鉴修改。
今日说到这沈世喻以为陈大儒又要给他说问题了,谁知他却问到:“世喻这些日子可是经历了什么事?以往你画人物工笔都追求的是形态,可这回你交给我的画却是以意境为主,画的是真的不错。”说着还不顾是在饭桌上,就找了下人去书房把画拿了过来。
画才拿到饭厅就被赵淮阳一把抢了过去,之前赵淮阳的画可是被陈大儒夸过多次,他与沈世喻同在陈大儒处学习,可沈世喻在功课方面一直比他强的多,他只有作画方面稍胜一筹,可如今陈大儒说沈世喻画也画的不错了,到教他心痒难耐想一探究竟了。
他打开画轴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大片芦苇,芦苇荡旁用笔轻轻勾勒了几下,出来的是一位玉软花柔的少女,那女子穿着水绿的衣衫,正掩唇面露惊讶之状,好似看见了什么东西一般。
赵淮阳看了画以后觉得陈大儒说的很对,短短时日在人物画作方面沈世喻已然开了窍。这幅画所用的笔法并没有多么复杂,可以说它整幅画的点睛之笔———绿衣少女,都只是用最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来的,可看画人就是忍不住想知道那画中的少女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与陈大儒都很想知道沈世喻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摸透了如何画人物的灵魂。被两道灼灼目光盯着的沈世喻,自然不会说是自己偶遇了贾府的林姑娘,此后不断梦见此景,甚至作画时都不自觉的将那个情景画了出来。
他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搪塞,告诉他们自己回去天天练习人物画,从父母到下人无一没有画过,可就是找不到陈大儒所说的灵魂。直到有一日他晚上做梦梦到这个场景,觉得甚是唯美想将它画出来,就有了这幅画作。
听了他的理由,陈大儒与赵淮阳都当他是练画画走火入魔了,才在梦里都想着作画,还劝他画画只是一门风雅技艺,不用如此努力当真,沈世喻听到他俩劝慰的话,表示受教了。
三人又在饭桌上说了一会话,饭用完后沈世喻和赵淮阳便都请辞回家了,毕竟从明日起又要开始准备殿试了。